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沉默的晚餐與爆發的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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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幾日的陰霾,終於在傍晚時分透出一絲縫隙。夕陽的餘暉帶著一種近乎慘淡的橘紅,勉力穿透厚重的雲層,斜斜地塗抹在市人民醫院病房樓冰冷的玻璃窗上,留下短暫而虛幻的光影。
    病房裏,氣氛卻比窗外的暮色更加沉重。陳默靠在搖起的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那片轉瞬即逝的殘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石膏像。下午康複訓練時右膝那陣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不僅摧毀了他的體力,更碾碎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絲對抗命運的勇氣。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將他緊緊纏繞,勒得他喘不過氣。
    陳母佝僂著背,在小小的床頭櫃前忙碌著。她小心翼翼地將從家裏帶來的保溫桶打開,一股混合著淡淡藥材香氣的骨頭湯味道彌漫開來。她拿出兩個洗得發白的舊飯盒,用勺子仔細地將湯裏的肉和煮得軟爛的冬瓜舀進其中一個飯盒,又把稠厚的米粥盛進另一個。
    “默默,”陳母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掩飾不住的心疼,她把盛著肉和冬瓜的飯盒端到陳默麵前的小桌板上,“來,趁熱吃點。媽熬了好久的筒骨湯,醫生說喝這個對骨頭好…還有這冬瓜,爛糊著呢,好消化…”
    陳默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落在飯盒裏那幾塊燉得脫骨的肉和浸在油亮湯汁裏的冬瓜上。他的胃裏一陣翻騰,不是因為食物,而是因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惡心和厭棄——厭棄這具不聽話的身體,厭棄這無休止的病痛,厭棄這看不到盡頭的、如同施舍般的生活。
    他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迅速黯淡下去的橘紅,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拒絕的姿態無聲而冰冷。
    陳母端著飯盒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最終化為一片心酸的茫然和無措。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喉嚨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她默默地放下飯盒,又端起那盒米粥,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絲卑微的哀求:“那…喝點粥?就喝兩口?你這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
    陳默依舊毫無反應,仿佛聾了一般。病房裏的空氣像是凝固的鉛塊,沉重得讓人窒息。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徹底隱沒在地平線下,房間陷入一片昏暗,隻有床頭燈散發著昏黃而孤獨的光暈,將陳母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顯得格外淒涼。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陳嵐提著保溫桶走了進來,她剛去給老周送完飯回來,臉上還帶著一絲未散盡的警惕和疲憊。一進門,她就敏銳地捕捉到了屋內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和母親眼中強忍的淚水。
    “媽,默默。”陳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她走到床邊,將保溫桶放在櫃子上,“周叔今天精神不錯,還問起默默呢。”
    陳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強笑道:“嵐嵐回來了?快,你也餓了吧?媽帶了你的飯,在桶裏呢,還熱乎著。” 她手忙腳亂地去開保溫桶的蓋子。
    陳嵐沒去看飯,她的目光落在弟弟麵前那兩份紋絲未動的飯菜上,又看了看弟弟那張毫無生氣的側臉,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走到陳默床邊,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弟弟齊平,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默默,姐知道你沒胃口。但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東西,哪有力氣跟病魔鬥?聽話,就喝兩口粥,好不好?就當是…為了媽和我?”
    陳默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回應。他仿佛將自己封閉在了一個隔絕一切聲音和情感的冰冷囚籠裏。
    陳嵐看著弟弟的樣子,鼻子一酸,但她強行忍住了。她知道,此刻任何軟弱的情緒流露,都會讓弟弟更加沉淪。她站起身,對母親說:“媽,您先吃吧,我來喂默默。”
    她接過母親手裏的粥碗和勺子,舀起一勺溫熱的米粥,小心地吹了吹,送到陳默唇邊。她的動作很慢,很有耐心,眼神裏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堅持和一種近乎悲愴的溫柔。
    陳默緊閉著唇,抗拒著。
    “默默,”陳嵐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寂靜的力量,“姐知道你在想什麽。恨,委屈,覺得活著沒意思…姐都懂。但你不能這樣。你想想媽,她這麽大年紀了,為了你,天天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頭發都白完了。你忍心看著她再為你倒下去嗎?”
    “你再想想老周叔,他為了救你,現在還坐在輪椅上!他後悔過嗎?沒有!他說再來一次,他還會撲上去!為什麽?因為他覺得值!因為你是條漢子!你陳默不是孬種!”
    “還有姐,”陳嵐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姐為了你,做什麽都願意!隻要你好起來!這點苦算什麽?這點委屈算什麽?你要是就這麽垮了,認輸了,那些害你的人,楊雪,張強,楊偉…他們才要笑掉大牙!他們巴不得你永遠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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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陳嵐的話,像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破了他絕望的冰殼。楊雪那張怨毒的臉,張強陰冷的眼神,楊偉猙獰的冷笑…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一股冰冷的恨意混合著不甘,如同毒火,再次在死寂的心湖深處點燃!
    他依舊閉著眼,但緊抿的嘴唇卻微微鬆動了一絲。
    陳嵐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她沒有再說話,隻是固執地將勺子又往前送了送,幾乎碰到了陳默幹裂的嘴唇。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鍾的僵持,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在陳嵐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陳默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屈辱的僵硬,張開了嘴。
    陳嵐心頭猛地一鬆,一股巨大的酸楚瞬間衝上眼眶。她強忍著,穩穩地將那勺溫熱的米粥送進了弟弟的嘴裏。陳默機械地吞咽著,動作遲緩而艱難,仿佛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燒紅的烙鐵。
    “好,很好。”陳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又舀起一勺,吹涼,再次送到弟弟嘴邊。
    就這樣,一勺,又一勺。昏暗的燈光下,姐姐執著地喂著,弟弟麻木地吞咽著。沒有言語,隻有勺子偶爾碰到碗沿的輕響,和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一頓沉默的晚餐,吃出了戰場般的沉重與悲壯。
    陳母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老淚縱橫。她背過身去,用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夜色漸濃。陳默吃完那半碗粥後,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很快又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眉頭依舊緊鎖著,仿佛在夢中也在與無形的敵人搏鬥。
    陳母在陳嵐的勸說下,也在旁邊的陪護床上躺下休息,很快就發出了疲憊而輕微的鼾聲。
    陳嵐毫無睡意。她坐在弟弟床邊的椅子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城市光線,警惕地留意著病房內外的動靜。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凝重而冰冷的臉。她點開加密記事本,看著上麵關於徐麗的線索,手指在撥號鍵上懸停了幾秒,最終還是放棄了。太晚了,而且電話裏說不清楚,容易打草驚蛇。她需要找一個白天,當麵去接觸那個徐麗護士。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淌。就在陳嵐以為這個夜晚會像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在警惕和壓抑中平安度過時——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陳嵐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像發了瘋一樣,瘋狂地震動起來!刺耳的提示音在寂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陳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心髒猛地一縮!她一把抓起手機,屏幕上瞬間被一連串的微信消息提示刷屏!發送人:楊雪!
    陳默也被這連續的噪音驚擾,在睡夢中不安地皺緊了眉頭,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陳母也被驚醒,驚慌地坐起身:“嵐嵐?怎麽了?”“沒事,媽,您睡。”陳嵐立刻按下了手機側麵的靜音鍵,阻止了噪音繼續。她臉色鐵青,點開微信。
    楊雪發來的不是文字,而是十幾張照片!每一張都極其刺眼!
    第一張:一個巨大的、包裝精美的奢侈品禮盒,上麵印著醒目的品牌ogo。
    第二張:禮盒打開,裏麵是一款嶄新閃亮的女士腕表,表盤鑲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第三張、第四張:不同角度的腕表特寫,奢華耀眼。
    第五張:楊雪纖細的手腕戴著那塊表,背景是張強那套豪華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和璀璨的城市夜景。
    第六張:楊雪對著鏡頭,笑容燦爛到近乎扭曲,背景是堆滿了各種昂貴化妝品、包包、衣服的梳妝台。
    第七張:楊雪依偎在張強懷裏隻露出張強穿著昂貴睡衣的手臂和楊雪得意的側臉),背景是奢華的臥室。
    第八張:一桌子精致的法餐。
    第九張:楊雪在高端美容院做spa。
    ……
    最後一張:楊雪對著鏡頭,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配著一個極其侮辱性的豎中指表情!
    所有照片都配著同樣一句話,像毒蛇吐信般冰冷而刻薄:
    【看看!這才叫生活!這才叫男人!某些人守著個癱子過窮酸日子,真是可憐又可悲!活該!一輩子吃土的命!】
    惡毒的炫耀!赤裸裸的羞辱!每一個畫麵,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陳嵐的心上!她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楊雪那張寫滿得意和惡毒的臉,聽到她那尖銳刺耳的嘲笑!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間衝垮了陳嵐所有的理智堤壩!她猛地攥緊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響聲,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起來!無恥!下賤!這個害得她弟弟癱瘓、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毒婦,竟然還敢如此囂張地炫耀!還敢用這種方式來刺激她!刺激她癱瘓在床的弟弟!
    她恨不得立刻將手機砸得粉碎!恨不得立刻衝到楊雪麵前,撕爛她那張惡心的臉!
    “嵐嵐!怎麽了?誰發的信息?”陳母看著女兒突然變得鐵青扭曲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下床抓住女兒的胳膊,“別嚇媽!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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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嵐猛地回過神,看到母親驚恐萬狀的臉和病床上被驚醒、正茫然看過來的弟弟。她心頭劇震!不行!她不能失控!楊雪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她!就是要刺激默默!她不能上當!
    她強行壓下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沒事,媽…垃圾短信…騷擾電話…” 她迅速將手機屏幕按滅,塞進口袋,仿佛那是什麽肮髒的病毒。
    陳母狐疑地看著女兒,顯然不信。陳默的目光落在姐姐緊握的拳頭和依舊微微顫抖的肩膀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了然和…痛楚。他什麽都明白了。
    “媽,真沒事。您快躺下休息。”陳嵐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扶著母親躺下。她背對著病床,肩膀依舊在無法控製地輕微聳動。憤怒的火焰在胸腔裏熊熊燃燒,幾乎要將她焚毀!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值夜班的護士推著小車進來,聲音溫和:“23床陳默,量一下體溫和血壓。”
    護士的到來暫時打破了病房裏凝滯而壓抑的氣氛。陳嵐趁機走到窗邊,背對著所有人,大口喘著氣,試圖平複翻湧的情緒。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卻照不進她此刻冰冷黑暗的心房。楊雪,你等著!你施加給我們家的痛苦和羞辱,我一定會讓你加倍償還!
    護士量完體溫血壓,記錄了一下,又叮囑了幾句,便推著小車離開了。病房裏再次恢複了寂靜,但空氣裏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那場無聲風暴的硝煙味。
    陳嵐轉過身,走到弟弟床邊。陳默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但陳嵐能看到他眼睫在劇烈地顫動,顯然並未睡著。她伸出手,想替弟弟掖一下被角。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被子的瞬間——
    一直沉默的、仿佛沉浸在巨大屈辱和憤怒中的陳默,突然毫無預兆地爆發了!
    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曾經溫和如今卻布滿血絲和絕望的眼睛裏,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抬起那隻還能微微活動的右手,狠狠一揮!
    “啪嚓——!”
    床頭櫃上,陳母剛剛給他盛好的、還冒著絲絲熱氣的骨頭湯飯盒,被他猛地掃落在地!
    劣質的塑料飯盒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湯汁、燉得軟爛的冬瓜、幾塊帶著肉的筒骨,混合著碎裂的塑料片,飛濺得到處都是!油膩的湯汁濺在陳默的病號服上、被子上,也濺在了猝不及防的陳嵐的褲腳和鞋麵上!
    病房裏瞬間一片狼藉!濃鬱的食物香氣混合著塑料被燙焦的刺鼻氣味,彌漫開來。陳母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滿地狼藉嚇得尖叫一聲,猛地從陪護床上坐起,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陳嵐僵在原地,褲腳上傳來滾燙的觸感和油膩感,她卻感覺不到疼。她隻是愣愣地看著地上還在冒著熱氣的湯水和殘渣,看著弟弟那隻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青筋暴起的手,看著他眼中那混合著滔天恨意、無邊屈辱和徹底崩潰的瘋狂光芒!
    “吃…吃土…”陳默的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充滿了血淋淋的絕望和自嘲,“我…就配…吃土…別…管我…讓我…死!”
    最後幾個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來,聲音淒厲而絕望,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哀嚎!吼完,他像是徹底耗盡了所有的生命力,身體猛地一軟,癱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淚水卻無聲地從眼角洶湧滑落,瞬間浸濕了鬢角。
    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陳默粗重的喘息聲,和陳母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陳嵐站在原地,褲腳上的湯汁漸漸變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看著弟弟崩潰的淚水和母親絕望的慟哭,胸腔裏那團狂暴的怒火,在極致的悲傷和無力感中,漸漸冷卻、凝固,最終化為一把淬煉到極致的、冰冷刺骨的複仇之刃!
    楊雪…張強…楊家…你們施加的痛苦…你們點燃的這場燎原之火…我陳嵐,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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