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的雨絲像摻了鐵鏽的銀針，紮得後頸生疼。我攥著手機，盯著屏幕上的招聘信息——殯儀館急聘夜班化妝師，時薪三百，包食宿。作為美術學院剛畢業卻找不到工作的窮學生，這個高薪崗位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推開殯儀館後門時，消毒水混著腐肉的氣味直衝鼻腔。值班經理王姐叼著煙，眼神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小丫頭膽子夠大？這活兒可不光是化妝，淩晨三點後送來的‘客人’，都得你親自接待。”她突然湊近，呼出的煙霧裏帶著屍臭，“記住，給他們化妝時，千萬別說話，更不能把鏡子照到他們的臉。”
    第一夜還算平靜。我戴著口罩，在停屍間的冷光燈下，為一位壽終正寢的老太太上妝。粉底輕輕抹過她鬆弛的皮膚，胭脂掃過凹陷的臉頰，最後戴上假牙時，她突然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我手一抖，鑷子“當啷”掉在地上，抬頭卻發現冰櫃裏整排白布下的輪廓紋絲未動。
    直到第七天淩晨，刺耳的電話鈴聲撕破死寂。急診通道送來一具車禍死者，擔架掀開的瞬間，我差點吐出來——那張臉半邊皮肉外翻，眼球耷拉在顴骨上，嘴裏還卡著半截斷裂的牙齒。
    “動作快點。”王姐站在門口催促，“家屬天亮前要來見最後一麵。”她轉身時，我瞥見她後頸有道暗紅色勒痕，像是被繩子狠狠絞過的痕跡。
    我強忍著惡心，開始清理傷口。醫用棉花蘸著酒精擦拭破碎的眼眶時，那隻垂落的眼球突然轉動，直勾勾盯著我。我僵在原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更可怕的是，死者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仿佛在吞咽空氣。
    “別怕，是屍氣亂竄。”王姐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我肩膀，“繼續，把他的臉拚完整。”她遞來的化妝箱裏，鑷子、剪刀上凝結著暗褐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跡。
    當我用肉色乳膠填補塌陷的臉頰時，停屍間的溫度驟降。冷氣從通風口灌進來，在地麵凝成白霧。死者的嘴唇突然張開，從喉嚨深處擠出沙啞的聲音：“我要鏡子......”
    我踉蹌著後退，撞倒了化妝箱。散落的鏡子碎片中，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王姐的影子正在扭曲變形，她的脖子拉長三倍，舌根上吊著的竟是具青紫色的男屍！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王姐的聲音變得雌雄莫辨，她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布滿屍斑的軀體，“當年我給這個騙子化妝時，他突然詐屍，用領帶勒死了我......”腐爛的手指掐住我的脖子，“現在，該你替我當這個活死人化妝師了！”
    千鈞一發之際，太平間的鐵門被撞開。衝進的竟是白天來認屍的家屬，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舉著桃木劍，劍身上纏繞著寫滿符咒的紅綢：“孽障！我就知道你這惡鬼還在害人！”
    桃木劍刺入王姐身體的瞬間，她發出淒厲的慘叫，化作一灘腥臭的黑水。老婦人喘著粗氣解釋：“二十年前，這個值班員被詐屍的死者殺害，怨氣不散，專門誘騙年輕化妝師替她守屍。那些淩晨送來的‘客人’，都是她抓來的活人祭品！”
    我癱坐在地，看著冰櫃裏真正的死者——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被化好了精致的妝容，嘴角還掛著詭異的微笑。老婦人突然臉色大變：“不好！她在借屍還魂！快毀掉鏡子！”
    話音未落，所有鏡子碎片同時發出刺耳的嗡鳴。死者的屍體緩緩坐起，空洞的眼窩裏伸出無數黑色絲線，纏住我的腳踝。停屍間的溫度降到冰點，牆壁上滲出黑色血珠，匯成歪歪扭扭的字跡：“該你化妝了......”
    老婦人揮舞桃木劍劈向屍體，劍刃卻被絲線纏住。我在掙紮中摸到化妝箱裏的眉剪，對著最近的鏡子狠狠砸去。鏡麵碎裂的瞬間，時空仿佛扭曲了——無數個“我”在碎片裏重複著化妝的動作，而每個“我”身後，都站著咧嘴獰笑的王姐。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時，消防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整座殯儀館燃起熊熊大火，我和老婦人跌跌撞撞逃到馬路上。回頭望去，火海中浮現出無數張化著濃妝的臉，他們的嘴唇開合，無聲地唱著送葬的挽歌。
    三個月後，新聞報道那座殯儀館舊址挖出二十多具年輕女性的骸骨。而我每次拿起化妝刷，手都會不受控製地顫抖。夜深人靜時，總能聽見停屍間冷光燈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還有若有若無的低語在耳邊響起：“該化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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