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造神運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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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比達班認定李漓是“神”之後,她的行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比達班是那個溫柔親昵的妻子,喜歡在湖邊牽著李漓的手,低聲訴說部落的傳說,或在夜深時分依偎在他懷裏,耳語著祖靈的低語。她的長辮會輕輕掃過他的肩頭,銅珠叮當作響,像一首隻屬於他們兩人的私密旋律。
    但如今,一切都變了味。比達班變得恭敬而疏遠,仿佛對待祖靈降世的化身。她走路時總是落後李漓半步,眼神低垂,雙手合十,像是每一步都踏在神聖之地,生怕玷汙神跡。帳篷內,她不再輕擁李漓,不再靠著他講故事,而是先跪下祈禱,低聲呢喃:“神啊,您的仆人前來侍奉。”
    李漓每次看到比達班這模樣,都覺得自己像是誤闖廟會主壇的路人,被眾人錯認成神像而強行供奉。他是主角,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謝幕。
    一天傍晚,夕陽如融金般灑滿湖麵,波光瀲灩。李漓疲憊地回到帳篷,推開獸皮簾子,香氣撲麵而來——比達班已跪坐在火堆旁,手中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野米粥,粥麵點綴著藍莓幹和牛肉絲,溫暖誘人。
    比達班抬頭看他,眼神虔誠得像在迎接天神:“神,您回來了。請享用仆人的供奉。”
    李漓揉了揉眉心,長歎一口氣:“比達班,又來了?拜托,起來吧。我不是神,我是你丈夫。咱們像以前那樣,好不好?牽牽手,聊聊天。”李漓伸出手,想拉比達班起來。
    但比達班輕輕搖頭,依舊跪坐,雙手捧碗,聲音低如蚊語:“神,您是湖靈的化身,是鐵火的賜予者。仆人怎敢褻瀆?請接受仆人的侍奉。”
    李漓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比達班,我求你了,把我當成個普通人吧!神什麽的,都是誤會。我來自遠方,是人,不是神。”
    比達班抬起頭,眼中晶亮,毫不動搖:“真正的神,從不承認自己是神。您的鐵器、您的牛群、您的智慧……仆人早已明白真相。請允許我侍奉。”
    李漓無奈,隻得坐下,接過那碗粥:“好吧好吧……但至少,別跪了。坐我旁邊,像從前那樣。”
    比達班猶豫了一下,終於起身,悄然跪坐在他身邊,卻依舊與他保持一臂之距,姿勢恭謹,像個聽候吩咐的侍女。
    而真正令李漓難受的,是夫妻生活也被“神話化”了。每當夜深火弱,帳篷內影影綽綽,比達班總會在進入他懷抱前跪地祈禱,低聲吟唱祖靈的頌歌:“神啊,您的仆人前來獻身,請接受這份純淨的供奉。”然後,比達班才緩緩靠近,動作緩慢得仿佛在行某種儀式,每一次觸碰都慎之又慎,如祭祀般莊嚴。
    李漓每次都尷尬到頭皮發麻,試圖打破這荒謬的氣氛。“比達班……咱能別搞這儀式了嗎?夫妻就該是夫妻的樣子,好嗎?放鬆點。”
    但比達班總是搖頭:“神,仆人怎敢隨意?這是獻祭,必須虔誠。”
    李漓哭笑不得,心裏翻著白眼:“這哪是夫妻生活?這簡直是宗教儀式!要是換做在震旦,你是不是在開始之前還得先點香焚燭、再燒幾張黃紙?”
    帳篷外,風吹過湖岸的草叢,掀起細細波紋。火堆劈啪作響,照亮李漓疲憊的麵孔。李漓望著頭頂昏黃的獸皮簾頂,隻覺自己已不是李漓,而是某部族神話裏被架上神壇的活人塑像。
    李漓的難受,並不止於比達班。謠言就像湖上的風,一開始隻是圍繞在易洛魁人和比達班之間的私密膜拜,但很快便在部落中四處擴散,越傳越玄,越演越烈。
    圖勒人獵手們圍著火堆低聲議論:“酋長能煉出鐵,還馴服野牛,準是神降臨。”婦女們掩嘴輕語:“比達班說他是湖靈的化身,要敬著點,別頂撞了神。”孩子們則自創了一套“膜拜神”的遊戲,跪在草地上學比達班的樣子,雙手合十,語調鄭重:“神慈悲!賜我們幹肉!”
    甚至連一向冷峻寡言的圖勒族女首領——伊努克,也漸漸染上了這股“敬神之風”。她如今已有身孕,腹部微微隆起,行動緩慢,但每次見到李漓,仍堅持低頭行禮,語氣鄭重得如同朝拜祖靈:“神,您好。”
    李漓趕緊上前扶她,苦笑著說:“伊努克,別這樣啊……我是你丈夫,不是神,咱倆可有實際關係的!”
    伊努克卻一臉認真,聲音低柔而堅定:“比達班說,您是神。我們氏族尊崇強者。您煉鐵、圈欄、馴牛群,這些不是凡人之力。”
    李漓哭笑不得,挑眉反問:“那我煉鐵時冒的那股臭煙,把人熏得直掉眼淚……也算神跡?”
    伊努克毫不遲疑地點頭:“那是神在淨化大地。”
    李漓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捂額長歎:“這謠言……傳得太走心了,我自己都快信了。”
    伊努克緩緩撫著隆起的肚子,眼神幽深而莊嚴:“大神老公,你說,我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神,還是人?”
    李漓愣住了。麵對伊努克那雙虔誠得過分的眼睛,李漓竟一時間無話可說,隻得扶著額頭、仰望蒼天:“這世道……已經瘋了。”
    更誇張的,還得是凱阿瑟。這位原本自由奔放、野性十足的德納人獵手,向來和李漓打趣不斷,是他最少壓力的朋友之一。可如今,她也中招了,徹底染上了“神毒”。一天傍晚,夕陽正燃,湖麵如銅鏡般泛著橘紅的光。凱阿瑟突然找上門來,神情凝重得不像平日那個總愛打獵後拋句黃腔的她。
    凱阿瑟雙手捧著一條項鏈,那是用鹿骨與貝殼精心編成的,在火光下閃著蒼茫的原始光澤。她低下頭,跪在李漓麵前,聲音低得像風裏一縷歎息:“大神……我想把自己獻祭給您。”
    李漓差點沒把剛入口的野米粥噴出去:“咳咳咳——什麽?!獻祭?凱阿瑟你在說什麽胡話?快起來!”
    凱阿瑟抬起頭,眼神中滿是狂熱與決絕,完全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比達班和特約娜謝都說,您是神……是能庇佑親人的神。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去了哪裏,他們或許已經死了,或許仍在荒原流浪。我沒什麽可以獻上的……隻有我自己這副身體。”
    凱阿瑟把那串骨貝項鏈高高舉起,顫聲道:“請收下我,作為獻祭,換取您對他們的庇護。”
    李漓看著她,眼皮直跳,趕忙將她一把拉起來:“凱阿瑟,夠了!我不是神!真的不是!你的親人,我會幫你找,但你別拿自己當祭品,成嗎?我們是朋友!”
    凱阿瑟卻堅定地搖頭,聲音低卻固執:“在我們德納人中,為神獻祭親人,是最古老的儀式。我沒有親人可獻,隻能獻我自己。您……就收下吧。”
    李漓頭都疼了,心裏像被一根鹿骨攪了一圈,忍不住大聲吐槽:“傳統?你們德納人傳統裏,神還收活人祭?”
    李漓深吸一口氣,努力放緩語氣:“聽我說,咱們不搞這些。咱們不燒人,也不埋人,更不拿人換神恩。你要找親人,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凱阿瑟終於沉默了幾息,眼中的狂熱漸漸褪去,隻剩一層淡淡的濕意。她猶豫片刻,終於輕輕起身,抱緊那串項鏈,低聲說道:“大神……謝謝您的慈悲。”
    李漓當場愣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裏瞬間崩潰:“慈悲?慈悲你個大頭鬼——你該慈悲我才對!這日子……都快按神話劇本拍了!”李漓一屁股坐下,捧著碗歎氣,隻覺自己下一幕就該登天飛升了——或者直接被刻在岩壁上當圖騰。
    美洲原住民當中,隻有烏盧盧知道真相。這個小丫頭從一開始就明白,李漓根本不是神。她見過“神”長什麽樣——在格陵蘭南部的諾斯人殖民地,到處都是這種“神”:穿奇怪衣服、手持鐵器、駕著大船遠道而來的陌生人。他們來自那片遙遠的亞歐大陸,帶來火藥、斧頭、盔甲,還有一堆誰也搞不懂的古怪習俗。他們不是神,隻是來自別處的凡人。
    烏盧盧很聰明,她知道在這個部落裏,說“漓不是神”就像在幹草堆裏點火,在熊窩裏唱反調——不是揭示真相,而是自找麻煩。人人都在膜拜李漓,此刻說實話,不叫清醒,叫找孤立。而烏盧盧不想孤立。她是外來者,她需要歸屬感,需要朋友。所以,她一眼就看穿了李漓的“神格”,卻從不說破。
    於是烏盧盧選擇另一種方式:保持沉默,偶爾調侃。這天黃昏,湖邊泛著金紅的光,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李漓身邊,仰起頭,雙手合十,板著臉故作虔誠地念道:“漓——神慈悲!賜我一塊牛肉吧!”
    李漓正坐在火邊削著獸骨,聽得一愣,轉頭看她,隨即笑著罵了一句:“又來!小丫頭,別學他們那一套神神叨叨的。”
    烏盧盧吐了吐舌頭,狡黠地一笑,眨著眼睛小聲回道:“我才不信你是神呢。但他們都信啊……我要是說‘你不是’,就沒人帶我玩了。”她語氣輕鬆,神情坦然,卻句句是實話。
    李漓輕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她亂蓬蓬的頭發,聲音裏透著一絲感慨與釋然:“謝謝你,烏盧盧。至少你還肯像從前那樣跟我說話。”
    烏盧盧咯咯笑出聲,在他旁邊一屁股坐下,接過一塊牛肉,啃得歡快,一邊含糊不清地念叨:“神呐,賜福我吧——快幫我繁衍後代吧!不然我們這些會製作小工具的人類,真的要滅亡了!”
    李漓一口氣差點沒噎住,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擺手趕烏盧盧:“你這丫頭,又來了,快拿著你的牛肉,給我滾!”
    烏盧盧嘻嘻一笑,一邊嚼著肉一邊咕噥:“神說話了,我要把這句寫進預言裏!”李漓瞥她一眼,無奈地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在這荒誕的“神劇”裏,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把他當真。
    營地中央,一處簡易的“攤位”格外熱鬧。那是阿涅賽的“畫坊”——她用幾根木棍和獸皮搭起小棚,棚頂覆著樺樹皮,既擋風又遮雨。棚子裏堆滿了獸皮紙、炭筆與染料,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顏料的混合氣味,仿佛在這片原始大陸上,悄然滋長出一朵異域藝術之花。
    阿涅賽,本是遠方而來的女畫家。她擅長用畫筆捕捉部落的日常:湖水的波瀾、牛群的雄姿、族人的勞作、祖靈的神龕……但最近,她的畫已不再是單純的藝術品,而是部落最炙手可熱的“護身符”。為何?隻因她專畫——李漓。
    一張獸皮紙上,李漓的肖像躍然其上:神秘的眼神、堅毅的下頜、獵風揚起的發絲,再加一道“神光”——不是從天而降的光束,就是纏繞全身的祖靈圖騰。阿涅賽的畫技本就出眾,線條幹淨利落,結構嚴謹傳神,如今更因主題特殊而火爆異常。
    “隨身攜帶神畫的人,必得神佑。”這句話,在易洛魁與奧吉布瓦人中迅速流傳。婦女們信它能保佑孩子康健,獵人們信它能保箭不虛發,就連一些老獵手,也願意用一整籃熏肉換一張“神之肖像”。
    這日傍晚,畫坊前排了小半個營地的人。一個易洛魁婦女捧著一袋玉米,急切地問:“阿涅賽,神像好了沒?我孩子咳嗽幾天了,得神保佑才行!”一旁的奧吉布瓦獵手遞上幾條幹魚:“給我畫一張他握劍的樣子,我出門打獵要帶著!”
    棚子裏,阿涅賽穿著鹿皮袍,臉上繪著她自創的藍黑圖騰——螺旋象征生命輪回,藍黑交織如湖水與夜色。她低頭作畫,炭筆沙沙作響,專注如入定修士。她一邊畫,一邊含笑回應:“快了快了,神慈悲,畫一張保平安!”
    獸皮紙上,李漓的身影漸成:他站在湖邊,牛群在身後低鳴,鐵劍在手,眼神如夜星深邃,劍刃泛著冷光——那是阿涅賽巧妙點上的白色顏料,在陽光下仿若真有神輝。
    李漓和烏盧盧放牛回來,正好路過這熱鬧的攤位。遠遠見到畫棚裏圍滿人,他就隱隱猜到八成又是自己的“神像”在作祟。李漓走過去,抱著胳膊,輕聲調侃:“又在畫我?”
    阿涅賽抬起頭,眸中閃著一絲狡黠:“艾賽德‘大神’,你不知道吧,你現在比牛還值錢!這位姐姐剛用南瓜湯換了一張你的畫像——‘神保佑孩子不咳嗽’,怎麽樣?藝術救人命呢!”
    李漓哭笑不得:“你這簡直是倒行逆施!他們已經把我當神了,你還推波助瀾?”
    “藝術無罪,信仰自由。”阿涅賽聳肩,“再說了,你這‘大神’肖像,比鐵斧子都搶手。來,站那別動,我來畫張‘神牧牛’的新姿勢,神與牛同在!”
    “得了吧,”李漓抬手擋臉,“你還不如把我的臉畫在牛的脖子上呢!”
    “這是個好主意!神就該是那種奇異的存在!”阿涅賽點點頭,自言自語。
    這時,托戈拉正巧路過,聽得笑出聲來:“主人……啊不,神,現在部落裏最受歡迎的不是鐵,是你的臉。”
    格雷蒂爾,本就是部落裏的一朵奇葩。他身材魁梧如北極熊,金發亂糟糟地紮在腦後,胡子像山坡上的野草一樣瘋長,臉上總掛著一種半真半假的狂野笑意。每當他眯起眼,整張臉就像皺成了一張皺巴巴的獸皮,眼縫裏卻藏著一股天生的狡黠。
    自從李漓被“封神”之後,這家夥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立刻開始借勢“行神術”,把那一身滑頭勁兒用到了極致,儼然成了“神的親戚”,四處撈好處。
    早春的陽光灑在納加吉瓦納昂部落湖濱的高地上,湖水正慢慢融化,冰層如碎鏡般漂浮,映出藍天與流雲的倒影。湖風輕拂,帶來解凍後的清涼和新草的香氣。帳篷外,炊煙嫋嫋升起,婦女們圍坐火堆旁編織獸筋網袋,孩子們在草地上追逐打鬧,笑聲清脆,像鳥鳴落入水麵。
    不遠處,卡霍格韋部落的新長屋也已初具規模,玉米田的嫩苗破土,黑豆也探出了腦袋,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生機勃勃。唯獨格雷蒂爾,這家夥徹底進入了冬眠模式延遲狀態。
    每天清晨,他都晃晃悠悠地走到營地中央的火堆旁,找個最舒服的獸皮墊子一躺,雙手枕在腦後,仰麵曬太陽,眯著眼活得跟個曬肚皮的老獵狗似的。活是一樣不幹,卻總有一圈人圍著他團團轉——尤其是那些剛來的易洛魁婦女和奧吉布瓦的孩子們。為什麽?因為他開始“表演”了。某個時辰,他會忽然從墊子上猛地坐起,雙臂高舉,仿佛受到神啟,大聲宣告:“我是神的兄弟——神之舌!吾賜福於爾等凡人!”然後他會一指某個路過的族人,語氣莊嚴:“你!神的仆人,去給我拿一塊牛肉。吾將祝福你獵弓百發百中!”
    起初,大家隻是半信半疑地看熱鬧,但格雷蒂爾演得實在太認真。他模仿李漓的神態,抬手揮袖,語調深沉,臉色肅穆,還會偶爾搞個“神跡”。比如,他會提前在林邊設個小陷阱,等抓到兔子後再故作驚訝地喊:“看啊!吾不過一吼,野兔自投羅網!”
    至於那棵“被神力震斷”的小樹?其實是他清晨偷偷用鐵斧砍了一半,等人多時才“施法”一拍。但誰在乎呢?大家樂得相信。熏牛排、玉米餅、南瓜湯、黑豆粥,甚至連新鮮的藍莓幹都一筐筐送來。格雷蒂爾吃得滿嘴流油,喝得肚皮滾圓,睡得鼾聲如雷,完全成了部落裏活著的神棍典範。
    李漓終於忍無可忍了。正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湖畔,湖風帶著一絲鹹腥,拂過營地。遠處的高爐旁,赫利正揮汗煉鐵,煙霧繚繞,宛如一場無聲的戰役。而格雷蒂爾呢?又一次癱在營地中央的火堆旁,四仰八叉,身邊圍滿了人,正一本正經地“施神術”。
    一個小小的易洛魁女孩雙手捧著玉米餅,滿臉期待:“神兄弟,吃這個,祝福我長得跟大樹一樣高!”格雷蒂爾咬了一大口,嘴裏還塞著沒咽下的玉米餅,含糊不清地念叨:“賜福!你將高如山柳——風吹不倒!”
    李漓走近,故意清了清嗓子:“咳!格雷蒂爾,起來。有話跟你說。”
    格雷蒂爾眯起一隻眼,懶洋洋地坐起,語氣還掛著點頑皮:“姐夫……呸,不對,大人……呸,姐夫大神!你是來賜福我了嗎?”
    圍觀的人群窸窣散開,李漓一把拽住他,拖到湖邊那棵大槐樹下。
    湖水拍岸,濤聲宛如大地的歎息。李漓雙手抱胸,沉聲道:“你越來越不像話了。整天吃喝睡,什麽正經事都不幹。全營地都在忙——種地的、煉鐵的、打獵的,就你躺著當神兄弟。還騙人家孩子的玉米餅,你還有點良心沒有?”
    格雷蒂爾不以為意,嘿嘿一笑,拍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咱可是神的兄弟啊,哪有神兄弟自己動手幹活的?再說了,我這是在幫你!我到處宣揚神威,替你擴張神格,搞不好哪天,他們真給你修神廟,立金像呢!”
    李漓終於忍無可忍,指著格雷蒂爾的鼻子怒斥道:“你這是在胡說八道!再鬧下去,信不信你的主,還有奧丁,直接劈你個雷霆之罰?褻瀆神靈,你就不怕遭天譴?”
    格雷蒂爾故作驚恐地抬頭望天,雙手抱頭:“哎喲,別啊!我這不是信仰虔誠、發揚神恩嗎?”說著他又露出那慣常的壞笑,擠眉弄眼地朝李漓眨了眨眼,“奧丁老爹此刻肯定在瓦爾哈拉樂得肚皮疼。他會說:‘這小子吃得不錯,胖點才有氣勢!’”
    李漓氣得瞪他,格雷蒂爾卻悠悠地拍拍圓滾滾的肚皮,“姐夫,我保證,明天開始幹活。不過不是砍樹種地,我還是……嗯,給人看病吧!這活我幹得來勁兒。”
    兩人站在風中,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笑嘻嘻嬉皮笑臉,冷風吹過,獸皮披風翻飛,遠看活像一出荒誕劇的正戲上演。
    不遠處,幾名族人正探頭探腦、悄聲議論:
    “快看!神和神兄弟在密談……肯定是在商議大事。”
    “要不要再送點牛肉過去?聽說越供越靈。”
    格雷蒂爾開始坐診,伴隨著“神跡”的傳言愈傳愈廣,越來越多周邊部族的奧吉布瓦人與易洛魁人紛至遝來,帶著供品來到納加吉瓦納昂部落祈禱——有人獻上煙草,有人帶來幹魚,還有人全家跪拜在湖邊,叩首如朝聖。而在這股狂熱氛圍中,格雷蒂爾終於找到了他真正樂在其中的“事業”——行醫。
    格雷蒂爾擺出一本正經的架勢,摸脈、敷草藥、點火焚香,口中念念有詞,稱自己是“神的兄弟兼醫官”,專職“轉達神意”。他不收酬金,改收鹽巴、鹿筋、獸皮、果幹——但更重要的是名聲和“信徒”的敬意。表麵看是胡鬧,但其實他確有些真本事。早年他曾在冰島修道院讀過草藥醫書,識得不少藥草,如今又有李漓私下傳授的現代醫學知識——如何辨別感染、處理膿腫、退燒止瀉……這讓他的醫術突飛猛進,愈加神神叨叨卻“屢有奇效”。
    “神的啟示告訴我——這草根得煮三次,祖靈第三次才聽得見!”他說得信誓旦旦,還開始記錄“神的藥方”,謄寫在獸皮上,供人抄誦佩戴,猶如神諭。
    漸漸地,格雷蒂爾不再隻是個“懶熊”,而成了人人敬仰的“神兄醫官”。營地中央的炊煙、獸皮帳篷、遠來的祈願者,仿佛正編織出一場神話,而他就在這場荒誕與信仰交錯的劇中,演得樂此不疲。
    也正因如此,“神降臨在納加吉瓦納昂”的消息越傳越遠,如冰雪融水沿著河穀奔湧,衝進森林與山脊的每一個角落。終於,一個真正令全部落震撼的事件發生了——那一天,被譽為“見證神跡”的重逢之日。
    凱阿瑟正在河邊削製弓弦,陽光灑在她棕色的臉頰上,眉目堅毅。忽然,一個少年的喊聲從林中傳來:“姐姐!”凱阿瑟猛然站起,手中鹿筋跌落。
    循聲望去,一名英武的少年跌跌撞撞從灌木中衝出,後麵緊跟著一位滿頭灰發、滿臉風霜的婦人——凱阿瑟的母親。
    凱阿瑟怔住了,仿佛靈魂在某個瞬間被擊中。下一刻,凱阿瑟已奔跑起來,撲進母親懷中,淚水奪眶而出。
    “媽,怎麽……你們怎麽來了?”凱阿瑟哽咽。
    “有人說,這裏有神。他庇佑失散的孩子,指引我們走回彼此身邊。我們就來了,一直找到了這裏。果然,在這裏找到你了!”凱阿瑟的母親滿懷欣喜地說道。
    這一刻,部落沸騰了。人們說,連走散多年的親人都能在神的庇佑下重聚,那李漓怎會不是神?這一幕,在湖光夕照下仿若夢幻:德納人的失散家族因“神”的名號而重聚,凱阿瑟母子的哭泣、擁抱、叩拜,成了傳說中最有力的注腳。
    於是,從此之後,不僅納加吉瓦納昂的族人堅信李漓為“神”,就連那些在山林之間漂泊無依的德納人,也開始向這個方向遷徙。他們不是來投奔一個凡人,而是來朝覲那位——能讓親人團聚、讓傷病痊愈、讓鐵器降臨的湖靈之神。
    而李漓,隻能站在湖岸風中,望著這場越來越濃烈的神話,心中默念一句:“我若真是神,那為何……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