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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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驛的黃袍蓋在他肩上時,我腕間銀鈴突然裂成兩半。
碎片墜地的聲響,混著將士們山呼“萬歲”的回音,像極了前世荒墳崩塌時,壓碎我最後一片記憶的落石。
他轉身望我,眸中狼瞳已被龍紋掩蓋,卻仍在袍角暗繡著野蘭花——那是我替他補戰袍時,偷偷繡進的、未說出口的不安。
“皇後娘娘該換褘衣了。”
宮娥捧著金絲霞帔進門時,我正對著銅鏡描眉。
筆尖在眉峰處頓住,映出鏡中自己頸間空蕩蕩的——那串陪了我兩世的銀鈴,此刻正躺在他新製的玉帶裏,裂痕被金絲勉強係著,像極了我們之間,被皇權扯開又強縫的傷。
登基大典前夜,他踩著月光進椒房殿,玉帶銀鈴響得格外清。
“明日過後,這鈴便該換作鳳佩了。”
他伸手替我摘下發簪,指尖掠過我耳後朱砂痣——那是昨夜我用銀鈴碎血點的,比前世井裏的血更豔。
我望著他腰間明黃緞子裹著的銀鈴,忽然笑了:“萬歲爺可知,民間已傳您的皇後是‘井裏爬出來的煞星’,配不得這鳳佩?”
他的手猛地收緊,發簪上的珍珠劃破我耳垂:“再敢提‘井裏’二字,朕便填了天下所有枯井。”
血珠滴在霞帔上,竟與金絲繡的銀鈴紋重合。
我望著他驟然冷下來的眉眼,忽然想起天牢裏,他為護我而露出的狼瞳——原來這世間最鋒利的刀,不是契丹的彎刀,是皇權加身後,他不得不繃起的、陌生的模樣。
五更鍾響時,我獨自站在大慶殿後廊。
月光照著他新刻的《銀鈴記》石碑,“趙京娘”三字被金粉填得發亮,卻掩不住筆畫間的裂痕。
宮燈映出我褘衣上的銀鈴紋,針腳是按他戰場刀痕繡的,每一道都硌得人生疼——原來萬人之上的榮耀,不過是把前世的荒墳,修成了金絲籠。
“娘娘可是怕了?”
新任皇後的金冊在掌心發燙,我摸著冊尾刻的“山河為聘”,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鬆煙味。
轉身看見他卸了黃袍,隻著玄色中衣,腰間銀鈴終於掙脫了明黃緞子,裂痕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朕讓趙普把《銀鈴記》刻進《起居注》,讓後世知道,朕的皇後,是從井裏撈出的星光,是朕用三十三道刀痕換的魂。”
他的指尖撫過我頸間紅繩——那是用他陳橋兵變時的軍旗拆的,混著血跡。
我忽然想起前世他留書時的字跡,剛硬如刀,此刻卻在金冊上,用小楷寫滿了“京娘別怕”。
銀鈴在他腕間輕響,這次沒有鎧甲相襯,竟比破廟守夜時更清越。
“可我怕的不是流言。”
我握住他按在金冊上的手,指腹劃過他掌心新磨的繭——那是握玉璽磨的,比握劍的繭更鈍,卻更疼,“我怕這龍椅太高,高到聽不見銀鈴響;怕這黃袍太重,重得你忘了,曾經在山澗替我采野蘭花的少年。”
他突然將我拽進懷裏,玉帶硌得人生疼,卻比任何時候都緊:“京娘,你可還記得在契丹王庭,我刻在骨頭上的字?”
他低頭吻我耳垂的血,鹹澀混著龍涎香,“‘京娘眸中星,照破山河霧’,這萬裏山河若沒了你,不過是座荒墳。”
晨鍾響起時,他替我戴上皇後金冠,銀鈴殘片被嵌在冠頂,裂痕正對天際啟明星。
“以後每響一聲鈴,”他扣住我腕間紅繩,與他的玉帶銀鈴相碰,“便是朕在想你,在這龍椅上,想那個在破廟替我別碎發的姑娘。”
三個月後,南唐使臣進貢了盞“懸鈴燈”,千枚銀鈴綴成蓮花狀,風過處響如戰陣。
我望著燈影裏他批奏折的側影,忽然發現他鬢角添了白霜——比前世在邊塞時更甚。
“淮南旱情,朕想讓你去主持開倉。”
他放下狼毫,墨汁染髒了袖口野蘭花,“他們說皇後該居深宮,可朕知道,你的銀鈴,該響在災民中間。”
離宮那日,他偷偷塞給我半塊碎玉——是從傳國玉璽上敲下的邊角料,刻著“京”字。
“若遇危險,”他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飛簷角銀鈴,“便搖這鈴,朕縱是跳了龍池,也要來接你。”
我望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忽然想起前世在傷兵營,他替我擋箭時的模樣——原來皇權加身,他最害怕的,仍是失去那個能讓他做回“趙匡胤”的人。
淮南的流民窟比山賊岩洞更髒,卻有孩子追著我腕間銀鈴笑。
我蹲在泥地裏,用碎玉給他們刻平安符,忽然聽見西北方向傳來熟悉的鈴響——不是宮廷懸鈴燈的華麗,是帶著沙礫的、破碎的響。
抬頭看見他穿著微服,腰間銀鈴隻剩兩枚,正撥開人群向我跑來,發間還沾著驛站的草屑。
“朕聽見鈴響了。”
他握住我沾滿泥的手,狼瞳在陽光下灼灼,“夢見你被流民拽掉了銀鈴,醒來才發現,是自己把玉帶鈴攥碎了。”
掌心躺著半枚殘鈴,裂痕處還滴著血,像極了我們在青泥嶺遭伏時,他替我擋刀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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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笑了,笑得流民們紛紛側目。
將他的血鈴係回腕間,與我的紅繩相纏:“原來萬歲爺的耳朵,還能聽見千裏外的鈴響。”
他低頭吻我泥汙的額頭,像吻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國寶:“朕的耳朵,從山神廟那夜起,便隻聽得見你的心跳。”
是夜,我們擠在流民的破草棚裏,看他用玉璽邊角料給孩子們刻銀鈴。
火光映著他褪去龍紋的中衣,露出的背肌上,新添了道“豐”字形的傷——那是批奏折時,被鎮紙硌的。
“等天下一統,”他摸著我頸間紅繩,“朕便在蒲州井邊建座鈴閣,讓所有災年的流民,都能聽見銀鈴響,知道這天下,不隻有龍威,還有人心。”
我望著草棚外的星空,忽然覺得,這頂破漏的草棚,比任何宮殿都溫暖。
銀鈴在夜風裏輕晃,混著孩子們的鼾聲,像極了前世破廟的月光,終於照進了今生的人間。
原來最動人的虐,不是分離與誤解,而是在權力的漩渦裏,彼此攥緊的手,始終帶著最初的、未被磨平的疼。
臨回宮前,他在淮南城頭刻下新句:“銀鈴破處見人心,帝座穩時念舊痕。”
我摸著剛鑿的字,看他故意留著的刀痕,忽然明白,這一世的劫,終究是讓我們在皇權與真心間,刻下永不磨滅的鈴紋——讓天下人知道,最牢固的江山,不是金戈鐵馬砌的,是兩顆帶著裂痕的心,互相拚成的、永遠響著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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