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聲的裂痕與錐心的呼喚

字數:4228   加入書籤

A+A-


    冰冷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混合著藥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重傷者的衰敗氣息。骨科病房裏慘白的燈光被刻意調暗,卻依舊在陳默毫無血色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將他昏迷中的每一絲痛苦都勾勒得觸目驚心。心電監護儀上那條綠色的生命線,伴隨著“嘀…嘀…”的單調聲響,固執地跳動著,是這片死寂空間裏唯一的動態,也像一根無形的線,緊緊勒在陳母和陳嵐的心上。
    陳母枯槁的手依舊死死攥著陳默那隻沒有輸液、冰涼的手腕,仿佛要將自己微薄的生命力強行渡過去。渾濁的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深陷的眼窩裏凝固的絕望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祈禱。她佝僂著背,一動不動,像一尊被悲傷風化的石像,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兒子微弱起伏的胸膛和監護儀那微弱的光點上。
    陳嵐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李明軒那通電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淩,狠狠紮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反複攪動。兒子陽陽那張充滿期待的小臉和最終可能出現的失望、怨恨的眼神,與眼前弟弟慘白昏迷的麵孔、母親枯槁絕望的身影,在她腦海中瘋狂撕扯、重疊。巨大的撕裂感幾乎要將她的靈魂生生扯成兩半!她滑坐在地上,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將臉深埋進去,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世界,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壓抑的嗚咽在喉間翻滾,卻最終化為絕望的沉默,隻有冰冷的淚水洶湧地浸濕了膝蓋處的布料。
    走廊裏那陣刻意的、屬於楊雪的高跟鞋聲早已遠去,留下的隻有死寂和那散落在地上的、沾著灰塵和屈辱的紅色鈔票。它們像一張張嘲笑的臉,嘲笑著陳默的付出,嘲笑著陳家的災難,更嘲笑著楊雪那廉價的、令人作嘔的“施舍”。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病床上,陳默濃密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被風吹動的蝶翼。緊接著,幹裂起皮的嘴唇艱難地蠕動,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聲破碎到幾乎聽不見、卻讓陳母瞬間繃緊了全身神經的氣音:
    “…雪…兒…”
    這聲微弱到極致的呼喚,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陳母和陳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默!默啊!你醒了?!媽在這兒!媽在這兒啊!”陳母猛地從椅子上撲到床邊,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撫上陳默冰涼的臉頰,聲音嘶啞而急切,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更深的心痛。
    陳嵐也像被電擊般猛地抬起頭,顧不上滿臉淚痕,踉蹌著撲到病床另一邊。“默默!默默!姐在!姐在這兒!”她緊緊握住陳默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聲音帶著哭腔。
    陳默的眼睛並沒有睜開。他似乎隻是從昏迷的深淵中短暫地浮起,意識依舊混沌模糊。那聲呼喚更像是一種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本能,一種在巨大痛苦中下意識尋求的、曾經以為是港灣的幻影。
    劇烈的疼痛如同蘇醒的惡獸,開始瘋狂地撕咬他的神經。首先是腰!那被強行錯位的腰椎處,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瘋狂穿刺、攪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帶來尖銳的、令人窒息的刺痛,肺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摩擦,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灼痛。胃裏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頭,卻因身體的劇痛和虛弱而無法完成這個動作,隻能痛苦地幹嘔,嘴角再次溢出帶著鐵鏽味的血絲。冷汗瞬間浸透了他額前的碎發和病號服的後背,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在病床上無意識地、痛苦地痙攣、扭動。
    “醫生!醫生!快來人啊!我兒子醒了!他疼!他好疼啊!”陳母看著兒子痛苦不堪的樣子,心如刀絞,失聲尖叫起來,枯瘦的手徒勞地想要按住他,卻又怕碰疼了他,隻能懸在空中無助地顫抖。
    陳嵐死死按住陳默那隻想要去抓腰部固定帶的手,防止他無意識中弄傷自己,對著門外大喊:“護士!護士!病人醒了!疼得厲害!快叫醫生!”她的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變了調。
    值班醫生和護士迅速衝了進來。醫生快速檢查了陳默的生命體征和傷口情況,眉頭緊鎖:“是術後疼痛和創傷應激反應,非常劇烈!立刻注射鎮痛和鎮靜!注意觀察血壓和呼吸!”護士熟練地準備好藥物,從留置針推進去。
    強效的藥物緩慢地注入血管。陳默身體劇烈的痙攣和扭動漸漸平息下來,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綿長。但他依舊沒有完全清醒,仿佛又沉入了被藥物隔絕的、稍微不那麽痛苦的混沌深淵,隻是偶爾會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痛苦的呻吟。
    “暫時穩定了,但疼痛還會反複。家屬注意看護,有任何異常立刻按鈴。”醫生交代完,又看了一眼監護儀,才帶著護士離開。
    病房裏再次陷入一種沉重而壓抑的寂靜,隻剩下陳默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和監護儀單調的“嘀嘀”聲。剛才那番掙紮耗盡了他本就微弱的力氣,也耗盡了陳母和陳嵐最後的心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陳嵐看著弟弟在藥物作用下暫時平靜下來的、依舊慘白如紙的臉,再看看母親那雙幾乎被絕望和疲憊吞噬的眼睛,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她。她必須撐住!為了弟弟,為了母親!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病房外,拿起手機,撥通了李明軒的電話。她需要告訴他,弟弟醒了,雖然情況依然危險,但她必須…必須爭取一點時間,哪怕隻是去看一眼陽陽,哪怕隻是在競賽開始前抱抱他,告訴他媽媽不是故意的…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李明軒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冰冷,沒有任何起伏,像一塊凍了千年的寒鐵。
    “明軒…”陳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試探,“默默…他醒了…剛打了止疼針,暫時穩定了…”
    “嗯。”李明軒隻回了一個單音節,毫無溫度,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消息。
    陳嵐的心沉了下去,但還是鼓起勇氣,帶著卑微的祈求:“明軒…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陽陽的競賽…我…我能不能…能不能在競賽開始前趕過去?我就看他一眼,跟他說句話,鼓勵他一下…我保證,競賽一開始我就離開,立刻回來照顧默默…”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充滿了不確定和恐懼。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陳嵐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終於,李明軒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精準地刺穿陳嵐最後一絲希望:
    “不必了。”
    “陳嵐,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陽陽的事,從此以後,與你無關。”
    “你現在、立刻、馬上,把你弟弟和你們陳家那些永遠處理不完的‘急事’、‘大事’,給我處理幹淨。不要再讓它們,一絲一毫,沾染到我和陽陽的生活。”
    “你選擇了守護你的弟弟,你的原生家庭。很好。這是你的選擇。那就請你,用盡你所有的力氣,承擔你選擇的全部後果。”
    “至於陽陽,他有爸爸。他不需要一個永遠把他放在第二順位,隨時可以為了別人犧牲他的媽媽。”
    “記住我的話。這是最後一次。”
    “嘟…嘟…嘟…”
    電話被毫不留情地掛斷,隻剩下冰冷而決絕的忙音,在陳嵐耳邊尖銳地鳴響,如同最後的喪鍾。
    陳嵐握著手機,僵立在冰冷空曠的走廊裏。李明軒那冷酷到極致的話語,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瞬間將她凍結在原地,連血液都凝固了。他徹底地、毫不留情地,將她從陽陽的世界裏驅逐了!那個她懷胎十月、視若珍寶的兒子,她從此連看一眼、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巨大的、滅頂的絕望和冰冷的孤獨感,如同萬丈深淵,瞬間將她吞噬。她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身體裏的力氣被徹底抽幹,順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這一次,連嗚咽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有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無聲地、洶湧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碎裂開來,映著走廊慘白的燈光,像一顆顆破碎的心。
    病房內,藥物作用下昏睡著的陳默,似乎感應到了門外姐姐那無聲的、崩塌般的巨大悲傷。他緊閉的眼角,在昏暗的光線下,悄然滑下一滴冰冷的淚,迅速沒入鬢角,消失不見。
    無聲的裂痕,已在至親之間徹底劃開,深可見骨。而那一聲昏迷中的呼喚,此刻聽來,更像是對過往所有付出與幻夢的、最錐心刺骨的嘲諷。
    喜歡楊花燼請大家收藏:()楊花燼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