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並蒂沉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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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鄆城縣的大牢裏,稻草的腐味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
    我隔著鐵欄,看見武鬆正在給武大郎喂藥——那是今生我沒來得及下的砒霜,此刻卻被他用來吊命。
    "嫂嫂,喝口粥。"
    他遞來的粗瓷碗裏,漂著幾粒碎米,和前世武大郎臨終前的藥湯一模一樣。
    我盯著他眼下的烏青,突然伸手,觸到他下巴的胡茬——這是今生他第一次沒有刮胡子,像極了前世我墜井後,他在井底撈了三天三夜時的模樣。
    "西門慶買通了縣令。"
    他低聲道,指尖劃過我腕間的傷,那是在張宅突圍時被劃傷的,"明日就要判你浸豬籠。"
    我望著他腰間空蕩蕩的刀鞘,突然笑了:"叔叔可還記得,前世你也是這樣,在牢裏給我送最後一碗粥?"
    他的手劇烈顫抖,粥湯灑在草席上:"今生不會了。"
    他從懷裏掏出那麵重鑄的銅鏡,鏡背刻著我看不懂的字,"我找了全州最好的匠人,將十七片碎鏡熔成了並蒂蓮。"
    銅鏡映出我蒼白的臉,和他眼底的血絲。
    原來他說的"並蒂",不是花開並蒂,而是將兩片殘破的靈魂,熔進同一麵鏡裏。
    "好看嗎?"他指尖撫過鏡背的紋路,"每片花瓣,都是你前世落在我刀上的血。"
    淚水突然砸在銅鏡上,模糊了並蒂蓮的紋樣。
    我想起重生那日,他在刑場接住我時,掌心的血混著我的淚,滴在虎形玉佩上,竟開出了血色的花。
    "叔叔,"我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裏早就碎了,和那麵銅鏡一樣。"
    他突然低頭,吻住我顫抖的唇。
    這個在記憶裏永遠克製的男人,此刻像融化的雪水,滲進我每道裂縫。
    舌尖嚐到鐵鏽味,不知是他的傷,還是我的淚。
    鐵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在我們交纏的手上,投下並蒂蓮的影子——那是用兩世血痂繡成的花。
    "跟我逃。"他喘息著抵住我的額頭,"今夜就走,去青州,去更遠的地方。"
    我望著他眼底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前世墜井前,他瞳孔裏倒映的最後一抹天光。
    "好。"我摸著他腰間的玉佩裂痕,"但你要答應我,不再用自己的血,洗我的罪。"
    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聲裏,牢門"吱呀"打開。
    武鬆背著我躍出高牆時,我看見他披風上的血漬,比前世更濃。
    懷裏的銅鏡突然發燙,鏡麵上映出西門慶的馬車追來,車簾上的金絲牡丹,正在吞噬最後一絲月光。
    "抱緊我。"他的聲音混著風聲,像極了那年在景陽岡,他打虎前的低吟。
    我將臉埋進他頸窩,聞到苦艾與血腥交織的氣息——那是屬於我們的味道,比砒霜更毒,比美酒更烈,卻讓我甘願沉淪。
    井台的輪廓在夜色裏浮現,那是今生我們初次重生的地方。
    武鬆突然停步,望著井口的倒影:"前世你墜井時,我抓住了你的繡鞋。"
    他從懷裏掏出那隻殘破的繡鞋,鞋麵上繡著未完成的並蒂蓮,"今生,我要抓住你的手。"
    我望著他掌心的老繭,和鞋底的井苔,終於笑了。
    當西門慶的燈籠照亮井台,我們相握的手突然鬆開——不是推開,而是十指交扣,共同墜向那片倒映著碎鏡的深淵。
    井水漫過頭頂的瞬間,銅鏡在水中綻放,將兩個世界的潘金蓮與武鬆,熔成了一朵開在泥淖裏的並蒂蓮。
    青州的井台邊,兩株玉蘭正在盛放。
    白色的那株,花瓣上永遠沾著細雪;紅色的那株,花蕊裏凝著血珠。
    我摸著心口的朱砂痣,如今已變成並蒂蓮的紋樣——是武鬆用自己的血,在重生的井水裏,為我描的新妝。
    "嫂嫂,看!"武鬆從鎮上回來,懷裏抱著個木匣,"匠人說,這是最後一片碎鏡。"
    打開來,是枚刻著虎紋與木樨的銀戒,戒圈內側刻著極小的"荊"與"潘",在陽光下交纏成環。
    我望著他腕間的刀疤,那是墜井時為護我周全留下的。
    "還記得鄆城大牢的銅鏡嗎?"他替我戴上戒指,指尖劃過我掌心的剪刀舊疤,"鏡背的字,是"裂鏡難重圓,唯以血為引"。"
    井水煎茶的香氣漫過庭院,我忽然看見水麵倒映著兩世的場景:前世他在刑場墜淚,今生他在井台種花;前世我用剪刀刺向西門慶,今生我用銀針繡他的虎紋。
    命運的泥淖裏,我們終究長成了彼此的根須,在黑暗中相纏,在光明裏並蒂。
    "該給大郎上墳了。"武鬆遞給我一束木樨,花瓣上凝著晨露,像極了前世他披風上的雪。
    我們走過開滿野梅的山路,武大郎的墳前,新立的碑上刻著"兄武大郎之墓弟武鬆妻潘金蓮同立"。
    焚香時,我摸著碑上的刻痕,忽然想起重生那日,他在寒窯說的"夢見嫂嫂在井底喊我"。
    原來,不是我一人在逆旅中掙紮,是他捧著碎鏡,在奈何橋上等了我十九個輪回,直到我手中的剪刀,終於變成他胸前的護心鏡。
    "後悔嗎?"他忽然問,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影,"跟著我,永遠活在逃犯的陰影裏。"
    我笑著搖頭,將木樨插在他鬢邊:"你忘了?我們早就在井裏死過一回了,現在活著的,是從泥淖裏長出的並蒂蓮。"
    風掠過玉蘭樹,花瓣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井水裏的倒影晃動,映出兩個不再畸形的影子——一個像鐵塔,一個像紙燈籠,卻在彼此的光影裏,拚成了完整的圓。
    原來最烈的酒,不是透瓶香,是兩世糾纏的情;最毒的藥,不是砒霜,是無法言說的愛。
    當暮色漫過山穀,武鬆點燃了新製的燈籠。
    暖光映著鏡背的並蒂蓮,將我們的影子投在井台上。
    我靠在他肩上,聽著他講述景陽岡的新故事,忽然明白,所謂重生,不是改寫命運,而是在泥淖裏,與那個懂你傷疤的人,一起開出帶血的花。
    井水深處,十七片碎鏡正在沉睡,倒映著永不墜落的月亮。
    而我們,終將帶著彼此的傷痕,在這混沌人間,續寫屬於惡之花的傳奇——用愛為刃,以血為墨,在命運的判決書上,刻下"並蒂"二字,讓每個字都開成,泥淖裏永不凋零的花。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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