第2章 雪夜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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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炎三年的兵變來得比塞北的暴雪更急。
    我攥著苗傅送來的"請帖",指腹碾過"韓亮被扣"四字時,案頭的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
    燈芯是用韓亮的舊書紙搓的,邊角還留著他學字時的歪扭筆畫。
    七歲的兒子昨日還在院子裏學我舞劍,用木劍劈砍梧桐落葉,此刻卻成了叛軍要挾韓世忠的砝碼。
    指尖掐進"請帖"的宣紙,墨跡滲進指甲縫,竟比當年父親血書的顏色還要深。
    "夫人,朱相爺到。"
    青鸞的聲音帶著顫音,她握門環的手在發抖,卻仍記得用暗號叩門——三長兩短,是父親當年在西軍時的緊急信號。
    我將磨了半宿的匕首插進靴筒,指尖撫過靴底暗格,狼首銀鏢的狼眼處刻著"梁"字,是韓世忠用金兵千戶的佩刀所刻。
    掀開門簾時,朱勝非正站在月光下,袍角沾著禁城的殘雪,腰間玉佩的穗子已換成素色——這是兵變的訊號。
    "苗傅要的是韓將軍的兵符。"
    他開門見山,目光掃過我腰間未及藏起的劍柄,瞳孔微微收縮。
    那柄劍是韓世忠去年從金兵手中奪來的,劍鞘上的纏枝紋與青鸞刻的鼓槌紋路相同,都是我親手所繪。
    "而將軍此刻已在秀州整軍,隻差......"
    "隻差一個能穿過封鎖的人。"
    我截斷他的話,從袖中抖出半幅布防圖——這是今早給我送胭脂的小侍女冒死畫來的,她父親曾是我父親的部下,圖角上的梅花印記,是西軍斥候的聯絡暗號,"我去見苗傅,就說我能勸降世忠。"
    朱勝非的瞳孔驟然收縮:"夫人可知,這一去若是被識破......"
    "被識破又如何?"
    我冷笑一聲,扯下鬢邊的銀簪,任由長發散在肩上。
    銀簪是韓世忠用戰功換來的,簪頭刻著"忠"字,此刻卻被我捏在掌心,"我是營妓出身,本就是他們眼中的"賤籍女子",可他們忘了,賤籍女子若握了刀,照樣能割喉——何況,"
    指尖劃過布防圖上的湧金門,"我若死在禁城,世忠隻會更清楚該從哪條水道進軍。"
    跨上馬背時,韓亮的小手還攥著我衣襟。
    孩子的眼淚落在我戰袍上,印出點點深色的痕跡,像極了父親頭顱落地時,我衣上沾染的血漬。
    他脖子上掛著的銀鎖是韓世忠親手打的,刻著"平安"二字,此刻正硌著我的手腕。
    "娘要去給你摘星星。"
    我吻了吻他冰涼的額頭,將狼首銀鏢塞進他掌心,"看見星星亮起來,爹就來了。"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攥緊銀鏢的模樣,像極了當年我攥著父親的斷箭。
    三百裏夜路,換第三匹馬時,黎明的微光已染白天際。
    秀州城門在望時,身後追兵的馬蹄聲如擂鼓般逼近。
    反手甩出三枚狼首銀鏢,追兵的燈籠應聲而滅,黑暗中傳來兵刃落地的聲響——這招"夜戰三疊",韓世忠曾在中軍帳用沙盤演示過七次,每次都說:"要像數鼓點般數敵人的呼吸。"
    此刻借著月光,我數著追兵的馬蹄節奏,算準他們吸氣的間隙出手,鏢鏢封喉。
    "紅玉!"
    韓世忠的聲音混著鎧甲碰撞聲傳來。
    我勒住馬韁,看著他帶著滿身寒氣衝過來,銀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槍纓上的血跡尚未凝結。
    他的眼神從韓亮熟睡的臉上移到我染血的袖口,喉結滾動,想說什麽卻又咽下。
    直到看見我懷中孩子平安,才敢伸手觸碰我——指尖先碰到的是我腰間的鼓槌,那是他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刻著"桴鼓相應"四字。
    "先看這個。"
    我扯開衣襟,露出用朱砂畫在胸口的禁城布防圖。
    朱砂是從楚州帶來的,摻了韓世忠的軍刀血,不易暈染。
    他的手指劃過我胸前的朱砂,燙得我幾乎戰栗,不是因為觸感,而是因為他指尖的老繭,與十年前在京口雪夜接過鐵胎弓時一樣粗糲。
    "苗傅在湧金門布了三百弩手,"我按住他即將觸碰弩手位置的手,"你若從陸路進,必死——但水道..."
    指尖滑向圖上的暗河,"三日前我讓人在蘆葦蕩備了二十艘小船,吃水淺,可過閘門。"
    他突然握住我握韁繩的手,鎧甲的涼意透過手套傳來,卻掩不住掌心的溫度。
    十年了,從京口的雪夜到此刻的黎明,我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互探深淺的陌生人。
    他的拇指劃過我虎口的箭疤,那是黃天蕩之戰時被流箭所傷,他曾用嘴為我吸毒血,此刻卻隻是低聲說:"當年在京口,我就該知道,你這女子,是要與我共赴生死的——甚至,替我死。"
    我看著他眉間的憂慮,突然想起初見時他拉斷鐵胎弓的模樣,那時他眼中隻有破敵的精光,如今卻多了份牽掛。
    "世忠,"我喚他的字,像在中軍帳推演兵法時那樣,"你可知為何我非要親自來?"
    指尖點了點胸口的布防圖,"因為隻有我站在你麵前,苗傅才會相信你真的動了"夫妻之情"——而他不知道,"嘴角勾起冷笑,"我梁家女兒的夫妻之情,從來都與山河大義相連。"
    他突然笑了,笑聲混著晨霧散去,銀槍在手中劃出一道銀光:"好,那就讓他們看看,何為夫妻大義。"
    說著解下自己的帥印,係在我腰間,"若我兵敗,這印信便是你調兵的憑證——記住,敲鼓時別舍不得用力,當年在京口學的鼓點,該讓天下人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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