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吉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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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5章 吉爾伯特
    潘菲利亞城外的墓地籠罩在一片肅穆與荒涼之中,四周是稀疏的枯草和嶙峋的石塊,風吹過時,帶來陣陣低沉的嗚咽,仿佛大地也在為逝者歎息。夕陽如殘血般灑在赫伯特妻子的墓碑上,那塊簡陋的石頭上刻著她的名字,字跡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模糊而蒼白。赫伯特站在墓前,像是被無形的鎖鏈釘在原地,雙目空洞地凝視著墓碑,臉上的表情僵硬而呆滯,仿佛靈魂已被抽離,隻剩一具空殼。他的工友們——那些新來發鐵廠的粗漢子——腳步沉重地從他身旁走過。他們穿著沾滿煤灰的粗布衣,臉上的汗水與塵土混雜,有的輕輕拍了拍赫伯特的肩膀,算是無聲的慰藉;有的隻是投來一瞥,眼底帶著憐憫與無奈,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在這片死寂的墓地,語言顯得蒼白而無力,沉默成了他們對赫伯特最大的尊重。
    除了這些鐵廠的工友,墓地裏還聚集了幾位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人物——波巴卡、熊二、塔伊布、伊斯梅爾,這些安托利亞的權貴與赫伯特相識多年。他們站在稍遠處,低聲交談,目光不時掃向那個孤立的身影,神情複雜。波巴卡是個急性子,見不得赫伯特這副模樣,大步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背,聲音粗獷而直接:“走了,赫伯特,別在這兒耗著了,天要黑了。”熊二則語氣溫和,帶著一絲勸慰:“先回去吧,兄弟,這裏風大,別把自己弄病了。”然而,赫伯特隻是微微搖了搖頭,臉上沒有淚水,隻有一種深沉的惆悵,像是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眾人見他如此模樣,心中雖有不忍,卻也束手無策。
    赫伯特終於抬起頭,聲音沙啞卻平穩,帶著一絲疲憊與真摯:“謝謝你們來送我妻子最後一程。”這話像是說給所有人聽,又仿佛隻是自言自語,低沉中透著感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墓碑,補充道:“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再待一會兒吧。”
    “就讓他靜靜地待著吧。”遠處傳來伊斯梅爾低沉而冷靜的聲音。他站在陰影裏,語氣沉穩,透出一股洞悉人心的從容。權貴們聞言,彼此對視一眼,默默點頭,默認了這個建議。沒人再開口勸說,紛紛轉身離開,腳步踩在墓地的石子路上,聲響漸漸遠去,留下赫伯特獨自佇立在墓前。夕陽的餘暉灑下,赫伯特的背影拉得細長而孤寂,像是與這片荒涼的土地融為一體,靜默地訴說著無盡的哀愁。
    黃昏漸深,天邊的最後一抹紅光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墓地陷入一片死寂。忽然,一個身影從遠處緩緩走來,腳步輕而穩,裹著一件破舊的鬥篷,風吹過時,鬥篷下擺微微揚起,露出一雙磨損不堪的靴子。那人停在赫伯特身後,低沉而熟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吉爾伯特!”
    赫伯特猛地一震,轉過身來,心中如驚雷炸響。吉爾伯特——這個名字如同一把利刃,刺穿了他多年來精心掩藏的偽裝。自從多年前在突尼斯被李漓俘獲,他便拋棄了這個真實姓名,以“赫伯特”這個低調的身份苟活,藏身於李漓的團隊中,擔任來發鐵廠的負責人,過著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平凡日子。他眯起眼,試圖看清來者的麵容,聲音中帶著警惕:“誰?!”
    那人停下腳步,緩緩掀開圍巾,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皺紋如刀刻般深邃,眼底卻閃著堅毅的光芒,嘴角掛著一絲苦澀的笑意。“怎麽,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他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與唏噓。
    “埃弗拉德!”赫伯特失聲喊道,震驚、疑惑與一絲久別重逢的複雜情感交織在臉上。這個男人,曾經是他的侍衛長、戰場上的生死之交,竟會在這片異鄉的墓地與他重逢!“你怎麽會在這裏?”
    埃弗拉德苦笑一聲,目光掃過墓地四周,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我在這裏已經快兩年了。在艾賽德占領這片土地之前,我們就來到了這裏。和你一樣,我也曾是艾賽德的俘虜,後來我和大多數諾曼人戰俘一樣,被安置在工兵隊。”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赫伯特臉上,“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原本一切都挺好的,”赫伯特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可如今我妻子病死了。這事怪不了誰,隻能說我的命不好。”赫伯特皺起眉,目光落在墓碑上片刻,隨即轉向埃弗拉德,腦海中迅速拚湊著線索,“你一直都在工兵隊?這麽長時間,你怎麽從來沒來找過我?”
    埃弗拉德歎了口氣,聲音低沉,透著一股自嘲與無奈:“和你一樣,我也曾幻想留在這兒,融入艾賽德所說的新國度,做個普通人,過上安穩的日子,徹底告別過去那些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歲月。”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可惜,艾賽德死了,這個國家也就變了味兒,不再是從前那個充滿希望的地方了。我的好日子也跟著一起沒了。在艾賽德推行‘寡婦計劃’時,我娶了一個本地女人。她帶著一個孩子,出身貧寒,但性子溫柔又善良。我們日子過得清苦,卻也算溫馨。後來,她又為我生了個孩子,我甚至覺得自己能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來。可惜,艾賽德一死,貝爾特魯德接了權,工兵隊的日子就翻了天。除了每人那點勉強糊口的基本口糧,我們再沒見過一個銅板的軍餉。我妻子撐不下去,帶著她原來的孩子,還有我們共同的孩子,走了。她去了魯萊,現在跟一個碼頭工人過日子。聽說他們那兒還算過得下去,至少一家人都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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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伯特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那真是太遺憾了,埃弗拉德。你是想找我借錢嗎?所以才來和我相認。我管理鐵廠這些年,效益不錯,手頭確實有點積蓄,我可以幫助你,兄弟。”
    “不!”埃弗拉德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與驕傲,“我不是來找你借錢的。我還有手有腳,不至於淪落到乞討的地步。”
    赫伯特不解地看著他,眉頭緊鎖,“那你如今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
    “男爵閣下,”埃弗拉德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有力,直刺赫伯特心底,“讓你繼續留在這裏的理由是什麽,你想過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赫伯特的聲音低沉,神情驟然緊繃,雙手不自覺握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壓抑某種複雜的情緒。
    埃弗拉德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語氣卻冷靜而有力:“你還不明白嗎?工兵隊的弟兄們已經受夠了沒完沒了的斷餉,個個心懷怨憤,恨不得立刻有個出路。他們需要一個能帶他們脫離苦海的領袖!可貝爾特魯德呢?她隻顧拉攏那些當權者,保住自己的位置。工兵隊長格拉迪日子過得還不錯,自然沒受什麽損失,他哪會管大家的死活?甚至還暗中壓著那些不滿的聲音,不讓炸鍋。吉爾伯特,你就甘心這麽下去嗎?你難道不想重新站起來,做回男爵,甚至伯爵?”
    赫伯特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浮現一抹苦笑,搖了搖頭:“你在做夢吧,埃弗拉德騎士。過去的我早就死了,現在的我隻是個鐵匠,一個連妻子都護不住的可憐蟲。你我如今不過是被困在這片土地上的螻蟻罷了——我打鐵,你修牆,哪還有什麽貴族的影子?”
    埃弗拉德盯著他,目光如炬,聲音逐漸拔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激昂:“不,正該是你站出來的時候了,男爵!你忘了自己的根嗎?我們是西西裏的諾曼人,我們的先祖用鮮血和長劍開疆拓土!而你,吉爾伯特·德·圖爾,曾經是他們中最無畏的那個!我願重做你的侍衛長,你也該拾回從前那個英勇的貴族身份!”
    赫伯特臉色陡然一沉,眼中怒火翻湧,聲音冷如寒冰,帶著一絲顫抖:“埃弗拉德,你這是要造反?你瘋了嗎?”
    “不,我可沒瘋,更不會愚蠢到想要造反。”埃弗拉德輕笑一聲,語氣轉為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造反?那風險太大,九死一生,成功的希望渺茫得很。可如果我們換條路——離開這裏,去闖出一片天,不僅活命的機會更大,回報也絕對值得冒險!”
    “什麽意思?”赫伯特皺起眉,怒意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疑惑與好奇,語氣中不自覺流露出探究的意味。
    “你表哥博希蒙德正在圍攻安條克,攻了好一陣子都沒拿下來,顯然撞上了硬骨頭。這對你意味著什麽,你想過沒有?”埃弗拉德上前一步,眼中燃起狂熱的光芒,聲音愈發激昂,“帶上工兵隊的弟兄們,去投奔他!更重要的是,帶上艾賽德留下的那些大炮!你最清楚它們的價值——新來發鐵廠打造的寶貝,每一門都是戰場上的殺器,足以扭轉戰局!隻要我們助博希蒙德拿下安條克,他絕不會虧待你,領地、爵位,伸手可得!而跟著你的這些人,也能有個新家,從此擺脫苦難!”
    赫伯特陷入了沉思,目光重新落在妻子的墓碑上。他的妻子走了,鐵廠的生活雖穩定,卻早已失去了靈魂。自從來到這片土地,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過去,試圖以“赫伯特”這個身份活下去。但埃弗拉德的話,像一顆火星,點燃了他內心深處早已熄滅的某種渴望——那個曾經手握長劍、馳騁疆場的吉爾伯特·德·圖爾,那個在戰場上無畏無懼的諾曼貴族。
    “你還在猶豫什麽?”埃弗拉德激動地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急迫,“這個國家已經不是從前那樣了,你的家也沒了,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就算你自己還過得下去,難道真的不管我們這些同樣來自西西裏的諾曼人了嗎?如今,他們在工兵隊裏苦苦掙紮,拿著微薄的口糧苟活,連基本的尊嚴都被剝奪!你忍心看著讓他們就這樣繼續下去嗎?”
    赫伯特終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先說說你的計劃吧!”
    ……
    當晚,工兵隊的營地裏火光衝天,熊熊燃燒的篝火將夜空染成一片暗紅,火舌吞吐間映照出一張張堅毅而疲憊的麵孔。喧囂聲此起彼伏,打破了往日營地裏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是金屬碰撞的脆響、木車碾過砂石的低鳴,還有戰士們低聲咒罵與彼此激勵的嘈雜交織。營地邊緣,近三分之二的工兵已經集結,他們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手中的長矛鏽跡斑斑,短劍鋒刃早已卷曲,簡陋的盾牌上滿是劃痕與凹痕。這些武器雖粗糙,卻是他們僅有的倚仗,而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憤怒與希望——憤怒於長久以來的壓迫與屈辱,希望於那未知卻充滿可能的遠方。
    十門從新來發鐵廠運來的大炮被一群跟隨而來的新來發鐵廠的工人們安置在粗糙的木車上,車輪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轍痕,吱吱作響。每門大炮的炮身在火光映照下泛著森冷的光芒,鐵質表麵雖未經精細打磨,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殺氣。這些沉重的鐵家夥是艾賽德留下的遺產,曾經象征著他雄心勃勃的軍事夢想,如今卻成了這群絕望之人逃離苦海的希望。搬運大炮的工兵們滿身汗水,粗重的喘息聲在夜風中清晰可聞,他們的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卻沒有一人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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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前方,帶頭的人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赫伯特”,而是重新拾起真名的吉爾伯特·德·圖爾。他站在一塊微微隆起的土坡上,身披一件破舊的鬥篷,邊緣已被磨得毛糙,肩頭還沾著鐵廠的煤灰。手中握著一柄從鐵廠倉庫中取出的長劍,劍身雖有些許鏽跡,卻依然鋒利,微微顫動的劍尖仿佛在訴說著它久未出鞘的渴望。他的目光堅定而深邃,掃過麵前這群衣衫襤褸卻鬥誌昂揚的戰士,背影在火光中顯得高大而威嚴,仿佛那個曾經的貴族靈魂已然蘇醒,從歲月的塵埃中掙脫而出。
    “兄弟們!”吉爾伯特轉過身,聲音洪亮地在夜空中回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這片土地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我們在這兒揮灑血汗,鍛造鐵器,修築工事,換來的卻隻有屈辱與饑餓!今夜,我們離開這裏,去尋找屬於我們的未來!博希蒙德在安條克等著我們,他需要我們手中的大炮,更需要我們的勇氣!跟隨我,諾曼的狂暴戰士們,我們將用自己的雙手奪回尊嚴與榮耀!”
    人群中爆發出低沉的吼聲,那是壓抑已久的憤怒與渴望交織而成的呐喊,宛如一頭被困多年的猛獸終於掙脫牢籠。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眼中閃爍著火光與決心,有人低聲咒罵著貝爾特魯德,有人高喊著對新生活的憧憬。然而,這喧囂的動靜終究無法瞞過所有人。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營地入口傳來,塵土飛揚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火光邊緣。格拉迪,工兵隊的隊長,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戰馬,身後跟著幾個全副武裝的親衛。他的臉上帶著一層寒霜,目光如鷹般銳利,掃過這群叛逃的工兵,最後落在吉爾伯特身上。他勒住韁繩,緩緩下馬,腳步沉重地走上前來,歎息一聲,聲音低沉而複雜:“你終究還是你,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冷冷地回望他,手中長劍微微一緊,語氣冰冷而堅定:“我和你不一樣,格拉迪。我不隻為自己活著。”他的眼神中透著一股不屑與決絕。
    埃弗拉德站在吉爾伯特身旁,緊握長矛,上前一步,怒聲說道:“背叛艾賽德的不是我們,是貝爾特魯德!自她奪權以來,分裂割據的國土、接連不斷的內戰、瀕臨壞死的經濟、混亂不堪的治安——她奪去了這個國家,卻治理不了這個國家!我們這些工兵辛辛苦苦撐起她的統治,她卻連最基本的軍餉都給不起!你呢,格拉迪?你如果還算是個諾曼人,就讓開,別擋我們的路!”
    格拉迪沒有立即回應,隻是冷冷地注視著他們。他的目光在吉爾伯特和埃弗拉德之間遊移,似乎在衡量著什麽。火光映在他臉上,照出他眼底的疲憊與掙紮。作為工兵隊長,他雖未像手下人那樣陷入赤貧,卻也深知隊伍的困境。然而,多年來的順從與妥協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格拉迪緊抿著唇,沉默了片刻,終於低聲道:“你們走吧。但別指望我會幫你們。”
    吉爾伯特冷哼一聲,沒有再多言。他轉過身,向隊伍揮手示意:“走!”工兵們開始行動,陸陸續續地走出營地。大炮的木車在地麵上碾出沉悶的轟響,長矛與盾牌碰撞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他們拖著沉重的步伐,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逐漸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格拉迪站在原地,望著那漸行漸遠的火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最終轉身返回營地,背影顯得孤寂而沉重。
    吉爾伯特走在隊伍前列,步伐沉穩而有力,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妻子的麵容——那張溫柔而蒼白的臉龐,曾經是他在這片異鄉唯一的慰藉。他低聲呢喃,仿佛在與她告別:“親愛的,我走了。”聲音低得幾乎被夜風吹散,卻帶著一絲釋然與決然。
    身旁的埃弗拉德緊握長矛,矛尖在火光中閃著寒光。他側頭看了吉爾伯特一眼,低聲道:“男爵,我們的路才剛剛開始。”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激動與期待,仿佛已經預見到安條克城牆在炮火中轟然倒塌的那一刻。吉爾伯特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抹堅毅的笑意。
    夜色深沉,星空如幕,隊伍在荒野中艱難前行,前路未卜,但這一刻,他們的命運已然被改寫。夜風呼嘯,卷起塵土,掩去了他們的足跡,卻掩不住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遠處,地平線上隱約可見一絲微光,那是安條克的方向。吉爾伯特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長劍,心中暗誓:無論成敗,他都要帶著這些兄弟,闖出一片屬於他們的天地。隊伍中,有人低聲哼唱起諾曼老歌,歌聲蒼涼而悠揚,漸漸傳遍夜空,那是他們對故鄉的思念,也是對未來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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