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鹹陽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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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陽宮的銅鶴香爐冒著青煙,秦王的冕旒在五步外晃動。
    我握著地圖的手沁出冷汗,阿雪送的錦囊還在袖中,繡著的“平安”二字被汗漬染得模糊。
    秦舞陽跟在身後,呼吸聲越來越重,突然在丹墀下頓住腳步,臉色發白如紙,手指深深掐進掌心——正如我預見的那樣,他在發抖。
    “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嚐見天子,故振懾。”
    我重複著台詞,眼角餘光掃向阿雪。
    她果然混在殿中,低頭為太醫夏無且捧著藥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箱角的燕隼紋,袖口下,樊家軍的劍穗若隱若現。
    地圖在案幾上展開,一寸寸,如前世般露出匕首的寒芒。
    我抓住秦王衣袖的瞬間,聽見阿雪藥箱落地的輕響,接著是劍鞘滑出的清鳴——她竟棄了藥箱,抽出了樊於期的佩劍,劍穗上的玄色流蘇,正是她親手所係。
    “軻卿!”她的呼聲混著秦王的驚叫,劍刃劃破空氣,直取秦王後心。
    秦王扯斷衣袖的裂響中,我看見她手腕劇震,劍差點脫手,卻在踉蹌間,用樊家軍的步法纏住秦王——左步虛,右步實,正是樊於期教她的“寒江九闕”,專門克製秦劍的剛猛。
    “當——” 秦王的鹿盧劍擋住了她的刺擊,火星濺在她素白的袖口,燒出焦痕。
    我握緊匕首撲向秦王,卻見他眼中閃過狠戾:“好個燕國細作!”揮劍便砍。
    阿雪趁機貼近,用劍穗纏住他手腕,為我爭取到半息時間——足夠我將匕首刺進他左臂,鮮血濺在冕服上,卻不夠致命。
    “阿雪,走!”我大喊,抓住她的手就跑。
    她的掌心全是汗,卻反過來握緊我:“狗洞在西偏殿!”
    我們撞開側門的瞬間,聽見高漸離的築聲從宮外傳來,三聲急響,是撤退信號。
    阿雪領著我在回廊間飛奔,鞋跟撞擊地磚,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她早已磨去鞋底鐵釘,換了軟底布鞋,再無響鈴暴露行蹤。
    “小心!”她突然推開我,一支弩箭擦著我耳邊飛過,釘在廊柱上。
    我轉身,看見她捂著手臂,血從指縫間滲出:“他們追來了!”
    二十名侍衛舉著火把湧來,甲胄碰撞聲震耳欲聾。
    阿雪忽然從腰間扯下銀鈴,用力擲向相反方向:“走!我引開他們!”
    我抓住她的手:“一起走!”
    她搖頭,指尖撫過我眉間:“軻卿忘了嗎?我有一半秦人血,他們不會殺我,隻會囚禁。”
    她笑了,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但軻卿不一樣,你是天下第一刺客,若能活著,定能再刺秦王。”
    我知道她在騙我,秦法最恨細作,抓到便是車裂。
    前世她就是這樣騙我,讓我從狗洞逃脫,自己卻被抓住。
    此刻我望著她染血的衣袖,忽然想起易水畔她撿殘花的模樣,想起她為我畫眉時的輕笑,想起她藏在袖口的燕隼紋——
    “不。”我忽然抱住她,匕首抵住自己咽喉,“你若死,我便自刎於此,讓秦王永遠記得,燕國有人,敢用性命換他心驚。”
    她愣住,眼中閃過震驚與悲痛:“軻卿何苦……”
    “因為你比我的命重。”
    我打斷她,聽見侍衛的腳步聲更近,“阿雪,你可知道,前世我死時,最後悔的不是刺秦失敗,而是沒能在易水畔,對你說一句‘我心悅你’。”
    她眼中泛起淚光,忽然踮腳,吻住我唇上的血:“傻瓜,我早就知道了——從你用兔骨為我做簪子那日,從你教我練劍時怕我受傷那日,從你在靈堂為我跪求太子那日。”
    侍衛的火把照亮回廊,為首的秦將舉起長劍:“拿下!”
    千鈞一發之際,“砰”的一聲巨響——高漸離的築破窗而入,弩箭直射秦將麵門。
    阿雪趁機拉著我狂奔,拐過回廊,終於看見那處狗洞,洞口還插著她事先備好的蘆葦作標記。
    “軻卿,快!”她推著我鑽進狗洞,自己卻轉身,用身體擋住洞口。
    我聽見她低喝:“漸離,帶軻卿走!”
    接著是兵器相交的聲響,是她壓抑的痛呼,還有一聲熟悉的“軻卿,別回頭”——
    我從狗洞爬出,看見高漸離躲在護城河的蘆葦叢裏,正焦急地揮手。
    遠處,阿雪的青衫被火把映成血色,她背靠著牆,手中握著斷劍,卻還在笑,像極了易水畔的那抹白梅。
    這一次,我沒有回頭,不是因為信念,而是因為知道,她用命換的生,我必須帶著走——帶著她的銀鈴,她的兔骨簪,還有那句沒說完的“我心悅你”。
    尾聲·寒水記
    五年後,齊地臨淄的繡坊裏,傳來斷斷續續的擊築聲。
    我握著阿雪的手,看她用銀線繡著易水的蘆葦,繡繃邊緣,“雪落無痕”四個字剛繡了一半。
    她腕間的銀鈴已經舊了,卻還在響,像極了易水的潮聲——隻是鈴身多了道裂痕,是當年在鹹陽宮被劍砍中的。
    “軻卿,這處該用什麽色?”她指著繡繃上的白衣人影,那是照著記憶中我的模樣繡的,“是用月白,還是霜色?”
    我吻她指尖的針痕,那裏還留著當年在鹹陽宮被劍劃傷的疤:“用血色吧——這樣,就像你替我擋的那道傷,永遠在我心口。”
    她笑了,眼中映著窗外的雪:“軻卿還是沒變,總愛說這些混話。”
    可我看見,她指尖在“雪落無痕”的“雪”字上頓了頓,繡線穿過絹布,帶出極細的血珠——像極了當年鹹陽宮的地磚,被她的血染紅的模樣。
    遠處,高漸離的築聲忽然轉調,成了那首未完成的《易水寒》,其中某個徵音總是彈錯——就像我們的命,總在該圓滿時,留下遺憾的裂痕。
    我望著阿雪發間的兔骨簪,忽然明白,所謂重生,不是改寫命運,而是讓那些本該凋零的雪,落在該落的地方——落在易水畔,落在繡繃上,落在愛人的眉間,從此,再不融化。
    易水的風依舊凜冽,卻吹不散掌心的溫度。
    這一次,我終於懂得,“士為知己者死”的下一句,該是“知己為士而生”——她用命換我生,我便用餘生,為她唱一曲永不凋零的寒水歌,哪怕每一個音符裏,都藏著鹹陽宮的血,易水的淚,和那句,始終沒說出口的“我愛你”。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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