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會場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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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縣委招標專題會開得像場鬧劇。
    會議剛進行到一半,張副縣長突然拍著桌子站起來,油亮的額頭上滲著汗,把一份舉報信拍在我麵前,紙張在桌麵上彈了一下。
    “李謹同誌是不是對民營企業有偏見?”
    他的唾沫星子濺到我手背上,語氣帶著明顯的挑釁,“有人反映,你跟那個林婧交往甚密,是不是收了什麽好處,才故意卡著項目不批?”
    “林婧可不是什麽好東東,有人瞧見她晚上經常出入某夜總會……”
    我突然想到那條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難道是張副縣長在敲山震虎?
    他安排人員盯梢林婧,又有何目的呢?或者,他們想暗中控製林婧,進而要挾我妥協嗎?
    我盯著他那顆反光的腦袋,突然想起去年他兒子在開發區無證建房的事。
    市紀委來查時是縣委王書記壓下來的,當時他塞到我抽屜裏的那張購物卡,至今還躺在辦公室的鐵皮櫃裏,沒拆封。
    記得當時王書記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他把青瓷茶杯往桌上輕輕一磕,茶沫子在水麵打著旋兒,從煙盒裏抖出支煙,打火機“哢嗒”一聲竄出藍火苗:“小李啊,坐。”
    我剛拉開藤椅,就聽見他歎了口氣:“老張這事,鬧得不太好看。開發區那邊把材料捅到市紀委,市紀委的同誌都快到高速口了。”
    他彈了彈煙灰,煙霧繚繞裏看不清表情,“你也知道,老張明年就退了,這輩子在基層熬上來,沒功勞也有苦勞。”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我攥著褲縫的手心沁出細汗。
    “他那兒子你也見過,仗著老子的名頭胡來。”
    王書記突然提高聲調,又很快壓下去,“可話說回來,誰家沒本難念的經?老張夜裏給我打電話,哭得像個娘們兒,說就這麽一個獨苗,真要是進去了,他這把老骨頭也活不成了。”
    茶杯蓋被他摩挲得發亮:“小李你還年輕,前途無量。有些事啊,不能太較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個道理你該懂。”
    他突然話鋒一轉,“開發區那個新能源項目,你盯得緊,縣裏很認可你的工作。年輕人有原則是好事,但也要學會通融。”
    我喉嚨發緊,剛要開口,就被他抬手攔住:“那張卡你先收著,回頭讓老張體麵點拿回去。都是體製內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把路走死。”
    王書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先回去吧。”
    我走出書記辦公室時,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回到辦公室,我把那張燙金購物卡鎖進鐵皮櫃最底層,墊在開發區違規建房的航拍照片上。
    指尖劃過冰涼的金屬鎖扣,突然想起王書記最後那句話——“有時候放別人一馬,也是放自己一馬”。
    張副縣長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像宣紙洇開的淡墨,在眼角眉梢漫得恰到好處,卻讓我後頸泛起一陣涼意。
    這步棋既然他先落子,我沒道理不接招。
    古人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自問履職多年沒越過半分規矩,卻也容不得這般明晃晃的構陷。
    “張副縣長既然把舉報材料擺到了桌麵上,”我端起青瓷茶杯,拇指摩挲著杯沿,慢悠悠將半杯涼透的碧螺春往那份打印紙邊緣一傾,水漬順著“舉報信”三個字的筆畫漫開,“那我倒想請教一句——令侄那家成立剛滿百日的工程公司,甲級資質是上周剛批下來的吧?”
    會議室裏的空調似乎突然停了,連氣流聲都咽了回去。
    列席的幾位科長都下意識挺直了背,連翻筆記本的動作都輕了半截。
    靠窗的小李碰掉了筆,塑料筆杆在水磨石地麵滾出的聲響,在寂靜裏格外刺耳。
    主位上的王書記指尖在桌下輕叩的節奏,我再熟悉不過。指節叩擊大腿的頻率,比平時快了兩拍。
    上次城東地塊拍賣,他就是這樣隔著會議桌給競標方遞的信號。
    當時列席的人都以為是老領導關節炎犯了,誰承想散會後半小時,那塊地就以溢價三成落槌,競得方正是他遠房外甥控股的公司。
    我事後才知道,王書記提前透底的“底價”,絕非簡單的土地估值,而是早已算清了後續操作的“安全墊”。
    競得方雖是他遠房外甥控股的公司,但明麵上合規合法——溢價拿地既能向外界彰顯地塊價值,又能給監管部門留下“市場行為”的假象。
    更關鍵的是,後續的隱性補償:可能是調整容積率增加建築麵積,可能是配套道路、管網等市政工程由財政兜底,甚至可能通過後續其他地塊的優惠政策“找平”。
    這種“明虧暗賺”的操作,既讓王書記在開發商那裏落了人情,又用表麵的高溢價完成了“政績”,競得方則靠著內幕信息和後續保障,穩穩踩著政策紅利獲利。
    所謂的“溢價三成”,不過是官場利益閉環裏的一道幌子罷了。
    此時,招標專題會的空氣像被壓縮的火藥,隻差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張副縣長拍著桌子站起來時,油亮的額頭反射著頂燈的光,手裏的舉報信被唾沫星子洇出淺痕:“李副分管國土五年,卻處處卡著北區項目!有人親眼見林婧深夜進你辦公室,那份‘暫緩審批’的簽字,怕是收了好處吧?”
    我端起青瓷茶杯,杯沿的茶漬圈像道無形的界線。
    “張副縣長既然提‘好處’,”我指尖輕點桌麵,目光掃過列席的審計局王科長,“不如說說令侄那家‘百日公司’?上周剛批的甲級資質,圖紙簽章卻用的是省院三年前注銷的編號——這資質是用錢買的,還是用權換的?”
    會議室的空調突然發出“哢嗒”聲,氣流停滯的瞬間,王書記桌下的皮鞋尖在地麵輕叩三下——我認得這信號,這是他異常焦慮卻又發不出火時的習慣性動作。
    “李副這是轉移話題!”張副縣長的胖臉漲成豬肝色,“項目拖到市裏問責,誰擔得起責任?”
    “責任我擔。”
    我將紅筆重重劃在“生態紅線”上,墨水透過紙頁滲到桌麵上,“但絕不能讓違法項目踩著文物保護區開工。測繪隊今早報來的數據,北區地下三米就是斷層帶,施工即塌——這責任,張副縣長敢擔嗎?”
    我將地質剖麵圖推到桌中央,紅筆圈出的斷層軌跡像條吐信的蛇,“至於舉報信,”我突然揚聲,“不如請紀委張書記查查,上周三晚十點,是誰在‘金夜’會所給林婧灌酒?監控應該還在。”
    後排的紀委張書記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光閃了閃:“確實收到過相關線索,正準備核查。”
    王書記的茶杯蓋在桌麵磕出輕響,打斷了對話:“既然有地質爭議,先暫停招標。李副牽頭,聯合地質、文物部門做專項評估,兩周後再議。”
    他的手指在桌下蜷了蜷,我瞥見他袖口露出的紫檀手串,其中一顆珠子有道新裂——那是上周在辦公室摔杯子時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