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遝中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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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熙十九年冬。
薑維的折子在炭火上發出“滋滋”聲,墨跡未幹的“遝中屯田,兵無鬥誌”八字,被火舌舔得扭曲,像極了他鎧甲上的裂痕。
我望著案頭堆積的軍報,鄧艾的魏軍已在祁山結營,而蜀漢的糧車,還堵在陰平道上。
“陛下,”黃皓捧著暖爐進來,袖口的雲雷紋繡得比羽林軍的鎧甲還亮,“薑維大將軍又上表,說要......”
“說要殺黃門令以謝天下,對嗎?”我打斷他,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自董允死後,他兼領黃門令已十年,朝中半數奏章,都要經他之手。
更漏聲在殿角響起,比延熙九年更沉重。
我摸著諸葛亮的羽扇,扇麵的落英早已褪色,隻剩下“阿鬥親啟”的刻字,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薑維的折子上,還有行小字:“黃皓用事,賢能皆隱,陛下何忍?”
墨痕裏滲著血絲,像極了他在祁山受傷時的血。
“去回大將軍,”我將折子投入炭盆,看它漸漸蜷曲成灰,“就說......孤會妥善處理。”
黃皓的唇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像極了景耀六年替我擋住薑維諫章時的模樣。
我忽然想起建興十二年,諸葛亮說“黃皓可用,但需製衡”,此刻卻發現,這製衡的線,早已在他的溫順中崩斷。
椒房殿的蜀繡屏風上,新繡了“太平盛世”紋,牡丹花開得比成都的春天還豔。
張氏正在給三皇子璿描紅,筆尖在“漢”字上頓了頓:“殿下,薑維將軍的捷報......”
“沒有捷報。”我望著她眉間的花鈿,比前世淡了許多,“有的,隻是敗報。”
張氏的手顫了顫,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像極了五丈原的殞星。
她自然知道,這十年間,薑維九次北伐,勝少敗多,蜀地的百姓,早已怨聲載道——就像當年諸葛亮南征時,“男當戰,女當運”的傳言,此刻又在成都流傳。
“陛下,”黃皓忽然呈上一卷蜀錦,“這是百姓新貢的‘五穀豐登’紋,說要獻給陛下......”
我望著錦緞上肥胖的官吏捧著金元寶,忽然冷笑:“告訴百姓,孤不要這虛浮的祥瑞,隻要他們能吃飽飯。”
黃皓的瞳孔驟縮,隨即諂媚笑道:“陛下仁厚,百姓皆知。”
深夜,我獨自來到太廟,父皇的牌位前,張飛和關羽的配享牌位已蒙上灰塵。
我摸著案上的青銅酒樽,忽然想起建安二十七年在閬中,張飛教我舞蛇矛的場景——那時的他,還能大碗喝酒,大嗓門罵人,此刻卻隻剩牌位上的“車騎將軍”四字。
“父皇啊,”我對著牌位低語,“您說‘仁者無敵’,可為何這天下,終究是權謀者的天下?”
酒樽中的酒泛起漣漪,映出我鬢角的白發——四十歲的君主,看起來卻像五十歲的老人,眼中布滿血絲,像極了諸葛亮在五丈原的模樣。
更鼓響過三更,太廟的長明燈突然爆起燈花,將諸葛亮的牌位影子投在牆上,像極了他當年在丞相府批改軍報的模樣。
我忽然想起他的遺表:“臣死之後,望陛下親賢臣,遠小人。”
可這滿朝文武,賢臣如蔣琬、費禕,早已離世,剩下的,隻有薑維的執著和黃皓的權謀。
“陛下,”黃皓的聲音從太廟外傳來,“譙周大人求見,說有緊急軍情。”
我望著黑暗中的牌位,忽然輕笑:“讓他進來吧,這‘緊急軍情’,孤早已料到。”
譙周的帽簷上沾著雪,比景耀六年更白,手中捧著的輿圖,鄧艾的魏軍已到陰平橋頭。
“陛下,”他跪地叩首,聲音裏帶著顫抖,“陰平道無兵,鄧艾若偷渡......”
“便讓他偷渡。”我打斷他,看見他眼中閃過震驚,“孤要看看,這蜀漢的天險,是否真的守不住。”
譙周退下時,衣擺掃過太廟的台階,像極了景耀六年勸降時的模樣。
我望著輿圖上的陰平道,忽然想起法正的遺策:“陰平雖險,卻可通巴蜀。”
原來命運的伏筆,早在建安二十四年便已埋下,無論我如何掙紮,終究逃不過“天險難守”的定數。
遝中的霜,在黎明前凝結成冰。
我望著薑維最新的折子,上麵隻有八個血字:“遝中糧絕,將士寒衣無著。”
墨痕滲透竹簡,像極了他在戰場上流的血。
黃皓的密報說,他已扣下三批運往遝中的糧草,理由是“成都需備荒”——可成都的糧倉,早已堆滿了他貪墨的糧餉。
延熙十九年的冬天,比五丈原的秋更冷。
我握著諸葛亮的羽扇,忽然覺得,這把扇子不再是權力的象征,而是一塊燙手的山芋,燙得我掌心生疼,卻又不得不握下去。
薑維在遝中屯田的將士,正在零下三十度的霜雪中掙紮,而成都的宮殿裏,炭火燒得通紅,蜀錦鋪得柔軟,黃皓的權勢,像這炭火般,燒得越來越旺。
更漏聲在雪地裏斷裂,像極了蜀漢的國運。
我忽然輕笑,任淚水落在羽扇上,將“阿鬥親啟”的刻字打濕——原來這就是重生的代價,我看得越清楚,痛得越深刻,明知黃皓在弄權,明知薑維在苦戰,卻隻能坐在這龍椅上,看著這一切走向崩塌,就像前世那樣。
遝中的霜,終究還是凍結了薑維的北伐夢。
而我,這個曾經的提線木偶,在失去所有提線後,終於明白:這龍椅,從來都是空的,空得能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空得能看見蜀漢的未來,在這霜寒中,一點點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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