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瓦龍吟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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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銀錐穿刺青瓦,祠堂角落的蛛網在雨幕中微微震顫。
我蜷縮著,指尖撫過青銅劍鞘上斑駁的銅鏽——那劍穗上的紅綢早被歲月啃噬得露出棉線,卻仍固執地纏著,像極了我腕間早已褪色的同心結。
雨聲裏忽然泛起熟悉的龍吟,尾音拖著海水的鹹澀,我猛地抬頭,隻見飛簷下的雨簾碎成萬點銀星,砸在天井青石板上,暈開的水痕如同一幅殘缺的龍鱗圖。
“阿若,這劍太沉了。”記憶裏的聲音突然漫上來。
阿峋第一次見我舞劍時,龍角還凝著東海的晨露,化作人形倚在桃花樹下,月白長衫被風掀起衣擺,露出內側繡著的海浪暗紋。
他指尖纏繞的龍息托著落瓣旋轉,花瓣邊緣泛著幽藍的光,“凡人練一輩子,也傷不了我分毫。”
那時他身後的桃花開得正盛,粉色花瓣落滿他肩頭,像撒了一把碾碎的雲霞。
我收劍入鞘,發梢滴落的雨水在青磚上砸出小坑:“若有一日你要殺我,總得讓我有還手的機會。”
話出口時,我看見他龍瞳驟然收縮,金紅色的豎瞳裏映著我的影子,像燒紅的鐵浸入寒潭。
他忽然笑了,笑聲驚飛了滿樹麻雀,震得桃花紛紛揚揚落了我們滿身:“殺你?除非東海幹涸,昆侖山崩。”
他說這話時,指腹輕輕擦過我握劍的手,那裏還留著練劍磨出的薄繭。
祠堂外的雷聲炸開,供桌上的燭台劇烈搖晃,燭淚順著雕花銅盤蜿蜒而下,凝固成扭曲的龍形。
祠堂外的雷聲炸開時,我瞥見阿峋袖口新添的雷痕——那交錯的紋路讓我想起三年前西海寒潭底的冰裂紋。
那時我尚不知曉,他腕間舊傷裏藏著與瀾珊的淵源。
阿峋曾告訴我,他第一次見瀾珊是在西海歸墟的漩渦邊。
她跪在碎冰上,龍尾纏著半截斷裂的珊瑚枝,玉笛插在冰縫裏,笛孔凝著血珠。
彼時她還是個偷練禁術的小公主,而阿峋剛被天雷劈斷龍角,躲在礁石後舔舐傷口。
“喂,東海來的傷龍。”她突然開口,冰藍色的龍瞳映著我斷裂的龍角,“能幫我個忙嗎?”
她指尖凝出冰晶鏡,鏡中映著西海龍王被天後廢去龍角的場景。
海水倒灌進龍王寢宮時,她藏在珊瑚櫃裏,聽見天後說“待阿峋成器,便用他的血解西海詛咒”。
“我需要你幫我取潮汐龍珠。”她掰下冰棱遞給阿峋,那冰棱上刻著西海禁咒,“天後用龍珠要挾我父交出兵權,若你助我,日後西海必為你後盾。”
阿峋看著她腕間與我相似的“護”字龍鱗胎記,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西海瀾珊公主的龍鱗,是用逆鱗咒換的。”
那時阿峋不懂逆鱗咒的代價,隻知她每用一次玉笛,就會咳出藍血。
後來我們在海底迷宮裏遇上海妖,她用玉笛引開怪物,自己卻被毒霧灼傷了龍尾。
阿峋替她吸出毒血時,發現她尾鰭上刻著細小的“傾”字——那是阿峋父親的名字。
瀾珊的虛影踏浪而來,水袖拂過阿峋袖口的天雷烙痕,玉笛在掌心轉出冷光。
她腕間突然浮現半枚龍鱗胎記,鱗片邊緣刻著細小的“傾”字——那是她母親被天後處決前,塞進她掌心的信物。
瀾珊玉笛尾部懸掛著半枚斷裂的龍鱗吊墜,鱗片內側刻著細小的“淩”字其母名“淩薇”)。
“我母親曾是西海禁軍統領。”
她擦去嘴角血跡,龍瞳在幽光中閃爍,“天後殺她時,說‘龍族不該有憐憫之心’。”
當阿峋提及“西海龍王被廢龍角”時,她下意識攥緊玉笛,吊墜龍鱗與阿若的“護”字鱗產生微弱共鳴。
“這玉笛是母親的遺物,”瀾珊指尖劃過笛孔血珠,聲音低啞,“她因不肯對天界臣服,被天後以‘逆鱗’罪名處決——龍尾被釘在雷刑台時,還在喊‘龍族不該為權力折腰’。”
我突然明白,她總在月夜裏去雷刑台,不僅為替阿峋擋刑,更因雷火灼燒的痛感,像極了母親被處決時的龍息反噬。
“天後許諾解封西海禁術。”
她的玉笛轉出冷光,笛孔裏滲出的不再是血珠,而是凝固的冰晶,“我父已在海底契約上按下龍印。”
阿峋龍尾砸在青磚上的瞬間,我看見瀾珊袖中滑落的化咒草——那本該解她自身詛咒的草藥,卻被碾成藥汁塗在我劍穗上。
原來三年前阿峋送我的暖珠裏,除了龍息,還有她偷偷注入的逆鱗咒解藥。
雨幕中她望向我的眼神,不再是初見時的冷冽,倒像極了歸墟邊那片被陽光曬化的冰——表麵堅硬,深處卻藏著不為人知的融雪。
燭影裏,我又看見那年冬夜——阿峋渾身是血倒在我家院子裏,墨色龍鱗嵌著碎雪,月光照在他斷裂的龍角上,斷口處還在滲出藍色的血珠。
“天界容不得我與凡人相戀。”
他攥著我手腕,龍鱗劃破我的袖口,滲出血珠滴在他掌心,“阿若,你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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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去東海?做一條見不得光的龍妻?”
我甩開他的手,轉身取劍時,聽見他身後的積雪被龍尾掃得簌簌作響。
青銅劍出鞘的寒光映著他蒼白的臉,他忽然輕笑,笑聲裏裹著雪粒子:“原來在你心裏,我與那些吃人惡龍並無不同。”
那時我不知道,他每說一個字,喉間就溢出一口龍血,滴在雪地裏,凝結成不會融化的藍冰。
此刻祠堂的門被狂風撞開,雨幕中阿峋的身影若隱若現。
他的龍尾掃過門檻,鱗片在閃電中泛著幽藍,新長出的龍角尖端凝著暗紅血痂,像一朵開錯地方的花。
“阿若,我要娶西海公主了。”
他的聲音被雨聲撕碎,龍瞳裏翻湧的驚濤駭浪卻清晰可見,“三日前天後親至東海,以‘滅你滿門’為脅……若不成婚,今日祠堂外便是你的墳塋。天後說,隻要我成婚,便不再追究與你的過往。”
雨幕中突然泛起冰藍色漣漪,西海公主瀾珊的虛影踏浪而立,水袖拂過阿峋袖口的天雷烙痕,玉笛在掌心轉出冷光:“天後許諾解封西海禁術,我父已在海底契約上按下龍印。”
她指尖凝出冰晶鏡,映出東海深處浮動的符文,“大婚之日,龍族兵權將盡歸天後麾下——這是你我無法拒絕的交易。”
阿峋龍尾猛地砸在青磚上,濺起的水花混著藍血:“你明知她要借我血脈煉劍!”
“煉劍?”
瀾珊輕笑,冰晶鏡碎成萬千光點,“三百年前西海龍王拒交潮汐龍珠,被她廢去龍角時,你可曾見過海族的血?”
她望向祠堂內緊握劍柄的阿若,龍瞳閃過一絲複雜,“凡人女子入不了天界眼,這是規矩,也是你的命。”
他袖口露出的皮膚下,青色龍紋正不安地遊動——那是三日前新添的天雷烙痕,比腕間舊傷更深。
昨夜我曾撞見他在院外咳出血珠,那血珠落地成冰,泛著詭異的藍光。
此刻他望著祠堂外的雨幕,龍瞳裏翻湧的驚濤駭浪,像藏著一句被雷火燙爛的話。
我握緊劍柄,指甲掐進掌心的舊繭裏。
血珠滲出來,滴在劍穗的紅綢上,暈開一小團暗沉的紅。
“恭喜。”兩個字從齒間擠出來,帶著雨水的冰涼。
他忽然逼近,龍息裹著海藻的腥氣撲麵而來,震得我鬢邊碎發亂舞:“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比如我為何答應這場婚事,比如我這些日子去了哪裏?”
“與我何幹?”我偏過頭,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皮膚下,青色的龍紋正不安地遊動。
那是被天雷劈過的痕跡,一道深,一道淺,像無數條小蛇在皮下掙紮。
“你是東海太子,自當娶門當戶對的龍族貴女。”
話音未落,他猛地揮袖,香爐砸在青磚上,香灰混著雨水蜿蜒成扭曲的龍形,尾尖正好指著我腳邊的青銅劍。
“好一個門當戶對!”他的吼聲震碎了窗紙,龍鱗簌簌落在地上,積成一小灘藍汪汪的鱗片。
“你明知我……”
“夠了!”我抽出劍,劍尖卻在發抖——那是三年前他送我的劍,劍柄處還刻著我看不懂的龍文。
“阿峋,那日你走後,族長帶人燒了我家屋子,說我被惡龍蠱惑。若不是這柄劍,我早死在亂棍下了。”
他的龍尾重重砸在地上,祠堂梁柱嗡嗡作響。
“所以你就信了他們的話?信我會像那些孽龍一樣,將你剝皮拆骨?”
他的龍瞳紅得像要滴血,雨水順著他發梢滴落,混著鱗片間滲出的藍血。
“不是嗎?”我冷笑,淚水卻砸在劍身上,“你我相處三年,可曾對我講過一句實話?你的真身,你的來曆,還有你那些突然消失的日子……”
“因為我不能說!”他的吼聲讓祠堂的橫梁都在顫,“天界有規,龍族不得與凡人相戀,違者魂飛魄散!我每見你一次,就要在雷刑台上受一道天雷!”
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交錯的疤痕,那是銅錢大的焦痕,一圈圈疊著,像被烙鐵反複燙過。
我握劍的手驟然無力,劍身哐當落地,驚起地上的幾片龍鱗。
記憶翻湧——那些他消失的日子,歸來時總用長袖遮住手腕的傷;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他總望著東海方向,龍瞳裏盛著化不開的海霧。
“阿峋……”我向前一步,卻被他後退的動作釘在原地。
他望著我的眼神,像隔著萬重海浪,又像隔著陰陽兩界。
“明日吉時,我與西海公主的婚禮將在東海舉行。”
他轉身走進雨幕,龍尾掃過積水,畫出一道藍色的弧,“阿若,忘了我吧。”
我想喊住他,卻隻發出破碎的嗚咽。
不知何時,雨變成了冰雹,砸在身上生疼。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藍光消失在天際,留下滿院狼藉的龍鱗,和我手中那柄再也握不穩的青銅劍。
三日後,我偷聽到族老們說,阿峋為保我平安,答應了天後所有條件——娶西海公主,永守東海,永不踏足人間。
而我,成了村裏的禁忌,連名字都不許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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