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防空洞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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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novel.com14 年 12 月的頓巴斯,積雪把防空洞的鐵門凍成了冰坨。
    安娜抱著古多克琴縮在角落,娜塔莎的呼吸在她頸窩凝成霜,琴身上的葡萄藤紋路被凍得發亮,像嵌著串冰珠,冷得硌人。
    洞壁滲著冰水,滴滴答答落在琴盒上,像支沒調準的哀樂。
    “媽媽,我怕。”小姑娘的指甲掐進她的棉襖,指尖觸到琴盒夾層裏瑪莎奶奶塞的鈴蘭幹花——那是從基輔帶來的,花瓣脆得像老照片。
    遠處的炮擊聲震得洞頂掉冰碴,有個烏克蘭老婦人突然哭起來“我兒子在俄軍當司機,昨天還寄來圍巾,今天就聽說他們要過第聶伯河了。”
    安娜撥響《白樺林》時,琴弦上的霜花簌簌掉。
    琴聲在混凝土腔裏打著轉,把恐懼泡得發漲,卻也奇異地讓哭聲停了。
    老婦人抹著淚說“我丈夫以前拉巴拉萊卡琴,俄羅斯的戰友總來家裏喝紅菜湯,他們說這湯裏既有烏克蘭的甜菜,也有俄羅斯的土豆。”
    突然一聲巨響,洞頂的冰碴砸在琴盒上,裂開個三角口,像顆掉了的牙,露出裏麵墊著的樂譜——是祖父 1943 年抄的《黑眼睛》,紙邊還留著謝爾蓋的指印。
    “琴壞了。”娜塔莎的哭聲裹著寒氣鑽進來,小肩膀抖得像寒風裏的樹葉。
    安娜摸著裂縫的手頓了頓——祖父刻的葡萄藤斷在裂口處,像是被生生扯斷的血脈。
    “能修好的。”她說話時盯著琴盒裏的備用弦,油紙在炮聲裏輕輕顫,像她此刻的心跳。
    她想起祖父說過,1943年斯大林格勒的冬天,謝爾蓋用刺刀給琴補過裂縫,當時他們說“琴能縫好,人也能。”
    鐵門被踹開的瞬間,德米特裏的槍指著她眉心。
    俄軍製服上的雪化成水,順著槍管往下滴,在凍土上砸出小坑,每個坑都盛著冰冷的光。
    “所有人,跟我走。”他的靴底沾著暗紅,像踩過沒凍透的血,聲音卻比雪還冷。
    但當他的目光掃過琴盒裏的樂譜時,扳機扣動的手指頓了頓——那《黑眼睛》的調子,和他父親教安德烈的,連換氣的停頓都一樣。
    “這是我的家人。”安娜把琴抱得更緊,琴身的冰碴硌著肋骨,生疼,卻讓她保持清醒。
    她突然舉起琴,對著德米特裏“你看琴盒內側——1943 年,俄羅斯的謝爾蓋和我烏克蘭的祖父,在這裏刻過星星。”
    德米特裏的喉結滾了滾。
    他見過父親琴盒裏的星星,是安德烈刻的。
    他突然偏過頭,對著身後的士兵低吼“把槍收起來!”
    然後轉向安娜,聲音軟了些“烏軍巡邏隊快到了,這裏不安全。”
    無人機的嗡鳴從洞頂掠過。
    “快躲起來!”他關燈的手碰倒了煤油燈,昏暗中,安娜摸到娜塔莎發抖的小腿,輕輕撥了個和弦,是《黑眼睛》的開頭——她記得三天前在雜貨店,這個男人聽見這旋律時,喉結動了動。
    “噓 ——”他按住她的手時,指尖觸到琴弦上的冰,像觸到塊燒紅的烙鐵,猛地縮了縮。
    外麵的爆炸聲震得洞頂掉土,娜塔莎的指甲掐進他的手背,留下月牙形的紅痕,他卻沒動,隻是盯著她懷裏的琴,突然說“我父親的琴盒裏,也有顆星星。烏克蘭的安德烈刻的,說‘星星不分國界’。”
    當他說“必須離開”時,安娜看見他耳後的疤痕——和索尼婭的位置一模一樣,隻是更淺些。
    走出防空洞的刹那,積雪刺得她睜不開眼,紅得發黑的雪地上,古多克琴的影子被炮火燒得扭曲,像條掙紮的蛇。
    但德米特裏走在她們身後,步槍背在肩上,像根沒上弦的琴弓——安娜知道,他沒再把槍口對著她們。
    裝甲車的鐵皮上,娜塔莎突然指著遠處“媽媽你看,那片白樺林!”
    安娜望去時,德米特裏正把受傷的烏克蘭士兵抬上車,那人胸前的表鏈晃著,墜子是個小提琴形狀,在雪光裏閃了下,像顆流星。
    她忽然想起,他妹妹的琴,也是這個牌子。
    而那士兵的呻吟裏,竟哼著《喀秋莎》的調子——德米特裏的哨子,跟著輕輕和了一聲。
    德米特裏貼在洞壁聽了片刻,突然拽起安娜“巡邏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防空洞坐標暴露了。科瓦洛夫在裝甲車旁接應,快!”
    他背起伊萬諾夫,琴盒在懷裏硌出溫熱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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