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冰冷的“回來了?”
字數:4498 加入書籤
時間在急診室走廊冰冷的燈光下,被拉扯得無比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陳嵐如同雕塑般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目光死死盯著搶救室上方那盞刺目的紅燈。母親陳母蜷縮在長椅上,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像一根細線,不斷纏繞收緊著她的心髒。
李明軒去繳費窗口辦手續,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幾瓶水回來。他將一瓶水擰開,沉默地遞給陳嵐。陳嵐機械地接過,冰冷的瓶身觸碰到她同樣冰冷的手指,卻激不起一絲暖意。她沒有喝,隻是緊緊攥著,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紅燈,終於熄滅了。
那細微的變化,如同驚雷在陳嵐和陳母心頭炸響!兩人幾乎是同時彈了起來,踉蹌著撲到搶救室門口!
門開了。戴著口罩、神色疲憊的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醫生!我兒子怎麽樣?!”陳母撲上去,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袖口,聲音嘶啞顫抖。
陳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醫生的眼睛。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年輕卻寫滿疲憊的臉。他看了一眼焦急萬分的家屬,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平穩,卻也透著一絲凝重:“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一句話,讓陳嵐和陳母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瞬間鬆弛,巨大的慶幸感如同暖流湧上,陳母腿一軟,差點癱倒,被陳嵐死死扶住。
“但是,”醫生話鋒一轉,讓兩人的心再次懸了起來,“腰椎挫傷非常嚴重,雖然沒有完全斷裂,但椎體壓縮性骨折,神經也有一定程度的壓迫和水腫。需要立刻手術固定,術後能否恢複,能恢複到什麽程度…現在都無法保證。最壞的情況…有癱瘓的風險。”
癱瘓?!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陳嵐剛剛升起的慶幸!她渾身一顫,扶著母親的手瞬間冰涼!
陳母更是如遭雷擊,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全靠陳嵐支撐著才沒倒下。
“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兒子…他才多大啊…”陳母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地哀求。
“我們會盡力的。”醫生安撫道,“手術是第一步,術後還需要長時間的康複治療。家屬先去辦住院手續,預交費用吧。手術費用不低,後續康複花費更大,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錢…錢我們交!交!”陳嵐連忙應道,聲音帶著哭腔,“隻要人能好…花多少錢我們都治!” 她扶著幾乎虛脫的母親,眼神裏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決絕。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出來。陳默躺在上麵,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身上插著各種管子。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生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默默!我的兒啊!”陳母撲到床邊,看著兒子毫無生氣的臉,哭得肝腸寸斷。
陳嵐看著弟弟那副模樣,心如刀絞。她強忍著淚水,跟著護士一起,將陳默推向了重症監護室。李明軒沉默地跟在後麵,幫忙辦理各種手續。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下午。過程漫長而煎熬。陳嵐和陳母守在手術室外,如同兩尊石雕。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是淩遲。
終於,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主刀醫生疲憊地走出來,告知手術還算順利,固定住了受損的腰椎,但神經的損傷情況需要等病人蘇醒後進一步觀察評估,癱瘓的風險依然存在。陳默被送進了骨科病房的加護間。
接下來是漫長的術後觀察期。陳默一直處於昏睡狀態。陳嵐向單位請了長假,日夜守在病房裏。她小心翼翼地給弟弟擦拭臉頰,按摩麻木的腿部預防血栓),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神經時刻緊繃著。陳母則強撐著精神,回家熬湯煮粥,再送來醫院。
李明軒白天要上班,接送陽陽,晚上會來醫院替換一下陳嵐,讓她稍微休息幾個小時。但他和陳嵐之間,幾乎沒有交流。沉重的醫療費用和巨大的不確定性,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李明軒看著病床上毫無知覺的妻弟,看著妻子憔悴不堪、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臉,眼神複雜,有同情,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感和對未來的深深憂慮。
三天後,陳默終於從昏睡中悠悠轉醒。
意識像是從深海中艱難地浮出水麵。首先感受到的,是後背和腰部那一片如同被巨石碾壓過的、沉重而尖銳的劇痛。他試著動了一下手指,一陣劇烈的疼痛瞬間從腰部竄遍全身,讓他悶哼出聲,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
“默默!默默你醒了?!”陳嵐沙啞而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默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姐姐陳嵐那張憔悴不堪、布滿淚痕卻帶著巨大驚喜的臉。然後是母親布滿血絲、充滿擔憂的眼睛。
“姐…媽…”他的聲音微弱而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陳母喜極而泣,緊緊握住兒子沒有打點滴的那隻手,枯瘦的手掌傳遞著劫後餘生的溫暖。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陳默想扯出一個笑容安慰她們,但身體的劇痛讓他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他轉動眼球,打量著這間陌生的病房。白色的牆壁,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儀器…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回腦海。礦下…塌方…黑暗…劇痛…七百塊錢…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床邊櫃子上,那幾張沾著泥汙和暗紅血跡的、皺巴巴的紅色鈔票,被陳母用一張紙巾墊著,小心翼翼地放在那裏。
七百塊。
他用幾乎癱瘓的代價換來的。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無力感瞬間席卷了他。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疲憊的陰影。
陳嵐看著弟弟醒來後那死寂的眼神和緊抿的嘴唇,看著他目光掃過那七百塊錢時的複雜情緒,心頭如同壓著一塊巨石,又痛又悶。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安慰的話,卻發現喉嚨幹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病房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李明軒下班後過來了,手裏還提著保溫桶。他看到陳默睜著眼,腳步頓了一下,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平淡地問了一句:
“回來了?”
回來了?
這三個字,像三塊冰冷的石頭,砸在寂靜的病房裏。
不是“醒了?”,不是“感覺怎麽樣?”,隻是一句平淡無奇、甚至帶著點疏離的“回來了?”仿佛陳默隻是出了一趟遠差,而不是剛從生死線上掙紮回來,未來還麵臨著癱瘓的巨大風險。
陳嵐的身體猛地一僵!她難以置信地看向丈夫,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受傷!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用這種語氣?!
陳默閉著的眼睛,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句冰冷的問候,與他無關。
陳母也愣住了,看著女婿,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錯愕和心痛。
李明軒似乎並未察覺自己話語的冰冷,或者說,他並不在意。他將保溫桶放在櫃子上,對著陳嵐說:“媽熬的湯,你喂他喝點。我出去抽根煙。”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病房,沒有再看病床上的陳默一眼。
病房門被輕輕帶上。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籠罩下來。隻有監護儀的滴答聲,清晰地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陳嵐看著弟弟緊閉的雙眼,看著他那張毫無血色的、寫滿疲憊和麻木的臉,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她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沒有讓哽咽聲衝破喉嚨。淚水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在弟弟的病床邊,蜷縮起來。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無聲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浸濕了她的衣褲。肩膀因為極致的壓抑和悲傷而劇烈地顫抖著。
丈夫那聲冰冷的“回來了?”,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僅刺穿了她的心,也徹底斬斷了她對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最後一絲微弱的幻想。在這個冰冷的病房裏,守著生死未卜的弟弟,麵對丈夫的漠然,她感覺自己像一片無根的浮萍,被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的孤獨徹底吞噬。
喜歡楊花燼請大家收藏:()楊花燼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