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冰冷的決裂與沉默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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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第一醫院骨科病房的走廊,慘白的燈光像一層凝固的霜,覆蓋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陳嵐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身體沿著瓷磚的縫隙緩緩滑落,最終蜷縮成一團,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手機早已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朝下,靜靜地躺在不遠處,像一塊沉默的墓碑,埋葬著她作為陽陽母親的最後一絲權利和希望。
    李明軒那冰冷決絕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反複穿刺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最後凍結成一片死寂的荒原。他徹底斬斷了她與陽陽的聯係,用一種最冷酷、最徹底的方式宣告了她在這個小家的“死亡”。那句“陽陽有爸爸,他不需要一個永遠把他放在第二順位的媽媽”,如同終極審判,將她釘在了親情的恥辱柱上。巨大的、滅頂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如同漆黑的、粘稠的瀝青,瞬間灌滿了她的口鼻,讓她窒息,讓她動彈不得。眼前陣陣發黑,耳畔是尖銳的耳鳴,身體裏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隻剩下冰冷的絕望在四肢百骸蔓延。連哭泣都成了一種奢侈,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麵,碎裂成無數細小的水花,映著頂燈慘白的光,像一顆顆破碎的星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一陣急促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刻意壓低的、焦灼的男聲:“嵐姐!嵐姐!默哥怎麽樣了?!”
    是張磊!他接到老周電話後,不顧自己廠子被供應商堵門的危機,把驚魂未定的趙倩托付給鄰居,立刻打車衝了過來。他額頭上還帶著昨夜被楊偉帶人圍毆留下的青紫淤痕,走路時身體微微側著,顯然斷裂的肋骨還在劇烈地疼痛。但他完全顧不上自己,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牆角、失魂落魄、淚流滿麵的陳嵐,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刺眼的紅色鈔票。
    “嵐姐!”張磊心頭一緊,幾步衝到陳嵐麵前,蹲下身,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和憤怒,“默哥…他到底怎麽樣了?周老師在電話裏說得很急…”
    陳嵐仿佛被這聲音從冰冷的深淵裏拽回了一絲神智。她抬起布滿淚痕、毫無血色的臉,眼神空洞地看著張磊,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她顫抖地抬起手,指向身後那扇緊閉的病房門。
    張磊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立刻起身,一把推開病房門。
    慘淡的燈光下,陳默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氧氣麵罩覆蓋著他慘白浮腫的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麵罩上留下模糊的水汽。腰部被厚厚的固定帶緊緊包裹,像一個沉重的、恥辱的封印。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插著留置針,冰涼的藥液正一滴滴流入他殘破的身體。心電監護儀上那根綠色的線條,每一次微弱地跳動,都牽動著床邊陳母那顆早已破碎的心。
    陳母佝僂著背,枯槁的手依舊死死地握著陳默冰涼的手腕,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兒子,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都凝固在這守護的姿態裏。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被巨大悲傷徹底掏空後的麻木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老周坐在旁邊一張臨時搬來的椅子上,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後背倚著椅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腰部的劇痛,但他強忍著,目光同樣擔憂地鎖在陳默身上。
    “阿姨!周老師!”張磊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滔天的怒火,“默哥他…” 他衝到床邊,看著陳默那毫無生氣的臉,看著他嘴角殘留的幹涸血跡,看著他被固定帶束縛的腰身,再聯想到地上那些散落的鈔票…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是楊家那群畜生幹的?!是不是楊建國那個老匹夫?!還有楊偉那個雜碎?!”張磊猛地轉身,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陳嵐,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吼,“他們人呢?!警察呢?!就這麽算了?!操他媽的!老子跟他們拚了!” 他激動地就要往外衝,動作牽扯到斷裂的肋骨,劇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猛地一晃。
    “張磊!別衝動!”老周忍著痛,急忙出聲喝止,“警察已經介入處理了!楊建國和楊偉都被帶走了!你現在去有什麽用?把自己也搭進去嗎?!”
    陳嵐這時也掙紮著站了起來,踉蹌著衝到張磊麵前,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張磊!別去!求你了!默默已經這樣了…不能再出事了!楊家…楊家那些人就是瘋狗!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你還有趙倩!還有廠子要顧啊!” 她的話語破碎而混亂,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張磊被兩人死死拉住,胸中翻騰的怒火無處發泄,隻能狠狠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病房裏格外刺耳。他喘著粗氣,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看著病床上人事不省的兄弟,再看看形容枯槁的陳母和悲痛欲絕的陳嵐,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憤幾乎將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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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哥…我的好兄弟…” 張磊的聲音哽咽了,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眼眶通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你怎麽…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家子狼心狗肺的東西!為了那個楊雪,你連命都快搭進去了!他們…他們怎麽敢!怎麽敢這麽對你啊!” 他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聲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充滿了痛苦和不甘。
    陳母依舊一動不動,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無法再進入她的世界。她的世界裏,隻剩下眼前這個重傷垂危的兒子。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再次被敲響。兩名穿著警服的民警走了進來,表情嚴肅。正是之前處理現場的張警官和年輕民警小劉。
    “陳默家屬,”張警官的目光掃過病房內悲痛沉重的景象,最後落在陳嵐身上,“我們過來做一下補充筆錄,了解一下事發時的具體情況。另外,關於楊建國楊父)、楊偉、李金花楊母)、王豔以及楊雪等人的行為,也需要你們詳細陳述。”
    陳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她必須為弟弟討回公道!她
    深吸一口氣,聲音雖然沙啞,但條理清晰地將昨晚發生的慘劇,從楊雪如何誣陷陳默動手,到楊家如何破門而入打砸傷人,楊建國掌摑陳默、楊偉故意推搡陳母導致老周受傷、陳默被楊偉撞倒吐血昏迷的整個過程,事無巨細,悲憤地複述了一遍。她的講述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憤怒,每一個細節都像在撕扯她自己的傷口。
    “警察同誌,我弟弟…他腰椎本來就有舊傷,被楊偉那麽一撞,醫生說…說嚴重錯位,壓迫神經,肋骨也斷了…差點…差點就沒命了!”陳嵐的聲音再次哽咽,“還有我媽,那麽大年紀了,被他們推來搡去,嚇得魂都沒了!還有周老師,完全是見義勇為,為了護著我媽才被楊建國推下樓梯摔成這樣的!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一家子,還有人性嗎?!”
    張警官和小劉一邊聽,一邊快速記錄,臉色越來越凝重。張警官沉聲道:“情況我們了解了。現場勘查、鄰居證言包括老周之前提供的視頻片段)、醫院的傷情鑒定報告都是重要證據。楊建國和楊偉現在正在所裏接受訊問。楊雪、李金花、王豔也分別做了筆錄。”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無奈,“不過…楊建國堅稱自己是‘正當防衛’和‘教訓不懂事的女婿’,楊偉也說是‘保護家人’,楊雪則一口咬定是陳默先動手摔東西並威脅她,他們才‘被迫’上門‘保護’她。至於李金花和王豔,主要是在哭鬧指責陳默。”
    “放屁!顛倒黑白!血口噴人!”張磊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病床上的陳默,“警察同誌!你們看看!看看我兄弟被他們打成什麽樣了?!這像是正當防衛嗎?!這他媽是謀殺!是蓄意傷害!”
    “張磊同誌,冷靜!法律會給出公正的判斷。”張警官嚴肅地製止了他,“證據鏈的收集需要時間。現在陳默同誌傷情嚴重,等他稍好一些,意識清醒了,也需要他本人的陳述。另外,老周同誌的傷情鑒定也很關鍵。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他轉向陳嵐,“陳嵐同誌,你是目擊者之一,你的證詞非常重要。還有地上的那些錢…是怎麽回事?”
    陳嵐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恨意,指著地上散落的鈔票和那個刺眼的水果籃:“那是楊雪剛才假惺惺來‘探望’時留下的!說是‘墊付’的醫藥費,還說什麽‘別死在這兒晦氣’!她根本就不是來看默默的,她是來撇清關係,來侮辱人的!”她將楊雪如何冷漠推卸責任、如何急於離開的醜態也描述了一遍。
    張警官和小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厭惡。張警官點點頭:“好,這些情況我們都會記錄在案。楊雪的行為…我們會依法評估。你們先照顧好病人,後續有什麽進展,我們會及時通知你們。”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依舊昏迷的陳默,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然後帶著小劉離開了病房。
    警察走後,病房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靜。隻有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陳默偶爾發出的痛苦呻吟,以及張磊壓抑的粗重呼吸聲。
    陳嵐默默地蹲下身,一張一張地撿起地上那些沾著灰塵的、帶著侮辱意味的鈔票。她的動作很慢,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每一張鈔票都像烙鐵一樣燙手,提醒著她楊雪的冷酷無情和弟弟所遭受的背叛與傷害。她沒有把它們放進果籃,而是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這份屈辱。
    “嵐姐…”張磊看著她的動作,聲音沙啞,“這錢…”
    “這錢,是證據。”陳嵐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是楊雪冷酷無情、侮辱受害者的證據!我不會用她的髒錢給默默治病!我就是砸鍋賣鐵,去賣血,也絕不會用她一分錢!”她將攥緊的拳頭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要將那份屈辱和恨意刻進骨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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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磊看著陳嵐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再看看病床上生死未卜的兄弟,一股同仇敵愾的悲壯感油然而生。他忍著肋骨的劇痛,挺直了腰背:“嵐姐,你說得對!錢的事,有我!我張磊的兄弟,我管到底!廠子…大不了不要了!我再去借!去貸!我就不信,天底下沒有講理的地方了!”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股江湖草莽的義氣和破釜沉舟的悲涼。
    陳嵐看著張磊,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在這個至親離散、丈夫決裂、弟弟重傷的時刻,是張磊這個沒有血緣的兄弟,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她身邊,給了她一絲微弱的支撐。她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哽咽:“張磊…謝謝…謝謝你…”
    就在這時,病床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陳默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似乎想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他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裏發出模糊的、意義不明的音節。
    “默!默啊!”陳母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撲到床邊,枯瘦的手顫抖著撫摸著兒子的額頭,“你醒了嗎?看看媽!媽在這兒!”
    陳嵐和張磊也立刻圍了過去。
    陳默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眼神渙散而茫然,仿佛隔著一層濃霧,無法聚焦。劇烈的疼痛再次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腰椎處仿佛有無數把電鑽在瘋狂攪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帶來尖銳到窒息的痛楚。胃裏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讓他痛苦地皺緊了眉頭。
    “疼…疼…”他終於發出了清晰一點的、帶著哭腔和極度痛苦的呻吟,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像重錘砸在陳嵐和陳母的心上。
    “醫生!護士!快來人!我兒子疼得厲害!”陳母再次失聲尖叫起來,聲音淒厲。
    護士很快趕來,檢查了陳默的情況,再次給他推注了鎮痛藥物。藥物的效力漸漸壓過劇痛,陳默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眼神也再次變得混沌迷茫。他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再次陷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態,隻是眉頭依舊緊緊鎖著,昭示著那無時無刻不在的、深重的痛苦。
    “默默…”陳嵐俯下身,在弟弟耳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著巨大的悲傷,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別怕…姐在…媽在…張磊也在…我們都在…你好好養傷…什麽都別想…傷害你的人…姐一個都不會放過!
    姐發誓!一定讓他們付出代價!”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母親守護幼崽般的決絕和一種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冰冷的恨意。
    陳默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他緊閉的眼角,再次無聲地滑落一滴冰冷的淚珠。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將這座冰冷的城市徹底吞噬。病房裏,三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守護著病床上那個幾乎被摧毀的生命,在絕望的深淵邊緣,無聲地立下誓言。冰冷的決裂已然發生,而沉默的守護,才剛剛開始。這守護,浸透著血淚,燃燒著恨意,也支撐著他們,在漫漫長夜中,等待那渺茫的、名為“公道”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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