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病房裏的低氣壓，因為楊父的離去和陳嵐的崩潰，幾乎凝固成了實質。張磊看著蜷縮在椅子上無聲流淚的陳嵐，看著病床上死寂的陳默，看著老淚縱橫的陳母，隻覺得胸口憋悶得快要爆炸！他狠狠一拳砸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操他媽的！”他低吼一聲，掏出手機，走到病房外的走廊，開始瘋狂地打電話。
    “喂！老劉！是我！張磊！手頭寬裕不？急用錢！救命錢！”
    “李哥！幫幫忙！我兄弟住院了！要錢救命！算我張磊欠你條命！”
    “趙姐…求你了…多少都行…”
    一個又一個電話撥出去，得到的回應大多是推諉、訴苦和愛莫能助。張磊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神也越來越焦躁。他兄弟躺在裏麵等著錢救命！他媽的這幫平時稱兄道弟的，關鍵時刻都成了縮頭烏龜！
    就在張磊焦頭爛額，幾乎要絕望時，手機響了。是一個關係不錯、但不算特別近的朋友。
    “磊子？你要用錢？多少？”對方開門見山。
    “十萬！最少十萬！”張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急切。
    “十萬…數目不小啊…”對方沉吟了一下，“這樣，我認識個放貸的，路子還算正，利息比市麵上低點，但需要抵押…你不是有個汽修廠嗎？廠子手續齊全的話，應該能貸出來…”
    抵押廠子？！
    張磊的心猛地一沉！那汽修廠是他嶽父傳下來的，是他和趙倩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全部的心血！一旦抵押出去，萬一…
    他回頭看了一眼病房緊閉的門，仿佛能看到陳默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兄弟那聲嘶啞的“磊子”和洶湧的淚水再次浮現在眼前。
    張磊猛地一咬牙，眼神裏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厲！
    “行！抵押！我貸！麻煩你牽個線！越快越好！”
    就在張磊為抵押廠子四處奔走，陳嵐深陷絕境無力自拔時，病房的門，又一次被敲響了。
    這一次，是楊偉和王豔。楊偉穿著一件嶄新的皮夾克明顯是剛買的），頭發梳得油亮，臉上帶著一種春風得意的喜氣。王豔跟在他身邊，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兩人一進來，那股喜氣洋洋的氛圍就和病房裏沉重壓抑的氣氛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喲，姐夫，氣色看著好多了啊！”楊偉像是沒看到病房裏其他人難看的臉色，大咧咧地走到床邊，打量著陳默，語氣輕快，“我就說嘛，吉人自有天相！”
    王豔也笑著附和：“是啊，姐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陳嵐冷冷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陳母低著頭，默默擦著眼淚。
    楊偉似乎毫不在意，他搓了搓手，臉上露出一種抑製不住的興奮和得意：“姐夫，姐，媽，告訴你們個天大的好消息！哥們兒我要結婚了！”他一把摟過身邊的王豔，“下個月初八！擺酒！”
    王豔配合地露出嬌羞的笑容。
    “這不，今天剛把彩禮給老丈人送過去！”楊偉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語氣帶著炫耀，“三十八萬八！一分不少！外加五金！我老丈人樂得合不攏嘴！直誇我楊偉有本事！夠意思！”
    三十八萬八？！
    這個數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嵐的心上！也燙在病床上陳默緊閉的眼皮上！
    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手指在被子下，死死攥住了床單。
    楊偉還在興奮地描述著：“…婚房首付也搞定了！市中心新樓盤！八十平！首付五十萬！哥們兒我全款搞定！”他拍了拍胸脯，意氣風發，“以後，哥們兒也是有房有老婆的人了！再也不是你們眼裏那個沒出息的楊偉了！”
    王豔依偎在他身邊，笑著補充：“是啊，多虧了偉哥能幹！我們以後的日子…”
    “夠了！”陳嵐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涼而顫抖著，打斷了王豔的話！她臉色鐵青，雙眼通紅，死死盯著楊偉那張寫滿得意和炫耀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寒意：
    “楊偉！”
    “你姐夫躺在病床上！手術費、醫藥費都湊不齊！腰可能癱了！”
    “你跑來醫院！跟我們炫耀你的三十八萬八彩禮？！你的五十萬首付？！”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讓陳嵐渾身都在發抖：“你他媽的錢是哪來的？！啊？！你告訴我！是哪來的？！是不是吸你姐夫的血吸來的？！是不是用你姐夫的命換來的？！”
    楊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轉為被戳破的羞惱和憤怒：“陳嵐！你他媽什麽意思？！我楊偉憑自己本事掙的錢！關他什麽事？！你少在這血口噴人！”
    “憑自己本事？”陳嵐發出一聲淒厲的冷笑，那笑聲裏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悲憤，“你楊偉有什麽本事？！除了伸手向你姐夫要錢！你還會幹什麽？！開廠子要三十萬！王豔娘家拆遷要十五萬！現在你倒是有錢給彩禮買婚房了？！你的本事就是吸你姐夫的血吸得心安理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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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屁！”楊偉徹底惱羞成怒，指著陳嵐破口大罵，“陳嵐！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我姐嫁給你弟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他自己沒本事掙錢！活該躺在這裏！關我屁事！老子有錢！是老子的！老子愛怎麽花怎麽花！輪不到你在這指手畫腳！”
    “滾！”一聲嘶啞卻冰冷刺骨的低吼，從病床上傳來！
    楊偉和王豔都愣住了，看向病床。
    陳默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此刻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萬載寒冰。他死死盯著楊偉，薄唇微啟，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滾出去。”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和冰冷的殺意。
    楊偉被陳默那死寂的眼神看得心頭一寒，囂張的氣焰瞬間被壓了下去。他張了張嘴，想撂句狠話，卻在對上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時，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好！你們行！都給我等著！”楊偉最終隻能色厲內荏地丟下一句狠話，拉著同樣臉色發白的王豔，灰溜溜地衝出了病房。
    病房裏，再次陷入死寂。
    陳嵐無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巨大的憤怒過後，是更加深重的疲憊和絕望。弟弟冰冷的聲音，像最後的審判。
    陳默重新閉上了眼睛。被子下，他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那被反複撕扯、如今已徹底麻木的萬分之一。
    三十八萬八彩禮。五十萬首付。
    原來，他豁出命去掙的錢，他賣掉的半生根基，他背負的如山巨債…最終，都化作了楊偉風光大婚的墊腳石。
    多麽諷刺。
    多麽…不值。
    一滴冰冷的液體，無聲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隱沒在鬢角的發絲裏。那是最後一點，名為“親情”的灰燼，徹底熄滅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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