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穀場上的喊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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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的月亮像塊發黴的糍粑,掛在曬穀場的老槐樹上。我攥著火車票蹲在竹床上,聽母親對著村口的竹林喊:“小滿——回來喲——”尾音拖得老長,驚飛了槐樹上棲息的夜鷺,翅膀撲棱聲裏混著生鏽的鈴鐺響,是村口土地廟前的招魂幡在晃。
這是我離開二十年的老家,父親上個月突然中風,醒來後隻反複說“曬穀場的稻草堆裏有人哭”。母親不讓我多問,卻在中元節這天破例讓我睡在西廂房——那間常年鎖著的屋子,窗欞上糊著褪色的紅紙,邊角還貼著半張殘缺的“鎮魂符”,墨色裏滲著暗紅,像陳年血跡。
半夜雷聲碾過屋頂時,我聽見曬穀場傳來拖遝的腳步聲。掀開窗簾,月光把稻草堆的影子拉成佝僂的人形,有個穿藍布衫的小女孩正繞著草堆轉圈,手裏舉著截燃燒的香,火星子濺在地上,畫出歪扭的“回”字。更詭異的是,她每轉一圈,草堆裏就傳出一聲含糊的啼哭,像被人掐住喉嚨的嬰兒。
“小滿——回來喲——”母親的聲音突然在樓下響起,比白天更沙啞,帶著潮濕的土腥味。我看見她站在曬穀場中央,手裏攥著我的舊布鞋,鞋尖對著草堆,而那個藍布衫女孩不知何時不見了,隻有香頭還在草堆裏明明滅滅,像隻半睜的眼睛。
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我看清了西廂房的牆紙——泛黃的報紙上用紅筆圈滿了名字,“陳小滿”三個字被畫了十七個圈,每個圈裏都標著不同的年份,最早的是1998年,正是我離開村子的那年。牆角的樟木箱開著條縫,露出半截褪色的紅肚兜,上麵繡著的蓮蓬少了顆蓮子,和我記憶中奶奶給我做的那件一模一樣。
雷聲停了,曬穀場傳來稻草碎裂的輕響。我摸著黑下樓,看見母親跪在草堆前,手裏捧著個搪瓷碗,碗裏浮著三枚生鏽的銅錢,水麵倒映著她的臉,眼窩深陷得像兩口枯井。“當年你奶奶就是在這兒喊回你爸的魂,”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可後來才知道,喊回來的根本不是人......”
話沒說完,草堆裏突然伸出隻青紫色的手,指甲縫裏嵌著稻草和泥土,手腕上係著和母親同款的紅繩。母親猛地把碗扣在草堆上,銅錢碰撞聲裏,我聽見有個童聲在喊:“小滿姐,陪我玩跳格子......”抬頭看見老槐樹下站著個小女孩,正是剛才在草堆旁看見的藍布衫,她衝我笑,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左臉頰上有塊蓮蓬形狀的胎記。
我突然想起七歲那年,奶奶在曬穀場給我喊魂,說我在稻草堆裏睡著了,醒來後總說看見穿藍布衫的小姐姐。可村裏根本沒有這個孩子,直到奶奶臨終前才哭著說,1978年發大水,有個女嬰被衝到村口,裹著的繈褓上繡著蓮蓬,後來沒活過三天,就埋在曬穀場的老槐樹下。
藍布衫女孩突然跑過來,冰涼的手指繞上我的手腕,她掌心有塊燙傷,和父親手腕內側的疤痕一模一樣。“小滿姐騙人,”她貼著我耳邊笑,呼出的氣帶著稻草的黴味,“你早就知道我在草堆裏,當年你偷偷塞給我的紅糖塊,還埋在槐樹底下呢。”
母親突然尖叫著舉起竹掃帚,掃帚尖劃過女孩的臉,我看見她的麵皮像紙一樣剝落,露出底下腐爛的肌理,卻還保持著微笑的表情。更駭人的是,曬穀場的地麵不知何時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腳印,每個腳印裏都嵌著枚銅錢,而最新的那對腳印,正對著我的布鞋,鞋跟處的泥漬,和父親中風前在草堆裏發現的一模一樣。
“1998年你帶走了我,”女孩的聲音變得含糊,身體像融化的蠟般變形,“可你爸每年都來喊魂,他以為喊的是你,其實是在喊我回去......”她的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指甲陷進皮膚時,我看見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地上,分明是個抱著嬰兒的女人,而樹幹上的節疤,正對著曬穀場的方向,像隻永遠睜著的眼睛。
母親突然把我推向草堆,我跌倒時撞翻了搪瓷碗,三枚銅錢滾進稻草裏,露出底下的青磚——每塊磚上都刻著名字,“陳小滿”三個字被刻了十七次,最新的那道刻痕還滲著血,日期正是今天。草堆深處傳來嬰兒的啼哭,我扒開稻草,看見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裏麵裝著十七個蓮蓬形狀的玉佩,每個玉佩上都係著紅繩,繩尾墜著的,正是我這些年陸續“丟失”的貼身物件。
藍布衫女孩不知何時站在了母親身後,她的身體透明得能看見背後的槐樹,卻清清楚楚地抓著母親的手腕,那裏有塊新鮮的燙傷,和她掌心的疤痕完全吻合。“該換你喊魂了,”她對著母親笑,聲音裏帶著得意,“這次用小滿的血,就能把你男人的魂從井裏撈出來......”
閃電再次亮起,我看見西廂房的窗台上,父親正趴在那裏看著我,他的嘴角扯出不自然的笑,手腕內側的燙傷在雷光中泛著藍光,而他的腳邊,散落著十幾張泛黃的紙,每張紙上都畫著曬穀場的平麵圖,圓心處標著個紅點——正是老槐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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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母親的喊魂聲再次響起時,我終於明白,1978年那個夭折的女嬰,從來都沒離開過曬穀場。她藏在稻草堆裏,躲在老槐樹的影子裏,等著每個喊魂的人來替她延續這場永不停歇的儀式。而我的紅肚兜、父親的燙傷、母親的紅繩,都是這場儀式裏的活祭品,讓她能借著喊魂的聲音,永遠留在人間。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曬穀場傳來“轟”的一聲,老槐樹的樹幹裂開了,樹洞裏掉出個繈褓,裏麵躺著具風幹的嬰兒屍身,繈褓上繡著的蓮蓬,少了顆蓮子。母親突然跪在地上痛哭,我看見她手裏攥著的紅繩斷了,繩尾墜著的玉佩,正是鐵盒裏那第十七枚。
回城的大巴啟動時,我摸著脖子上突然出現的紅痕,那是個蓮蓬形狀的胎記,和藍布衫女孩的一模一樣。車窗外,母親又開始對著曬穀場喊魂,這次的名字是“老頭子——回來喲——”,而老槐樹的影子裏,分明多出個穿藍布衫的身影,正對著我笑,手裏舉著截燃燒的香,在晨霧裏畫出個歪扭的“回”字。
三個月後,我收到老家寄來的包裹,裏麵是個蓮蓬形狀的玉佩,附了張字條,是父親的字跡,卻歪歪扭扭像孩子的塗鴉:“曬穀場的稻草堆又長高了,那個穿藍布衫的丫頭說,下次喊魂要喊你的名字,她說你的血,比紅糖塊甜多了......”
而此刻,我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鏡子裏,我左臉頰不知何時出現了塊淡青色的胎記,形狀像極了曬穀場老槐樹下,那塊刻著“陳小滿”的青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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