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礦底微光與名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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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礦坑深處,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隻有頭頂安全帽礦燈那束搖晃的光柱,在濕滑嶙峋的岩壁和深不見底的幽暗中,切割出短暫而虛幻的安全區。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雜著粉塵、岩石的腥氣、還有那揮之不去的、若有若無的臭雞蛋味——那是瓦斯無聲的警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沉重感,拉扯著陳默早已不堪重負的肺葉。
    他靠在一處相對穩固的岩壁凹陷處,劇烈的咳嗽讓他佝僂著身體,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腰背深處那未愈的傷口,尖銳的疼痛如同無數鋼針攢刺。防護服內裏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貼在皮膚上。他摘下厚重的防護口罩,露出一張沾滿泥汙、毫無血色的臉,嘴唇幹裂得翻起皮屑。他大口喘息著,試圖吸入一點不那麽渾濁的空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
    “陳工!喝口水!”年輕的助手小李,同樣灰頭土臉,遞過來一個沾滿泥汙的軍用水壺。他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礦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小型岩爆,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雖然被及時加固的支撐網攔住,但巨大的聲響和震動,足以讓任何人驚魂未定。
    陳默接過水壺,冰冷的水滑過幹涸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涼。他閉著眼,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感受著那粗糙堅硬的觸感透過濕透的防護服傳來,與腰背的劇痛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地獄般的圖景。
    小李看著陳默蒼白得嚇人的臉色和額角不斷滾落的冷汗,忍不住壓低聲音勸道:“陳工…要不…今天先上去吧?您臉色太差了…這裏…太危險了…”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在微弱燈光下顯得猙獰扭曲的岩壁陰影,想到剛才頭頂簌簌落下的碎石,心有餘悸。
    危險?陳默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卻隻牽動了幹裂的嘴唇,帶來一陣刺痛。他何嚐不知道危險?每一次下井,都像是在鬼門關前打轉。腰傷在潮濕陰冷的環境和持續的攀爬負重下,如同附骨之疽,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剛才的岩爆更是讓他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可是,上去?上去麵對什麽?
    腦海裏瞬間閃過醫院那張張催命符般的欠費單,鮮紅的數字像烙鐵燙在心上。閃過疤臉強那張帶著刀疤、陰鷙冷笑的臉,和他手下馬仔凶神惡煞的威脅。閃過楊建國那雙銳利如鷹隼、充滿了算計和占有欲的眼睛,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小偉那物流點就差啟動資金了!一家人互相幫襯!”。
    更深的寒意,瞬間壓過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
    他緩緩搖頭,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沒事…還…撐得住。把…把f區最後兩個應力點…測完…” 他扶著冰冷的岩壁,試圖站直身體,腰背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
    小李連忙扶住他,觸手一片冰冷潮濕,陳默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陳工!您這樣不行!”小李的聲音帶著哭腔,“錢再重要,也沒有命重要啊!”
    命?陳默靠在岩壁上,大口喘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頭頂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的命,早就不屬於自己了。從他簽下那份抵押祖宅的高利貸合同,從他踏進這個吃人的礦坑開始,他的命,就隻是換取楊雪續命藥丸的、不斷貶值的籌碼。
    他顫抖著手,伸進防護服最裏層、緊貼著心髒的那個口袋。那裏,放著一張被塑料膜仔細包裹的照片。冰涼的指尖觸碰到照片冰冷的邊緣,他像是汲取到了某種虛幻的力量,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了翻騰的氣血和眩暈。
    “幹活!”他推開小李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厲。他重新戴上沉重的防護口罩,拿起沾滿泥漿的檢測儀,帽燈的光柱重新刺破黑暗,投向更深處、更危險的礦道。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腰背的劇痛撕扯著神經,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般的鈍響。腳下的碎石濕滑無比,稍有不慎就會滾落深淵。黑暗中,隻有檢測儀屏幕幽綠的光和帽燈微弱的光柱是唯一的指引,映照著他佝僂、顫抖、卻異常固執的背影。
    小李看著陳默蹣跚前行、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圍如同巨獸獠牙般猙獰的岩壁,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咬牙跟了上去。在這吞噬生命的黑暗裏,那一道搖晃的光,固執地、絕望地向前延伸。
    傍晚,陳默拖著仿佛灌了鉛、散了架的身體回到那個冰冷的出租屋。沉重的防護服和工具包早已被他卸在礦上,但他身上那股濃重的、混合著汗臭、泥腥和礦坑深處特有陰冷腐朽的氣息,依舊揮之不去。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腰背的劇痛讓他不得不佝僂著身體,臉色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慘白如紙。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開了。
    客廳裏亮著暖黃的燈光,電視裏播放著喧囂的綜藝節目。楊雪蜷在沙發上,身上裹著一條柔軟的珊瑚絨毯子,手裏捧著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精致卻沒什麽血色的臉。聽到開門聲,她隻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目光在陳默身上那身沾滿泥點、散發著濃重異味的舊工裝上飛快地掃過,眉頭立刻厭惡地蹙緊,隨即又漠然地垂下眼,繼續刷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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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眼神,像看一個闖入她潔淨世界的、肮髒的陌生人。
    陳默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視線刺了一下,悶悶地疼。他沉默地關上門,脫下沾滿泥濘的鞋子,換上那雙同樣破舊的拖鞋。每一次彎腰的動作都牽扯著腰傷,讓他倒吸一口冷氣,額角滲出冷汗。
    “回來了?”楊雪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眼睛依舊沒離開手機屏幕,“廚房有泡麵,自己煮。” 她像是在吩咐一個傭人,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更沒有絲毫詢問他累不累、餓不餓的意思。
    陳默疲憊地“嗯”了一聲,聲音嘶啞。他扶著牆壁,慢慢挪向狹小的廚房。腰背的劇痛讓他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廚房裏冷冷清清,灶台上放著一桶沒拆封的方便麵。他燒上水,靠在冰冷的瓷磚牆上,閉著眼,忍受著一波波襲來的眩暈和劇痛。
    客廳裏,電視的喧囂聲和楊雪偶爾發出的、被手機內容逗樂的低笑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遙遠而模糊。陳默聽著,隻覺得心口那塊地方,比腰背的傷處更疼,更空。
    水開了,蒸汽頂得壺蓋噗噗作響。陳默艱難地撕開方便麵包裝,將麵餅和調料一股腦倒進碗裏,衝入滾燙的開水。濃鬱的、廉價的香料味瞬間彌漫開來。
    他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泡麵,佝僂著腰,一步步挪回客廳,在離楊雪最遠的一張舊木凳上坐下。每一次落座的動作,都像有把鈍刀在腰骨上切割。
    他拿起筷子,剛挑起一綹麵條,還沒來得及送入口中。
    “哎,默默!”楊雪突然放下手機,轉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種刻意討好的、甜膩的笑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陳默的動作僵在半空,心頭卻莫名地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你看這個!”楊雪獻寶似的把手機屏幕舉到陳默眼前,手指點著一張放大的圖片。圖片上是一個設計精巧、皮質光亮、帶著醒目雙c標誌的鏈條包,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著奢靡的光澤。“張婷今天背的!就是這款!香奈兒cf小號!經典款!好看死了!”
    她湊近陳默,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鑽進陳默的鼻腔,混合著他身上的礦坑氣味,形成一種怪異的衝突。她搖晃著陳默的手臂,帶著撒嬌的意味:“默默,我也想要!你買給我好不好?”她的眼神充滿了期待,仿佛在索要一件理所當然的玩具。
    陳默的目光落在那個價格標簽上——五位數,後麵跟著好幾個零。那串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紅了他的眼睛,也燙穿了他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幻夢。
    他端著那碗廉價的泡麵,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滾燙的碗壁灼燒著掌心。腰背的劇痛在楊雪搖晃他手臂的動作下驟然加劇,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他看著楊雪那張寫滿渴望、沒有半分愧疚和體諒的臉,看著她眼中倒映著的、那個奢靡的包包,再看看自己手中這碗散發著廉價香料味的泡麵…
    一股混雜著荒誕、屈辱、悲憤和冰冷的絕望,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裏瘋狂翻湧!他為了她,命懸一線在黑暗的礦坑裏搏命,啃著最廉價的泡麵,忍受著非人的痛苦和尊嚴的踐踏。而她,卻在他剛剛拖著殘軀、帶著一身地獄氣息回來時,輕描淡寫地向他索要一個價值數萬的奢侈品!
    “錢…”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沫,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沙啞,“…哪還有錢?”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臥室的方向,手指因為激動和疼痛而劇烈顫抖:“醫院的賬單…還堆在那裏…疤臉強的利息…每天都在滾…媽…媽連買菜…都要算計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我…我在礦下…一天…也就掙那幾百塊…還不夠…你一片藥錢…”
    楊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開了一道縫隙。她眼中的期待迅速褪去,被一種混合著失望、不耐煩和濃濃鄙夷的情緒取代。她猛地抽回手,仿佛陳默的手臂是什麽髒東西。
    “幾百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而刻薄,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紮向陳默,“陳默!你一個大男人!一天就掙幾百塊?!你怎麽好意思說出口的?!你看看人家張婷的老公!再看看我那些同事!哪個不是西裝革履,開好車,住好房?給老婆買個包怎麽了?那是天經地義!”
    她越說越激動,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坐在矮凳上、佝僂著背、端著泡麵的陳默,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怨恨:“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麽就跟了你這麽個窩囊廢!為了救我?嗬!那是你自願的!現在倒成了你哭窮的借口了?!一個包都買不起!我要你有什麽用?!看看你這副樣子!又髒又臭!跟剛從垃圾堆裏爬出來一樣!看著就惡心!”
    惡毒的話語如同冰雹,劈頭蓋臉地砸在陳默身上。他端著那碗早已涼透的泡麵,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劇烈地顫抖著。腰背的劇痛在此刻被巨大的心痛徹底淹沒。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楊雪那張因為刻薄而扭曲的臉,那裏麵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恩,隻有無盡的嫌棄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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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陳默死死咬住牙關,才將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握著泡麵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碗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窩囊廢…自願的…看著惡心…”楊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鋼針,反複穿刺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他為了她傾家蕩產、抵押祖宅、在鬼門關前搏命,換來的就是這樣的評價?!
    “楊雪!”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野獸的咆哮,帶著一種瀕臨絕境的絕望和悲憤,猛地炸響在狹小的客廳裏!他再也無法忍受,積壓了太久的屈辱、痛苦和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最後的理智堤壩!
    “我賣房借高利貸救你命!我差點死在手術台上!我他媽現在在礦底下拿命換錢給你買藥!在你眼裏!就換來一句‘窩囊廢’?!換來你他媽惦記一個幾萬塊的包?!”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和身體的極度虛弱而劇烈顫抖,額角的青筋暴起,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病態的潮紅。他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腰傷,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踉蹌了一下,手中的泡麵碗差點脫手摔落!
    碗裏冰冷的湯水晃蕩出來,濺了幾滴在楊雪新換的、幹淨的睡裙下擺上。
    “啊——!”楊雪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開,看著睡裙上那幾點微小的油漬,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肮髒的東西。她瞬間炸了毛,所有的委屈、憤怒和對陳默的鄙夷徹底爆發!
    “陳默!你瘋了?!你敢吼我?!還敢拿這髒東西潑我?!”她尖叫著,聲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瘋狂,“我受夠了!受夠你這副窮酸樣!受夠這破地方!受夠跟著你吃苦受窮還要看你臉色!你救我?那是你欠我的!是你上輩子欠我的!你活該!”
    她歇斯底裏地吼叫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但那淚水裏沒有半分悔意,隻有被冒犯的滔天委屈和怨恨。她猛地抓起茶幾上那隻陳默母親留下的、唯一的青瓷碗——那是老人當年陪嫁帶來的,一直小心珍藏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摔向地麵!
    “哐啷——!!!”
    一聲刺耳欲裂的脆響!青瓷碗四分五裂!潔白的碎片如同炸開的冰花,混合著裏麵殘留的一點涼水,濺得到處都是!有幾片甚至崩到了陳默的褲腿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陳默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那是母親珍視了一輩子的東西…是他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屬於“家”的溫暖印記…就這麽…被楊雪像扔垃圾一樣摔得粉碎!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遍全身,凍結了他所有的憤怒和嘶吼。他看著楊雪那張因為瘋狂發泄而扭曲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和快意…一種前所未有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冰冷,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原來…在她心裏…他所有的付出…他這條命…連同母親僅存的一點念想…都如此…不值一提。
    楊雪摔完碗,胸口劇烈起伏著,看著陳默瞬間慘白如紙、眼神死寂的臉,看著他僵立在那裏、仿佛靈魂都被抽走的模樣,心中掠過一絲扭曲的快意。但很快,這快意就被一種更大的、醞釀已久的惡意覆蓋。她的眼神瞬間變得驚恐、無助,身體如同受驚的小鹿般劇烈顫抖起來。
    她猛地抓起手機,手指因為“激動”而瘋狂顫抖,幾乎是哭喊著撥通了電話,聲音淒厲絕望,穿透了出租屋薄薄的牆壁,在寂靜的樓道裏回蕩:
    “爸!媽!大哥!快來啊!!陳默他要打死我了!!!”
    電話掛斷的忙音如同喪鍾的餘韻,在死寂的出租屋裏回蕩。楊雪握著手機,胸口還在劇烈起伏,臉上淚痕未幹,但那雙眼睛深處,卻跳躍著一絲冰冷而扭曲的得意。她看著陳默,看著他那張因為極度震驚和心寒而徹底失去血色的臉,看著他僵立在青瓷碎片中、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嘴角幾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陳默。她在心裏冷笑。看看你這副樣子。你這條命是我給的,你的痛苦就該是我的墊腳石。我要讓你知道,惹怒我的代價!
    陳默確實僵住了。耳邊還殘留著楊雪那聲淒厲到扭曲的尖叫——“陳默他要打死我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穿透顱骨,直抵心髒最深處。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四肢百骸都浸在冰窖裏,連腰背那撕心裂肺的劇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看著地上那堆刺目的青瓷碎片,那是母親唯一值點錢、也最珍視的念想。他看著楊雪那張淚痕交錯、卻寫滿刻毒快意的臉。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巨浪,瞬間將他吞噬。他為了這個女人,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尊嚴、健康、祖宅、甚至是在礦坑裏搏命的未來…換來的,竟是一句“要打死她”的誣陷?換來的是她親手摔碎他母親的心愛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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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憤怒?已經燒盡了。隻剩下徹骨的冰寒和一種靈魂被徹底掏空的麻木。
    “你…”陳默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破碎的、意義不明的氣音。他看著楊雪,眼神空洞得嚇人,裏麵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片被徹底摧毀後的、無邊無際的死寂荒原。
    楊雪被他這種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悸,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惡意所取代。她就是要看到他這副樣子!這副被徹底碾碎尊嚴、萬念俱灰的樣子!她瑟縮著身體,抱著雙臂,眼神驚恐地四處亂瞟,仿佛陳默隨時會撲上來施暴,將一個受盡委屈、飽受驚嚇的受害者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死寂並沒有持續太久。
    出租屋那扇並不結實的木門,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麵狠狠撞擊!發出“砰!”一聲巨響!整個門框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牆皮簌簌落下!
    “開門!!陳默!你個王八羔子!給老子開門!!”楊建國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穿透門板,帶著暴怒的殺氣和一種不容置疑的、老兵式的蠻橫威嚴。
    緊接著是李金花尖利刺耳的哭嚎和拍門聲:“我的雪兒啊!我的寶貝閨女啊!你可不能有事啊!陳默你個喪良心的!你敢動我女兒一根手指頭!老娘跟你拚了!!”
    “操!開門!再不開老子踹了!”楊偉暴躁的吼聲緊隨其後,帶著濃重的戾氣,伴隨著更加凶狠的踹門聲!
    “哐!哐!哐!”
    脆弱的木門在狂風暴雨般的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鎖舌在撞擊下扭曲變形,眼看就要被強行破開!
    屋內的楊雪聽到門外的動靜,如同聽到了救兵降臨的信號。她眼中的驚恐瞬間被一種得逞的狠厲取代,猛地撲到門邊,帶著哭腔尖聲喊道:“爸!媽!哥!救我!陳默他瘋了!他…他還要打我!!”她一邊喊,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擰那早已被撞得變形的門鎖。
    “哢嚓!”
    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本就搖搖欲墜的門鎖徹底崩開!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外麵撞開!
    楊建國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第一個衝了進來!他穿著那件標誌性的舊軍裝常服,臉色鐵青,雙目赤紅,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暴戾氣息!他鷹隼般的目光瞬間掃過屋內——看到地上狼藉的青瓷碎片,看到女兒楊雪哭得梨花帶雨、瑟瑟發抖的模樣,最後,那噬人的目光死死釘在了僵立在一旁、臉色死灰的陳默身上!
    “小畜生!反了你了!”楊建國怒吼一聲,根本不問青紅皂白,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朝著陳默的臉扇了過去!那力道,帶著戰場上拚殺過的狠勁!
    陳默甚至來不及反應,或者說,他根本不想反應。巨大的屈辱和心死般的麻木,讓他如同泥塑木雕。他隻看到那隻帶著老繭、骨節粗大的手掌在眼前急速放大。
    “啪——!!!”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狹小的客廳裏炸開!
    陳默的頭被這巨大的力量打得猛地偏向一邊!半邊臉頰瞬間麻木,隨即是火辣辣的劇痛!嘴裏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身體本就虛弱不堪,被這一巴掌扇得直接失去了平衡,踉蹌著向後倒去,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腰背處傳來一陣清晰的、骨頭錯位般的劇痛!他悶哼一聲,順著牆壁滑坐在地,嘴角滲出一縷刺目的鮮紅。
    “默啊——!”跟著衝進來的陳母,一眼就看到兒子被打翻在地、嘴角流血的慘狀,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老人像瘋了一樣撲過去,想用自己瘦弱的身軀護住兒子。
    “滾開!老不死的!”緊隨楊建國衝進來的楊偉,滿臉戾氣,看到陳母撲過來,想都沒想,直接粗暴地伸手狠狠一推!力道之大,毫不留情!
    “啊!”陳母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哪裏經得起楊偉這壯年男人的猛力一推?驚叫一聲,瘦小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後倒飛出去!
    “媽——!!!”癱坐在地、嘴角淌血的陳默,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楊偉推飛,目眥欲裂!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滔天怒火和徹骨恐懼的狂暴力量,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死寂!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不顧腰背粉碎般的劇痛,掙紮著就要爬起來!
    就在陳母即將重重摔在地上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猛地從門外衝了進來!速度之快,甚至帶起了一陣風!
    是老周!
    這位退休老教師,就住在隔壁。剛才楊家人的破門怒吼和屋內的哭喊早就驚動了他。他衝進來,正看到楊偉推搡陳母這駭人一幕!沒有半分猶豫,老周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砰!”
    陳母瘦小的身體重重撞在老周懷裏!巨大的衝擊力讓老周也站立不穩,抱著陳母向後踉蹌了好幾步,後背狠狠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死死護住懷裏的老人,自己卻疼得臉色發白,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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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陳母驚魂未定,看著老周痛苦的表情,眼淚洶湧而出。
    “周老師!”陳默看到母親被老周救下,緊繃的心弦才猛地一鬆,隨即又被巨大的憤怒和擔憂攫住。
    “幹什麽!幹什麽!無法無天了!!”老周強忍著後背的劇痛,扶著驚魂未定的陳母,對著如同凶神惡煞般闖進來的楊家人厲聲嗬斥!他花白的頭發因激動而顫動,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憤怒的潮紅,那雙教書育人一輩子的眼睛裏,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光天化日!私闖民宅!毆打老人!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楊建國被老周這突如其來的嗬斥弄得一愣,隨即臉色更加陰沉。他指著坐在地上、嘴角流血的陳默,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蠻橫的“正義”:“王法?!他打我女兒!這就是王法?!老子這是替天行道!教訓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對!打死他活該!”李金花立刻尖聲幫腔,指著地上的青瓷碎片和楊雪,“看看!看看!他把雪兒嚇成什麽樣了!還摔東西!這要是傷到雪兒怎麽辦?!老周!你少管閑事!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
    “家務事?”老周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驚魂未定、被楊雪和王豔“攙扶”著、實則被半控製住的陳母,“家務事就是你們一家子衝進來打人?!家務事就是當哥哥的對自己親家母下這麽重的手?!”他怒視著楊偉。
    楊偉被老周的目光刺得有些心虛,但隨即被更大的戾氣取代,梗著脖子吼道:“老東西!少他媽多管閑事!再囉嗦連你一起揍!”
    “反了!真是反了!”老周氣得胡子都在抖。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眼神死寂、嘴角淌血的陳默,又看了看被自己護在身後、渾身發抖、老淚縱橫的陳母,最後目光掃過被楊家人簇擁著、如同勝利者般微微昂著下巴、眼神冰冷的楊雪。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湧上心頭。他教書育人一輩子,信奉公理正義,卻在此刻,眼睜睜看著一個傾盡所有救妻子的男人,被妻子反咬一口,被其家人肆意淩辱!而施暴者,竟還能如此理直氣壯!
    “報警!”老周猛地掏出自己老舊的手機,手指顫抖著就要撥號,“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來看看!這到底是家務事!還是入室行凶!”
    “報警?”楊建國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老周,我敬你是老教師。但這是我們楊家的家事!我女兒受了委屈,我這當爹的來討個說法,天經地義!警察來了,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刻意強調了“楊家”和“家事”,帶著一種不容外人置喙的蠻橫。他指著陳默,聲音如同審判:“陳默!你打老婆!虐待老人指陳母?顛倒黑白!)!今天必須給我們楊家一個交代!”
    “交代?”一直沉默著、如同死了一般的陳默,突然抬起頭。他嘴角的血跡已經幹涸,留下暗紅的印子。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掃過楊建國那副“正義凜然”的嘴臉,掃過李金花刻薄的三角眼,掃過楊偉暴戾的神情,掃過王豔幸災樂禍的臉,最後,定格在楊雪那張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快意的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那裏麵,燃燒著一種冰冷到極致、絕望到極致、如同地獄熔岩般的火焰。那火焰,足以焚毀一切虛假的溫情,也足以…焚毀他自己。
    他扶著劇痛的腰背,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搖搖晃晃地,從冰冷的地麵上站了起來。他站得並不穩,身體因為劇痛和虛弱而微微搖晃,嘴角還帶著血,臉上紅腫的指印清晰可見,形容狼狽淒慘到了極點。
    但當他抬起頭,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直視著楊建國時,一股無形的、帶著血腥氣的慘烈氣勢,竟讓凶悍如楊建國,心頭也莫名地一凜!
    “交代?”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客廳的喧囂,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你們楊家…想要什麽交代?”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問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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