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堂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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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米餅的麥香還黏在喙尖,簷角滴落的雨水已浸透翅根的絨毛。
我蜷在窗台上,看謝懷瑾在灶台前熬藥,火光映著他腕間泛紅的紋章——那是昨日在山神祠,他替我挨了三道戒尺留下的。
藥罐咕嘟作響時,他忽然用刻刀在桃木簪上加深羽紋,木屑紮進指腹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簪頭缺角處,像給百年前的斷簪續上最後一片鱗羽。
“妖物!開門!”
熊三的踹門聲驚飛梁上燕。
我鬆開爪子,半塊粟米餅摔在青磚上,被他草鞋碾成碎末,露出藏在鞋底的朱砂“護”字——謝懷瑾昨夜剛替我重繡的,針腳裏混著他的血,此刻正被熊三的鐵鞋跟碾得滲紅。
他眼裏燃著刻骨的恨,袖口滑落的蛇形刺青與十年前咬死他娘的蛇妖分毫不差,可他不知道,他娘臨終前掌心攥著的,是我為續她三日命而啄下的半片羽鱗。
“十年前你娘咽氣時,我還是雛鳥。”
我突然開口,聲音混著雨聲碎在磚縫裏,“她求我啄開蛇毒牙印,血滴在我翅根,才染出這抹紅。”
熊三的動作頓在半空,眼中閃過迷茫——那是謝懷瑾前日在鬆林用“憶起咒”種下的記憶碎片,此刻正順著他腕間的蛇形刺青慢慢蘇醒。
但番僧的佛珠已纏上他脖頸,暗紅的咒文亮起時,他又變回那個舉著獵刀的複仇者。
公堂的磚地浸著三百年前的潮氣,每道磚縫都滲著妖血的鹹澀。
我被鐵鏈鎖在“明鏡高懸”匾下,看謝懷瑾被拖進來時,青衫已被竹板抽得破爛,枷鎖磨斷手腕筋脈,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磚上,卻仍在用染血的目光掃我腕間漸暗的羽鱗。
後堂傳來的竹板聲比前世多了三聲,四十九道變成五十二道,每一聲都讓我翅根的舊傷開裂——他在用靈脈替我擋刑,將本該落在我妖身的刑罰,全引到了凡人之軀上。
“人妖相戀,必遭天罰!”
番僧的佛珠砸在我肩上,靈力灼燒混著劇痛,我故意讓羽鱗在燭火下泛金,引他祭出刻著謝懷瑾真名的天青觀玉墜。
那玉墜是他的命魂所係,此刻正懸在公堂中央,映出他後頸新顯的羽鱗胎記——與我額間未顯形的靈羽紋,恰好拚成“雀”字。
玉墜背麵的刻痕在火光下清晰起來,極小的“雀”字邊緣,竟纏著半道雷紋,和十年前山神廟廢墟裏的殘卷一模一樣。
“疼嗎?”
謝懷瑾被拖到我麵前,枷鎖磕在磚地上,發出刺耳的響。
他指尖想碰我滲血的翅根,卻被佛珠的藍光彈開,隻能用掌心的老繭蹭過我腕間羽鱗——那裏藏著他十年前割下的半片靈羽,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發燙。
我望著他眼底倒映的自己,翅膀邊緣沾著血,羽鱗缺了七片,卻和十年前他在雪地裏撿到的雛鳥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他眼中多了化不開的絕望,像當年他師父看見師娘尾羽褪盡時的破碎。
番僧突然掐訣,玉墜爆發出刺目藍光。
我聽見謝懷瑾悶哼一聲,後頸的羽鱗胎記滲出鮮血——那是天青觀“剜心咒”的前兆,每道藍光都會剝離他一片靈脈。
來不及多想,我掙開鐵鏈,用尾羽掃過磚地,妖血在磚縫間畫出護心陣,陣眼正對他腕間的觀主紋章。
這個陣,是我昨夜在山神祠石像基座發現的,半段模糊碑文下,刻著初代觀主用自己靈脈為雀妖所創的“共生陣”。
“住手!她是山神轉世!”
謝懷瑾突然嘶吼,聲音混著血沫。
他扯開衣領,露出後頸與我對應的羽鱗胎記,還有更下方,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刀疤——那是三年前他偷刻“命盤鎖”時留下的,用自己的血在靈脈上刻下我的生辰八字。
番僧的佛珠“當啷”落地,他認出了這禁忌的印記,那是百年前初代觀主與雀妖相愛的證明,是天青觀禁術裏“人妖共生”的唯一解。
熊三的獵刀卻在此時劈來,刀刃映著謝懷瑾蒼白的臉。
我撲過去替他擋刀,卻被他反手抱住,用身體調轉方向——刀刃劃破他後背的瞬間,我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還有他貼在我耳邊的、帶著血沫的低語:“跑。”
這聲音太輕,輕得像片羽毛,卻讓我想起百年前石像裏傳出的、山神最後的“我在”。
他後背的血順著我的尾羽流下,混著我的妖血,在磚地上畫出與《青蚨經》殘頁上一模一樣的“人妖共生陣”。
公堂突然震動,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我看見謝懷瑾掌心的“百”字咒在發光,那是他用斷指之痛解開的“斷憶咒”,此刻正喚醒熊三被封印的記憶——十年前的雨夜,他娘懷裏的雀妖幼雛,正用喙尖替她吸毒,而真正的蛇妖,早在吸幹人血後化作青煙。
熊三的獵刀“當啷”落地,他望著我腕間羽鱗,突然抱頭慘叫:“原來……是我錯了……”
番僧趁機祭出本命佛珠,七十二顆念珠纏著劫火砸來。
謝懷瑾突然掐碎玉墜,命魂之力爆體而出,將我護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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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墜碎片劃破他咽喉,血滴在我額間,竟讓未顯形的羽紋驟然亮起——那是初代觀主的傳承印記,原來我根本不是普通雀妖,而是山神青雀的轉世,而他,是初代觀主輪回的靈脈所化。
“這次,換我護你。”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掌心卻死死扣住我腕間羽鱗,“記得去南山神祠……石像眼窩裏的血……是我每世求山神的印記……”
佛珠砸在他背上的瞬間,我看見他後頸的羽鱗胎記連成一片,化作翅膀的形狀,而我的尾羽正漸漸金紅,與他的靈脈相融。
磚地上的共生陣徹底亮起,將我們的血與骨,刻進了同一條命盤。
公堂外的暴雨衝開門檻,謝懷瑾的身體慢慢冷去,可他腕間的觀主紋章卻在此時褪去紅光,變成與我羽鱗相同的金紅色。
我終於懂了,天青觀的禁術根本不是斬妖,而是封印人妖相戀的真相——初代觀主與雀妖早已共生,所謂天罰,不過是天道對這種逆命之舉的絞殺。
而我們,不過是循著他們的血跡,在劫火中再走一遭。
熊三跪在地上哭號,番僧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我抱著謝懷瑾逐漸冰冷的身體,看見他掌心的“生”字咒已變成“死”字,卻在觸到我羽鱗的瞬間,又滲出極淺的“同”字。
這是《青蚨經》最後的真意,原來人妖共生,從來不是單方麵的犧牲,而是將彼此的靈脈絞成紅線,在劫火中燒出一條新路。
雨停時,公堂磚地上的共生陣仍在發光。
我啄下自己一片尾羽,沾著他的血,刻在他掌心——這次不是護妖陣,而是“同命紋”。
從此他的痛,我替他受;他的劫,我替他抗。
就像百年前的初代觀主與雀妖,就像山神與凡人,我們在宿命的齒輪裏,咬碎了所有的“應該”,用骨血寫就“甘願”。
謝懷瑾的睫毛突然顫動,他睜開眼,看見我額間顯形的羽紋,笑了:“原來……你是山神……”
我蹭了蹭他冰涼的掌心,不想告訴他,石像基座的碑文最後一句是“羽褪神隕,魂歸石像”,而我此刻顯形的羽紋,正意味著妖力即將耗盡。
但沒關係,隻要他活著,就算下一世我變成石像,也要用眼窩裏的血,替他守著每一個月圓夜。
公堂外傳來天青觀追兵的馬蹄聲。
謝懷瑾撐著站起,將我護在身後,腕間的金紅紋章第一次亮起——那是初代觀主的傳承之力,是被天青觀封禁百年的真相。
他摸出那支未刻完的桃木簪,簪頭的缺角此刻正對著我額間羽紋,嚴絲合縫。
原來早在百年前,我們的命運就被刻進了這支斷簪,每一世的重逢,都是為了補全最後一片羽鱗。
“怕嗎?”他問,指尖擦過我喙角的血。
我搖頭,啄了啄他掌心的“同”字——不怕,因為我終於明白,我們的劫不是分離,而是在每一次焚心中,讓彼此的印記更深。
就像此刻磚地上的血痕,不是終點,而是下一世重逢的路標。隻要他的掌心還有溫度,隻要他的眼中還有那道讓我甘願墮入劫火的溫柔,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會展開翅膀,護他周全。
因為,這是我們的命盤,是用三世血骨寫成的“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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