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閬中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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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七年春。
閬中城的梅花還未謝盡,張飛的暴喝已隔著三條街巷傳來:“龜兒子!老子要的白毦甲,怎的還沒送到?”
我掀開馬車簾,看見轅門前跪著三個甲胄破損的士卒,背上的鞭痕滲出血來,在白雪上開出紅梅。
“叔父!”我疾步上前,繡著“山河一統”紋的披風掃過雪地。
張飛轉頭時,蛇矛“當啷”落地,絡腮胡上掛著的冰碴子簌簌而落:“阿鬥?你咋來了?”
他的聲音像破了口的銅鑼,卻在看見我身後的皇後家書時,紅了眼眶。
我望著這個前世在閬中被刺殺的猛將,此刻卻像個委屈的孩童,用袖口胡亂抹臉。
他的鎧甲上繡著的“張”字旗,邊角已磨得發白,腰間的酒葫蘆還掛著,卻比記憶中輕了許多——原來英雄的暴烈,不過是怕人看見心底的傷。
“皇後嫂嫂讓我帶話,”我遞出家書,觸到他掌心的老繭,“她說,叔父若再鞭打士卒,她便不給您繡新的蛇矛穗了。”
張飛的豹眼瞪得滾圓,卻在拆開家書看見張氏的字跡時,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你嫂嫂還記著當年的事......”
帳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我看著張飛遍體鱗傷的後背,那些新舊鞭痕交錯,像極了蜀漢地圖上的裂痕。
“二哥死得慘啊,”他忽然灌了口酒,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呂蒙那狗賊,竟用白衣渡江......”
“叔父,”我按住他發顫的手,“打士兵沒用,要打,便去打曹魏的兵。”
我取出諸葛亮給的密報,“範疆、張達的底細,相父已查清,他們與東吳暗通款曲。”
張飛的瞳孔驟縮,蛇矛在地上拖出火星:“老子早該砍了這兩個龜兒子!”
“且慢。”我攔住他,“若此刻動手,恐驚了東吳細作。”
我望著帳外的白毦兵,陳到的副將正暗中監視那兩個士卒,“相父已安排人替換他們的親衛,三日後,便是動手的時機。”
張飛盯著我,忽然咧嘴大笑,震得帳頂積雪掉落:“好小子!比你老子當年還機靈!”
他拍著我肩膀,疼得我差點摔倒,“難怪丞相說,你是蜀漢的福星。”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騷動——範疆捧著酒壇進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我望著那壇酒,忽然想起前世張飛正是喝了這壇毒酒,才在睡夢中被刺殺。
玉玨在袖中發燙,我突然按住酒壇:“叔父,今日我陪您喝。”
張飛一怔,隨即大笑:“好!咱們爺倆痛飲一場!”
酒液入喉像火燒。
我看著範疆退下時緊握的刀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三巡過後,張飛已趴在案上鼾聲如雷,我向陳到的副將使了個眼色,隻見兩道黑影閃過,帳中頓時響起兵器相撞聲。
“拿下!”我拔劍出鞘,劍刃映出範疆驚恐的臉。
他手中的短刀“當啷”落地,上麵刻著東吳的水波紋——與前世刺進張飛胸膛的,正是同一把刀。
“殿下饒命!”張達跪地求饒,鼻涕眼淚混著雪水,“是呂蒙讓我們......”
我盯著這兩個細作,忽然想起景耀六年成都城破時,跪在我腳邊的那些降臣。
劍刃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卻在揮下的瞬間頓住——前世的我從未殺過人,此刻卻不得不舉起屠刀。
“斬了。”陳到的副將低聲說,“以絕後患。”
我閉上眼睛,聽見刀落的聲音,像極了長阪坡趙雲銀槍挑落曹軍甲胄的聲響。
再睜開時,帳中已換了親衛,張飛還在酣睡,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雪在黎明前停了。
我站在閬中城頭,望著嘉陵江滾滾東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張飛裹著披風走來,腰間的蛇矛換了新穗,正是張氏繡的朱砂紅:“阿鬥,你變了。”
他的聲音裏有欣慰,也有擔憂,“可這亂世,不變便活不了。”
我望著他,忽然想起前世他的首級被送往東吳時,眼睛還睜著,像是死不瞑目。
“叔父,”我握住他的手,“隨我回成都吧,父皇......很想你。”
張飛的睫毛顫了顫,望向荊州方向:“等我練好這三萬白毦兵,定要替二哥踏平東吳!”
歸程的馬車駛出土門棧道時,我看見諸葛亮的信使快馬加鞭而來,手中捧著的,是父皇病情加重的急報。
玉玨在掌心發燙,我忽然明白,曆史的車輪終究無法阻擋——就算我救下了張飛,父皇還是會在章武三年病逝,白帝城的托孤,還是會如期而至。
“加速!”我掀開窗簾,望著蜿蜒的蜀道,忽然想起法正的遺策:“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然險道亦是天險。”
張飛的白毦兵在車後列隊,鎧甲上的雪光,像極了五丈原的星墜。
閬中城頭的梅花,在春風中紛紛揚揚。
我摸著劍鞘上的“承業”二字,忽然輕笑——就算這一世依然要做龍椅上的提線木偶,至少,我握住了第一根線,至少,我讓該來的刺殺,提前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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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成都時,父皇已能倚在榻上喝藥。
他看見張飛時老淚縱橫,兩個半生戎馬的兄弟,此刻像普通百姓般抱頭痛哭。
我望著帳中景象,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長阪坡,想起趙雲單騎救主,想起那些用鮮血和生命為我鋪就的帝王路。
“阿鬥,”父皇忽然喚我,眼中映著燭火,比建安二十六年更明亮,“你長大了。”
他指著案頭的《孟子》,“明日起,隨我讀‘民為貴,社稷次之’。”
我跪下叩首,聽見諸葛亮在帳外低語:“陛下氣色好了許多。”
可我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
就像前世他在白帝城突然精神矍鑠,實則大限將至。
玉玨在袖中冰涼,我望著父皇枕邊的玉璧,忽然明白,有些命數,就算重生十次,也無法更改——但至少,我能讓這過程,少些遺憾,少些血淚。
夜更深了,張飛在偏殿打著呼嚕,像頭沉睡的雄獅。
我站在禦書房,對著諸葛亮新送的《六韜》,在“龍韜·立將”篇寫下批注:“將在外,君命有所必受。”
筆尖劃過“親賢臣”三字,忽然想起閬中城頭,張飛望著荊州的眼神——那是蜀漢最後的血性,是不該被辜負的忠勇。
更漏聲敲碎四更,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啼叫。
我摸著腰間的“承業”劍,忽然聽見黃皓在殿外低語:“巧兒說,丞相府在趕製‘克複中原’的軍旗,用的是閬中帶回的白毦毛。”
唇角不禁揚起。
諸葛亮啊諸葛亮,你終究還是默許了我的所作所為,就像你默許我建立太子詹事府,默許我參與軍務。
這君臣博弈的棋盤上,你我都在試探,都在讓步,卻都明白,最終的目標,是讓蜀漢走得更遠。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爬上宮牆時,我望著鏡中十四歲的麵容,忽然發現,鬢角竟有了幾根白發——那是前世五十四歲才有的滄桑。
玉玨在胸前發燙,仿佛在提醒我,這一世的每一分努力,都是用前世的血淚換來的。
閬中的霜刃,斬落了東吳的細作,卻斬不斷命運的枷鎖。
但至少,我讓張飛多活了三年,讓父皇多看到了一絲希望,讓蜀漢的棋盤上,多了一枚能自己移動的棋子。
這一日,太子詹事府收到了張飛的請戰書,上麵用朱砂畫著直指東吳的箭頭。
我提起狼毫,在諸葛亮的批注旁,畫了個小小的“漢”字——那是父皇的理想,是丞相的夙願,更是我,就算做一輩子提線木偶,也要守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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