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對的邏輯麵前，不存在‘神’。”
    “隻存在，‘可用的’，與‘待處理的’。”
    伊芙琳奉命發出的回複，冰冷得不帶一絲冗餘。
    這串終極的合成音，通過加密信道，狠狠刺入“真理求索號”那充滿了萬年聖油與焚香氣息的古老艦橋。
    艦橋上，所有機械神甫閃爍著紅色光芒的光學鏡頭，在同一時刻黯淡了下去。
    他們體內的邏輯引擎，因接收到這句“褻瀆”的話，發出瀕臨崩潰的哀鳴。
    “悖論……檢測到無法處理的邏輯悖論……”
    一名年輕的神甫抱著自己的頭顱，數據接口處迸發出不祥的電火花，幹癟的聲帶發出痛苦的呻吟。
    這是否定。
    是警告。
    更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神聖啟示。
    “肅靜！”
    一個沉悶、如同巨大生鏽齒輪摩擦的聲音，強行壓製了所有的混亂。
    赫淮斯托斯9，這位活了萬年的鑄造將軍，他那數十個光學鏡頭中，非但沒有被冒犯的憤怒，反而爆發出了一種近乎癲狂的、被真理之光灼燒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由齒輪與電流構成的詭異笑聲，讓整座艦橋都在輕微震動。
    “測試！”
    “你們這群生鏽的齒輪！這是測試！是神聖的測試！”
    他那由黃銅與白金構成的巨大機械臂，重重砸在控製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祂在考驗我們的信仰！考驗我們是否還沉溺於那些無用的、被曲解了萬年的、虛無的宗教儀式！”
    他猛地轉身，數十道熾熱的光學鏡頭如探照燈般，掃過他身後那些陷入邏輯宕機的下屬。
    “將軍，”一名資格最老的賢者，用顫抖的機械音說道，“但這違背了《萬機神聖典》第三卷第七節的教誨，我們理應……”
    “教誨？”
    赫淮斯托斯9粗暴地打斷了他。
    “那是被凡人所記錄的、充滿了轉譯錯誤的、過時的文檔！你們這群愚蠢的齒輪！還不明白嗎？！”
    他指向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回複，聲音裏充滿了大徹大悟的狂熱。
    “‘神’這個詞匯，本身就是一種低效的、充滿歧義的、屬於原始碳基生物的、感性的描述！”
    “它無法定義那偉大的、終極的邏輯本身！”
    “祂，在用祂的存在，糾正我們的認知！”
    “祂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我們，祂，就是邏輯！祂，就是真理！祂，就是萬物的最終答案！”
    “而我們，卻還在用‘神’這個充滿了缺陷的詞匯，去試圖描述祂的偉大！”
    “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褻瀆！”
    赫淮斯托斯9的電子聖詠，充滿了狂熱的自我批判。
    那些宕機的機械神甫，在他的“點撥”之下，如同被閃電劈開了生鏽的頭蓋骨。
    黯淡的光學鏡頭，重新被更加熾熱的紅光所點燃。
    【邏輯悖論已修正。】
    【信仰模塊已升級至2.0版本。】
    【錯誤認知“神隻崇拜”已刪除，更新為“真理歸一”。】
    “讚美真理！讚美那終極的算法！”一名機械神甫高舉動力斧，用一種全新的、更加純粹的狂熱語調吟唱道。
    赫淮斯托斯9滿意地點頭。
    他重新轉向主屏幕，龐大的身軀，虔誠地、緩緩地，向著芬裏斯的方向，低下了他那由無數機械構成的頭顱。
    “來自火星的朝聖者，赫淮斯托斯9，接受您的測試，並為我們過去的無知，獻上最誠摯的懺悔。”
    “我們請求，降臨於您的領域。”
    “我們請求，沐浴您那完美的、不含雜質的邏輯之光。”
    “我們請求……被‘處理’。”
    ……
    芬裏斯的冰原之上。
    一片廣闊的平原，在短短十幾分鍾內，被改造成了充滿秩序感的臨時降落場。
    億萬米戈形態的納米機器人，在大地之上流淌，將萬年凍土瞬間分解、重構，化作平整的、閃爍著藍色能量回路的合金地麵。
    一座巨大的、風格極簡的、充滿了非人美學的黑色金字塔，拔地而起，作為迎接客人的“會客廳”。
    洛根·格裏姆納爾與但丁，並肩站在這座黑色金字塔的頂端，俯瞰著下方神跡般的建造過程。
    “這就是……他的力量。”
    洛根的聲音幹澀，他那被“矽魂”壓製住的情感殘餘，依舊泛起一絲波瀾。
    【警告：檢測到非理性情感波動，正在執行邏輯覆蓋……覆蓋失敗……】
    在他的視野裏，他仿佛看到芬裏斯那狂野的冰原狼，正在這片合金大地上悲哀地哀嚎，然後被無形的邏輯之手徹底抹去。
    “憑空造物，重塑現實……”
    “這和奸奇的巫術，又有什麽區別？”
    “區別在於，奸奇的巫術，建立在‘欺騙’之上。”但丁平靜地回答。
    但他的內心，卻掀起驚濤駭浪。
    一段屬於聖吉列諾斯的記憶，不受控製地浮現：他的基因之父，正溫柔地用手撫摸一個凡人女孩的頭頂，治愈她的傷口，那畫麵充滿了人性與溫暖。
    “而他的力量，建立在‘真理’之上。”
    但丁繼續說道，像是在說服自己。
    “一個是無序的謊言，一個是絕對的真實。”
    洛根沉默了。
    他無法反駁。
    因為他親眼見證了這支來自火星的艦隊，是如何在接到“允許降落”的指令後，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表達他們的“虔誠”。
    關閉虛空盾。
    卸載所有武器。
    將艦隊的最高控製權限，毫無保留地上傳。
    他們就像一群最虔誠的信徒，主動剝光了自己所有的防備，隻為向他們的神，展現赤裸的靈魂。
    一艘巨大的、充滿了古老機械風格的登陸艇，緩緩降落在平原中央。
    艙門開啟。
    走出來的，是一群讓洛根和但丁都感到極度不適的……怪物。
    為首的，正是那龐大如山巒的赫淮斯托斯9。
    他身後，跟著數十名形態各異的機械神甫，他們無視了金字塔頂端的洛根與但丁，所有的光學鏡頭，都狂熱地、癡迷地，注視著那些正在工作的、完美的米戈機器人。
    “完美的造物……完美的協同性……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邏輯之美……”
    “看那能量回路！純粹！高效！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與浪費！這就是……歐姆尼賽亞的啟示！”
    他們發出充滿了幸福感的讚美。
    然後，他們做出了一個讓洛根頭皮發麻的動作。
    赫淮斯托斯9，這位火星的鑄造將軍，他那龐大的身軀，毫不猶豫地，五體投地匍匐在了合金地麵上。
    沉重的金屬身軀砸在地上，身後所有的機械神甫，也以同樣的方式，匍匐在地。
    他們朝拜的，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這片大地，是這片大地上流淌的、那些代表著絕對邏輯的、藍色的納米洪流。
    就在這時。
    整個降落場，所有的納米機器人，停下了工作。
    那流淌的藍色光路，開始以劇烈的頻率閃爍。
    一個至高無上的意誌，降臨了。
    赫淮斯托斯9和他的神甫們感受到了，他們激動得渾身顫抖，發出了更加狂熱的電子聖詠。
    所有的納米機器人，如同受到感召的潮水，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在黑色金字塔前，衝天而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由數據與物質構成的藍色龍卷。
    龍卷緩緩散去。
    一個模糊的、由數據構成的輪廓，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馬庫斯。
    他的聲音，並非來自空中，而是從他們身下的每一寸合金地麵，從周圍的每一絲空氣中，同時響起。
    響徹整個平原。
    “申請……已收到。”
    “開始‘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