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上的借火人

字數:2947   加入書籤

A+A-


    秋分後的第七天,我在縣城醫院值完夜班,踩著月光往三十裏外的槐樹村趕。後山的石板路被露水浸得發亮,兩側的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有人在低聲數著步數。走到半山腰時,身後突然傳來“咯吱”一聲,像是布鞋碾過枯葉的響動。
    我攥緊手電筒轉身,看見彎道處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白發用黑布帕子裹著,手裏捏著半截蠟燭,火苗在風裏忽明忽暗。“姑娘,借個火吧。”她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紙,帶著股腐朽的潮氣,“去給老頭子上墳,火柴落在家裏了。”
    手電筒的光掃過她的腳,千層底布鞋上沾著新土,鞋尖對著我,腳跟卻朝著反方向——這是村裏老輩人說的“鬼穿鞋”,腳尖朝人腳跟朝地,是剛從墳裏爬出來的模樣。我下意識摸向口袋,摸到了值班時同事塞給我的火柴盒,鋁製的盒蓋在掌心硌得發疼。
    老太太接過火柴時,我看見她手腕上纏著圈紅繩,繩頭係著枚銅錢,正是上個月張大爺入殮時陪葬的那種。她劃火柴的動作很慢,指腹在磷麵上蹭出火星,突然抬頭衝我笑,沒牙的嘴裏泛著青紫色,像含著塊腐壞的紫薯。“姑娘走夜路,可別回頭看。”她吹滅火柴,蠟燭卻始終沒點著,“後山的老槐樹,最喜收生人魂兒。”
    腳步聲在她轉身時消失了。我盯著她的背影,藍布衫的下擺被風掀起,露出的腳踝白得異常,沒有半點血色。數到第十七步時,她突然融進竹林陰影裏,仿佛從來沒出現過。手裏的火柴盒這時“哢嗒”掉在地上,我借著月光看見盒蓋上印著行小字:“1998年清明,李素蘭之墓”——正是三天前張大爺念叨的,他那早逝的老伴。
    山風突然變急,竹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像有人在頭頂抖落紙錢。我彎腰撿火柴盒,發現剛才老太太站過的地方,枯葉上印著個淺淺的鞋印,腳尖確實朝著反方向,鞋跟處還嵌著半片黃色的紙——是燒給亡人的冥幣。
    走到老槐樹底下時,脖子突然泛起涼意,像是有根濕冷的手指劃過。這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樹,樹幹中間空出個大洞,去年暴雨後裏麵堆滿了殘破的紙錢和褪色的紅布條,村裏小孩都說樹洞裏住著“梳頭鬼”,每到月黑夜就會伸出長發拽過路人的腳踝。
    手電筒的光掃過樹洞,我猛地僵住了——洞壁上貼著張泛黃的照片,照片裏的女人穿著藍布衫,正是剛才借火的老太太。照片下方用紅漆寫著“李素蘭,1998年春分溺亡”,日期旁畫著個歪扭的火柴盒,和我手裏的那個一模一樣。
    更詭異的是,照片裏的老太太手腕上纏著紅繩,繩頭的銅錢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而她的腳邊,擺著雙沾滿新土的千層底布鞋,鞋尖同樣對著反方向。我突然想起張大爺臨終前的胡話:“素蘭在槐樹洞等我,她說火柴用完了,要我帶盒新的下去……”
    後頸的涼意突然變成刺骨的冰,我聽見身後傳來“嗤啦”一聲,像是有人在撕火柴盒。轉身時,老太太不知何時站在五步外,手裏攥著我掉落的火柴盒,鋁製盒蓋在她掌心發出變形的聲響。“姑娘心善,”她慢慢逼近,蠟燭不知何時點燃了,火苗映著她青白的臉,“把火借給我,就是把魂兒分了半條給我。”
    我轉身就跑,石板路在腳下打滑。跑出十步後,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老槐樹的樹洞在月光下像隻張開的嘴,老太太正把蠟燭塞進樹洞裏,火苗映出她袖口露出的手腕——那裏有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正是當年她救落水兒童時被竹籬劃的,而那個孩子,就是我。
    記憶突然翻湧。六歲那年的雨夜,我在村口水塘邊摔斷了火柴盒,是李奶奶把我撈上來,自己卻被暗流卷走。後來張大爺總在她忌日燒火柴盒,說她在底下怕黑。可此刻的李奶奶,分明該是五十歲的模樣,為何像極了十年前入土時的蒼老?
    腳步聲在身後消失了。我在山神廟前歇腳,掏出手機想給家裏打電話,屏幕卻映出身後的景象——李奶奶站在廟簷下,藍布衫滴著水,手裏的蠟燭不知何時換成了紙燈籠,燈籠上寫著“引魂”二字,火苗在風裏凝成血紅色。
    “小穗長大了。”她的聲音不再沙啞,帶著我熟悉的、當年救我時的溫和,“那年你掉進水裏,攥著半盒火柴不鬆手,後來我托夢給你爹,讓他在你值夜班時備著火柴,怕你走夜路怕黑。”她抬起手,手腕的紅繩滑落到肘彎,露出內側的胎記——和我後頸的朱砂痣一模一樣。
    廟前的石獅子在這時“當啷”響了聲,我看見李奶奶的腳慢慢懸空,藍布衫下露出的小腿透明如紙,腳踝處纏著的,正是當年救我時被水草割斷的紅繩。她身後的老槐樹突然傳來“哢嚓”聲,樹洞方向飄來點點火光,像是有人在裏麵擺了一圈火柴。
    “該回去了。”李奶奶的聲音越來越遠,紙燈籠的光卻越來越近,“記住,走夜路別回頭,火柴要留給真正需要的人。”當燈籠光籠罩住我時,我看見她手腕的紅繩突然斷開,銅錢“叮”地落在石板路上,滾進了老槐樹的樹洞裏。
    晨光漫進村口時,我在老槐樹洞前停下。洞裏的照片不知何時換成了新的,李奶奶穿著藍布衫,懷裏抱著六歲的我,旁邊擺著個嶄新的火柴盒,盒蓋上印著:“給小穗的平安火”。樹洞深處,那截紅繩靜靜地躺著,繩頭還係著我當年摔斷的半塊火柴盒鐵皮。
    村口的王大爺蹲在石磨旁抽煙,看見我時煙杆猛地抖了下:“昨夜聽見後山有哭聲,像極了素蘭年輕時哄孩子的調子。”他吐了口痰,盯著我手裏的火柴盒,“你李奶奶走了十年,可別再把火借給穿藍布衫的人——尤其是鞋尖朝後的。”
    回家的路上,我摸著火柴盒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李奶奶最後說的話。原來有些“借火”,借的不是火柴的光,而是生人身上的陽氣;有些鬼故事,藏著的不是害人的怨,而是沒說出口的牽掛。就像老槐樹洞裏的火光,看似陰森,實則是位奶奶,在十年後的秋夜裏,用最後的力氣,為她救下的孩子,照亮回家的路。
    那天傍晚整理舊物時,我在抽屜深處發現半塊生鏽的火柴盒鐵皮,邊緣還留著當年落水時的齒痕。鐵皮內側刻著行小字,是李奶奶的字跡:“小穗別怕,奶奶在槐樹洞裏給你留了一輩子的火柴。”字跡被水洇過,卻依然清晰,像極了昨夜她遞火柴時,掌心裏的溫度。
    喜歡爺爺奶奶說過的鬼故事請大家收藏:()爺爺奶奶說過的鬼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