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電話接通前的等待音，在陳默耳中如同喪鍾。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坐在icu走廊的地麵上，身體因為寒冷和緊張而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手機緊貼在耳邊，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他的顴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衝破胸膛。
    “喂？哪位？”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口音和不耐煩的男聲響起，正是疤臉強。
    陳默的心猛地一縮，喉嚨發緊，幾乎發不出聲音。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嘶啞地開口：“強…強哥？是我…陳默…工地上的…”
    “陳默？”疤臉強似乎回憶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市儈的熱情，“哦！小陳啊！記得記得！老實肯幹的小夥子！怎麽？找強哥有事？是不是手頭緊了？想預支點工錢？”他顯然把陳默當成了普通的借錢周轉。
    “不…不是預支…”陳默的聲音幹澀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強哥…我…我想借點錢…急用…救命…”
    “借錢？救命？”疤臉強的語氣立刻變了，帶著一絲警惕和探究，“借多少？救誰的命？”
    “借…借五萬…”陳默艱難地報出數字，這已經是他預估的最低限度，能撐幾天是幾天，“救…救我女朋友…她在icu…等著錢救命…”他沒有提楊雪的名字，隻想盡快拿到錢。
    “五萬？icu？”疤臉強在電話那頭咂了咂嘴，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玩味，“小陳啊，不是強哥說你，icu那地方，就是個燒錢的無底洞！五萬？頂個屁用！幾天就沒了！你確定要借？”
    “我…確定！”陳默咬著牙，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強哥…求您幫幫忙！利息…按規矩來！我一定還！”
    “按規矩來？”疤臉強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像夜梟般刺耳，“小陳，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過嘛…強哥看你小子老實，又確實是救命，利息嘛…可以給你算‘朋友價’。”他刻意加重了“朋友價”三個字。
    “謝謝強哥！謝謝！”陳默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聲道謝。
    “別急著謝。”疤臉強的聲音冷了下來，“朋友歸朋友，規矩不能破。借錢，得抵押。你有啥值錢的玩意兒能押我這兒？房子？車子？”
    “我…我沒有…”陳默的心沉了下去，“我…我就一個打工的…租房子住…”
    “啥都沒有？”疤臉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和輕視，“那就難辦了…空口白牙的，五萬塊不是小數目啊…”
    “強哥！求求您！”陳默急了，聲音帶著哭腔，“我真的急用！我可以用工錢抵押！我…我可以簽借條！利息高點也行！求您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疤臉強似乎在權衡。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行吧…看你小子可憐，又是救命。強哥就破個例。不過，沒抵押，利息可就不是‘朋友價’了。月息五分，利滾利，九出十三歸，借五萬，到手四萬五，借期三個月，到期連本帶利還八萬。同意，現在帶著身份證過來簽合同拿錢。不同意…那就當我沒說。”
    月息五分！利滾利！三個月翻到八萬！陳默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這簡直是敲骨吸髓！三個月後，他拿什麽還八萬？拿命嗎？
    “強哥…這…這利息…”陳默的聲音在發抖。
    “嫌高？”疤臉強的聲音陡然變冷，“嫌高就別借！強哥我擔著風險借錢給你救命，這點利息還嫌高？你去銀行試試？看看他們能不能半夜給你拿出五萬塊救命錢？！愛借不借！不借拉倒！別耽誤老子時間！”他說著就要掛電話。
    “別！別掛！強哥！”陳默驚恐地喊道，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對高利貸的恐懼。他腦海裏隻有楊雪在icu裏蒼白的臉，隻有護士那句“賬戶餘額不足可能停藥”的冰冷警告。“我借！我借！強哥！我同意！我…我現在就過去！”
    “哼！早這樣不就完了！”疤臉強冷哼一聲，“地址發你手機。帶好身份證！快點！過時不候！”說完，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冰冷的忙音在耳邊回響。陳默握著手機，渾身冰涼，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他知道自己簽下的將是一份魔鬼契約，但他別無選擇。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扶著牆壁，深吸了幾口冰冷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看了一眼icu緊閉的大門，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決絕。
    他轉身，像一個奔赴刑場的囚徒，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醫院。外麵的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滾燙的臉上，帶來一陣短暫的清醒，隨即是更深的寒意。他按照疤臉強發來的地址，在迷宮般的城市巷道裏穿行，最終停在了一間位於老舊居民區一樓、掛著“便民超市”招牌、卻門窗緊閉、卷簾門隻開了一條縫的店鋪前。
    一股混雜著劣質煙草、汗味和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腐氣息從門縫裏飄出來。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氣，彎下腰，從那道狹窄的縫隙裏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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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麵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幾個光著膀子、紋著刺青、叼著煙的男人或坐或站，眼神不善地打量著他這個不速之客。疤臉強坐在一張油膩的麻將桌後麵，他臉上果然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劃到嘴角，讓他本就凶悍的麵相更添幾分戾氣。他手裏把玩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彈簧刀，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來了？身份證。”疤臉強頭也沒抬，語氣冰冷。
    陳默強壓下心頭的恐懼，顫抖著掏出身份證遞過去。
    疤臉強掃了一眼，扔在桌上，又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早已打印好的、密密麻麻的合同。“看清楚了。借款金額五萬，實際到手四萬五。月息五分，利滾利。借款期限三個月。到期未還清，按日加收千分之五罰息，並自願承擔由此產生的一切追討費用包括但不限於交通、食宿、勞務費等）。”他用刀尖點了點合同上幾處關鍵條款，語氣森然，“看清楚，簽了字，按了手印，錢你拿走。要是敢賴賬…”他手中的彈簧刀“啪”地一聲彈出，寒光一閃，“強哥我的手段，你應該不想見識。”
    冰冷的刀鋒，刺鼻的煙味，周圍混混們不善的目光…巨大的壓迫感讓陳默幾乎喘不過氣。他看著那份如同賣身契般的合同，看著上麵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和條款，看著疤臉強手中晃動的刀鋒…他感覺自己正站在地獄的邊緣。
    他想逃！立刻逃離這個魔窟！可是…楊雪的臉，icu冰冷的儀器，護士公式化的警告…像一根根冰冷的鎖鏈，將他死死地釘在原地。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種麻木的死寂。他拿起桌上那支沾著油汙的筆，顫抖著，在借款人簽字欄裏，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陳默。然後，在疤臉強的示意下，將拇指按在鮮紅的印泥裏，重重地按在了名字旁邊。
    鮮紅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烙印在那份魔鬼契約上，也烙印在他屈辱而絕望的命運裏。
    “爽快！”疤臉強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臉上的刀疤扭曲著，顯得更加猙獰。他收起彈簧刀，從桌下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扔在陳默麵前。“點點！四萬五！一分不少！”
    陳默麻木地打開袋子，裏麵是幾捆用橡皮筋紮著的、新舊不一的百元鈔票。濃重的油墨味和黴味撲麵而來。他沒有力氣去點，也相信疤臉強不會在這種地方短他的數。他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他抓起那個沉甸甸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塑料袋，像抓著一個燙手的炸彈，轉身，踉蹌著從那道狹窄的、如同地獄之門的縫隙裏，逃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澆透。他站在肮髒潮濕的巷子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從溺水的邊緣掙紮出來。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裏麵裝的不是救命的錢，而是將他拖入更深黑暗的枷鎖。他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混合著屈辱和絕望的淚水，無聲地滑落。為了救楊雪的命，他親手將自己的未來，賣給了魔鬼。這條路，他還能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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