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墳上的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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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後的第七天,我接到堂哥的電話:“二丫,奶走了,頭七得回趟村。”手機裏傳來紙幡劃過秋風的聲響,像極了奶奶臨終前抓著我手腕時,指甲刮過搪瓷盆沿的調子。
大巴在土路上顛簸時,暮色正把村口的老槐樹泡成墨色。遠遠望見自家土坯房的煙囪沒冒煙,卻在祖墳方向飄著幾簇雪白的紙花——按規矩,新喪頭七要在墳頭擺“引魂花”,可奶奶的墳前竟開著三朵染血的紙牡丹,花瓣邊緣焦黑,像是被火舌舔過。
守靈棚搭在院子中央,白燈籠在風裏晃出虛影。我掀開塑料布簾,棺材前的長明燈忽明忽暗,燈芯爆響時,我看見奶奶的遺像眼睛似乎動了動,嘴角往下扯出道青紫色的紋,和她咽氣前抓著我的那隻手一模一樣,手背上三道指甲痕還滲著黃水。
“別盯著遺像看。”堂哥突然從身後按住我肩膀,他掌心涼得像塊墓磚,“奶咽氣前說,要是頭七夜裏聽見有人喊‘二丫’,千萬別回頭。”他說話時,我注意到他領口露出半截紅繩,繩尾墜著枚生鏽的銅錢,正是奶奶常年別在枕下的“壓驚錢”。
後半夜起了霧,守靈棚的塑料布被吹得嘩嘩響。我蹲在棺材旁續香,忽然聽見院牆外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有人拖著鞋底在爬祖墳的土坡。香灰突然豎直飄起,在燈籠光裏凝成個模糊的人形,我猛地轉頭,看見祖墳方向的紙花在動——三朵紙牡丹竟都轉向了我,染血的花瓣一張一合,像在模仿人說話的口型。
更詭異的是,奶奶的棺材發出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裏麵抓撓棺板。我盯著棺蓋縫隙,看見道青灰色的影子晃過,那影子的手腕上,分明纏著和堂哥一樣的紅繩銅錢。守靈棚角落的紙人突然“撲通”跪下,糊著金粉的眼睛直直望向我,嘴角裂開條縫,露出裏麵塞著的黃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我的小名:二丫。
“二丫——”沙啞的呼喚從院外傳來,帶著濃重的痰音,正是奶奶生前的腔調。我攥緊香的手開始發抖,堂哥之前的叮囑在耳邊炸開,可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帶著哭腔,尾音拖得老長,像根浸了水的麻繩勒住我的脖子。
我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布鞋碾過地上的紙灰,剛走到院門口,身後突然傳來“哢嗒”聲。回頭看見棺材蓋挪開條縫,露出截青紫色的手腕,紅繩銅錢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守靈棚的紙人不知何時全轉了方向,二十個紙人齊齊望著我,金粉眼睛在暗處發著微光,像極了小時候在祖墳看見的磷火。
院外的呼喚聲變成了低低的抽泣,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霧氣裏浮現出個佝僂的身影,藍布衫上沾著新土,正是奶奶入殮時穿的壽衣。她背對著我站在祖墳前,手裏舉著那三朵染血的紙牡丹,花瓣上的血跡此刻竟變成了新鮮的胭脂色,在霧裏嬌豔得刺眼。
“奶……”我剛開口,那身影突然轉身,我看見她的臉被火燒得坑坑窪窪,右半邊臉皮翻卷著露出白骨,可嘴角卻扯出個詭異的笑,手裏的紙牡丹“啪”地展開,每片花瓣上都寫著同一個名字:陳二丫。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奶奶的“另一張臉”——聽村裏老人說,奶奶年輕時在窯廠幹活,一場大火毀了半張臉,可她從來不讓我看,直到三年前我偷翻她的樟木箱,看見裏麵藏著半張燒焦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此刻墳前的“奶奶”一模一樣。
祖墳突然傳來泥土崩塌的聲響,我看見奶奶的新墳裂開道縫,裏麵露出半截腐朽的棺材,棺蓋上擺著三朵褪色的紙牡丹,每朵花心裏都嵌著枚銅錢,和堂哥脖子上的、奶奶枕下的,分毫不差。更駭人的是,棺材裏的白骨手腕上,纏著和我此刻手腕上一模一樣的紅繩——那是今早堂哥硬塞給我的“辟邪物”。
“二丫該回來了。”身後響起堂哥的聲音,比夜色更冷。我轉身看見他站在守靈棚下,手裏舉著點燃的紙錢,火苗映得他半邊臉發青,另半邊臉隱在陰影裏,嘴角扯出和“奶奶”一樣的笑。他脖子上的銅錢滴著水,水珠落在地上,竟匯成了小小的墳頭形狀。
我突然想起七歲那年,跟著奶奶上墳,看見她在太奶奶的墳前偷偷擺紙牡丹,花瓣上寫著我的名字。當時她以為我睡著,對著墳頭喃喃:“娘,這次的丫頭生辰八字合,等她二十歲,就能替咱家擋住那道坎了……”
霧氣裏的“奶奶”突然撲過來,焦黑的手掌抓住我的手腕,紅繩銅錢猛地發燙,燒出個銅錢形狀的疤。我尖叫著掙脫,撞翻了院角的陶罐,裏麵滾出十幾朵風幹的紙牡丹,每朵花心裏都刻著不同的名字:陳大丫、陳三丫……直到最後一朵,新鮮得像是剛做好的,花瓣上的“陳二丫”三個字還滲著胭脂紅。
長明燈在此時熄滅,黑暗中有冰涼的手指劃過我的眼皮,我聽見棺材裏傳來奶奶的聲音,混著泥土的腥氣:“二丫別怕,等頭七過了,你就跟奶一起守著祖墳,以後每年清明,咱給新來的丫頭紮紙花……”
當我在黎明前的寒意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祖墳旁的槐樹下,手裏攥著那朵帶血的紙牡丹,花瓣上的字跡變成了模糊的血印。遠處傳來堂哥喊人的聲音,可我注意到他的領口空了,那枚銅錢不知何時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銅錢背麵刻著三個字:替死紋。
回到家時,奶奶的棺材已經釘死,守靈棚的紙人全倒在地上,隻有一個例外——那個麵朝祖墳的紙人,金粉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紅色,嘴角還沾著點新鮮的胭脂,和我掌心被銅錢燙出的疤痕,剛好拚成朵盛開的紙牡丹。
三天後我回城,在火車站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背影極像奶奶。她手裏捧著束紙花,轉身時我看見她右臉的燒傷,和墳前那晚見到的分毫不差。她衝我笑,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手裏的紙花“嘩啦”散開,每片花瓣上都寫著我的名字,在秋風裏飄成一片雪白的紙錢。
而此刻,我後頸突然泛起涼意,伸手一摸,竟摸到半截紅繩,繩尾墜著枚發燙的銅錢,銅錢背麵的“替死紋”正在皮膚上烙下永久的印記。車窗外,老家的方向騰起團白霧,霧裏影影綽綽立著排墳頭,每個墳頭前都擺著朵鮮豔的紙牡丹,在暮色中開得妖冶,像極了奶奶臨終前,我在她枕下看見的那朵——花瓣上,我的名字還在滲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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