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狼藉的湯汁和殘骸散發著油膩而刺鼻的氣味，混合著劣質塑料被燙焦的糊味，在狹小的病房裏彌漫不去，像一層無形的、令人窒息的膜。陳默癱倒在病床上，胸膛劇烈起伏，如同離水的魚，眼神空洞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無聲的淚水沿著眼角不斷滑落，浸濕了枕頭。那絕望的嘶吼仿佛耗盡了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隻剩下沉重的、帶著嗚咽尾音的喘息。
    陳母癱坐在陪護床邊，雙手死死捂住臉，壓抑的、破碎的哭聲從指縫裏漏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她佝僂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縮成一團，像一片被狂風暴雨摧殘到極致的枯葉。
    陳嵐僵立在原地，褲腳和鞋麵上濺落的湯汁已經冰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令人作嘔的不適感。但她仿佛失去了知覺，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這一幕徹底攫住——弟弟崩潰的絕望，母親心碎的慟哭，還有地上那象征著所有付出和艱辛被無情踐踏的狼藉。胸腔裏那把剛剛淬煉成型的冰冷複仇之刃，此刻正散發著絲絲寒氣，刺得她五髒六腑都疼。
    時間在巨大的悲傷和死寂中粘稠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陳默粗重的喘息才漸漸平複，隻剩下無聲的流淚。陳母的哭聲也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
    陳嵐動了。她緩緩地蹲下身，動作有些僵硬。她沒有說話，默默地拿起牆角的掃帚和簸箕，開始清理地上的殘骸。碎裂的塑料片、浸滿油汙的冬瓜、沾著泥灰的肉塊…每掃一下，都像是在清理自己心上被撕裂的傷口。她掃得很慢，很仔細，仿佛在進行某種沉默的儀式。
    陳母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女兒沉默清理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發出一聲更咽，掙紮著站起身，想去幫忙。
    “媽，您坐著。”陳嵐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異常的平靜，甚至有些空洞，“我來。” 她沒有回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陳母看著女兒挺直卻顯得格外單薄的背影，看著地上那片被清理後留下的油膩汙漬，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她默默地坐回床邊，伸出手，顫抖著去擦拭兒子臉上的淚痕。陳默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任由母親的手拂過臉頰，眼神空洞得嚇人。
    病房裏隻剩下掃帚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和陳母壓抑的抽泣。
    夜，在死寂和悲傷中緩慢流逝。陳默最終在藥物的強製作用和極度的精神消耗下沉沉睡去。陳母也累極了，靠在陪護床上，昏昏沉沉地合上眼，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
    陳嵐毫無睡意。她坐在弟弟床邊的椅子上，如同守夜的雕塑。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璀璨，卻無法穿透這間病房裏濃稠的黑暗和悲傷。楊雪那張炫耀的、惡毒的臉，張強陰冷的眼神，還有弟弟崩潰嘶吼時那絕望的眼神，在她腦海中反複交織、盤旋。
    她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她冰冷而決絕的臉。她點開微信，看著楊雪發來的那十幾張刺眼的照片，尤其是最後那個豎著中指的侮辱表情。她沒有刪除，反而將它們連同楊雪那句惡毒的配文，全部截圖保存，上傳到一個加密的雲空間。然後，她清空了和楊雪的聊天記錄，仿佛從未收到過這些信息。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但心底那把冰冷的複仇之刃，卻越發清晰和鋒利。她需要等待。等待警方對豁牙的收網，等待與徐麗接觸的機會，等待一個能將楊雪和張強徹底釘死的契機！
    然而，陳嵐沒有想到，楊雪比她預想的更加惡毒和迫不及待！一場蓄謀已久、足以將陳家徹底打入地獄的風暴，已經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時刻，驟然降臨！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
    持續多日的陰雨終於停歇，夕陽難得地露出了全貌，將天邊染成一片壯麗的金紅。市人民醫院的病房裏，也因為這難得的晴朗而透進一絲暖意。
    陳默今天的康複訓練異常艱難，右膝的神經痛似乎成了常態，每一次屈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折磨。但他咬著牙挺過來了，甚至在訓練結束前，在小劉驚喜的注視下，他那條毫無知覺的左腿，再次出現了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自主抬動！雖然隻有一下，快得像幻覺，但小劉激動地指著肌電屏幕上那瞬間跳動的曲線：“默哥！看到了嗎？！信號！是主動信號！左腿！你的左腿有反應了！”
    這個消息如同強心針，讓陳默死灰般的眼底，終於燃起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希望之光！陳母喜極而泣，連聲感謝小劉。陳嵐也激動得眼眶發熱，連日來的陰霾似乎被這微弱的光芒驅散了一絲。弟弟的康複，終於看到了一點點實質性的曙光！
    結束訓練回到病房，陳默雖然依舊疲憊不堪，但精神狀態明顯好了很多。他甚至主動開口，聲音嘶啞地問：“媽…晚上…吃什麽？” 這是自他崩潰以來，第一次主動詢問。
    陳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隨即欣喜若狂：“哎！哎！媽熬了雞湯！還蒸了你愛吃的肉沫豆腐！軟乎著呢！嵐嵐，快！快幫媽把飯拿出來！” 她激動得手都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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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嵐也笑了，連日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她連忙拿出保溫桶，小心翼翼地打開。濃鬱的雞湯香氣混合著豆腐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溫暖而誘人。她拿出那個洗得發白、邊緣有些磕碰的舊瓷碗——那是陳母從家裏帶來的，用了很多年，是陳默從小用到大的碗。
    陳母接過碗，臉上帶著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仔細地用幹淨的布擦了擦碗沿，然後拿起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雞湯。金黃的油花漂浮在清澈的湯麵上，裏麵還帶著一絲燉得軟爛的雞肉絲。她又舀起一小塊嫩滑的豆腐和一點肉沫，輕輕吹了吹，這才將勺子送到陳默嘴邊，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來，默默，嚐嚐媽熬的雞湯，可鮮了…”
    陳默看著母親臉上那小心翼翼的、充滿期盼的笑容，看著那勺冒著熱氣的、承載著母親無盡愛意的雞湯，又看了看那個熟悉的舊瓷碗。冰冷的心湖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微微鬆動了一下。他極其緩慢地張開嘴，湊近了勺子。
    陳嵐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鼻尖酸酸的，心裏卻湧動著暖流。隻要弟弟能好起來，再苦再難都值得。
    就在陳默的嘴唇即將碰到勺子裏的雞湯時——
    “叮鈴鈴鈴——！”
    陳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像催命符一樣，瘋狂地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在剛剛恢複一點溫情的病房裏顯得格外突兀和驚悚！
    陳嵐被驚得一跳！陳母的手也抖了一下，勺子裏的一點湯汁濺了出來。陳默的動作頓住了，剛剛放鬆的眉頭再次蹙起。
    陳嵐立刻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張磊”的名字。她心裏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張磊知道她在醫院照顧弟弟，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絕不會在這個時間點打來電話！
    她立刻按下接聽鍵：“磊子？出什麽事了？”
    電話那頭傳來張磊急促而憤怒的聲音，背景音嘈雜，似乎還有機器的轟鳴聲：“嵐姐！不好了！楊偉！楊偉帶著幾個混混又來廠裏了！這次更狠！他們帶了汽油桶！揚言要放火燒廠子！說再不還錢就把廠子點了！趙倩嚇得把孩子鎖在屋裏不敢出來！我…我跟他們拚了！” 電話裏傳來推搡和叫罵的聲音！
    “磊子！別衝動！報警！立刻報警！”陳嵐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失聲喊道！放火？！楊偉他們瘋了？！“保護好自己和孩子！我馬上…” 她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和趙倩驚恐的尖叫！隨即，電話被猛地掛斷，隻剩下一片忙音！
    “磊子！磊子！”陳嵐對著電話大喊，回應她的隻有冰冷的嘟嘟聲。她臉色煞白，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張磊那邊出事了！楊偉那幫亡命徒真的敢放火？！
    “嵐嵐？怎麽了？張磊怎麽了？”陳母也被女兒的臉色嚇壞了，手裏的雞湯勺都忘了放下，焦急地問道。
    陳默也猛地看向姐姐，眼神裏充滿了驚疑和擔憂。
    陳嵐強迫自己冷靜！報警！必須先報警！她手指顫抖著，剛要撥打110——
    “砰！”
    病房門被人從外麵猛地一腳踹開！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房間都在顫抖！
    楊雪如同一陣裹挾著暴風雪般的旋風，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她今天穿著一身刺眼的玫紅色連衣裙，臉上畫著濃妝，卻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拿著勺子、僵在原地的陳母，以及陳母手中那個盛著雞湯的舊瓷碗！
    “好啊！你們一家子倒是在這裏吃香喝辣，享受天倫之樂了？！”楊雪的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充滿了怨毒和歇斯底裏，“陳默！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害得我哥被人打！害得我家雞犬不寧！你還有臉在這裏喝雞湯？！”
    她的出現和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將病房裏剛剛凝聚起的一絲溫情炸得粉碎！
    陳母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和惡毒的咒罵嚇得手一哆嗦！
    “哐當——！”
    一聲刺耳的脆響！
    那隻承載著母親心意、陳默用慣了的舊瓷碗，連同勺子一起，從陳母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雞湯和豆腐肉沫濺得到處都是，白色的碎瓷片如同破碎的心，散落一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陳母呆呆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碗和狼藉的雞湯，又看看麵目猙獰的楊雪，巨大的驚嚇和心痛讓她一時失去了反應。陳默的目光死死盯著地上那些鋒利的碎片，眼神從驚愕瞬間轉為一片死寂的冰冷。
    陳嵐猛地轉過身，看到地上碎裂的碗和母親煞白的臉，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理智！這隻碗，是母親的心愛之物，是弟弟對家僅存的一點溫暖記憶！楊雪！她竟然敢！
    “楊雪！你滾出去！”陳嵐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她一步上前，擋在母親和弟弟麵前，如同護崽的母獅，眼神凶狠地瞪著楊雪，“誰讓你進來的？！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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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滾？”楊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不僅沒退，反而上前一步，指著陳嵐的鼻子，聲音更加尖利刺耳，充滿了瘋狂的指控，“該滾的是你們！陳嵐！你少在這裏裝好人！就是你！就是你在外麵到處造謠，說我楊雪不幹淨！說我偷人！你安的什麽心？！你想毀了我是不是？！”
    陳嵐被這突如其來的、顛倒黑白的指控砸懵了！造謠？說她造謠楊雪偷人？！她什麽時候？！她瞬間明白了！這就是楊雪的目的！利用廠裏的閑話，製造借口，倒打一耙！
    “你放屁！”陳嵐氣得渾身發抖，“楊雪！你血口噴人！那些閑話是你自己作孽招來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跟你沒關係？！”楊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哭腔，演技瞬間爆發，她猛地轉頭看向病床上的陳默，眼淚說來就來，指著陳嵐，聲音淒厲而充滿“委屈”，“陳默！你聽到了嗎？！你姐她親口承認了！就是她在外麵造我的謠！敗壞我的名聲！她就是想拆散我們！她恨我！她巴不得我死！”
    她一步步逼近病床，眼神怨毒地盯著陳默：“還有你！陳默！你是不是也信了那些謠言？！你是不是也懷疑我在外麵有人了？！你說話啊！你個沒良心的窩囊廢！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我楊雪清清白白！你們陳家欺人太甚！汙蔑我！羞辱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煽動性，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陳默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看著眼前這張曾經愛戀如今卻無比憎惡、如同厲鬼般扭曲的臉，聽著她顛倒黑白的瘋狂指控，胸腔裏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巨大的荒謬感！他想反駁，想怒吼，想撕碎這個惡毒的女人！但極度的憤怒和身體的無能，讓他隻能死死地瞪著楊雪，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默！你說話啊！你是不是也懷疑我？！你是不是也聽信了你姐的讒言？！”楊雪見陳默不說話，更加變本加厲，她猛地俯下身，臉幾乎要貼到陳默臉上，口水都噴濺出來，聲音如同惡鬼的哭嚎，“我告訴你！我楊雪最大的委屈，就是嫁給你這個窮鬼！受窮的命！窩囊廢！連自己老婆都保護不了的廢物！離婚！我要跟你離婚！立刻！馬上！”
    “離婚”兩個字，如同兩把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心上！也砸在了陳嵐和陳母的心上！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眼中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死寂的絕望和冰冷的恨意！他傾盡所有救回來的，原來是一個早就謀劃著離開、並視他如敝履的毒婦！
    “滾！你給我滾出去！”陳嵐再也無法忍受，她猛地衝上前，用力推開幾乎趴在陳默身上的楊雪！
    楊雪被推得一個趔趄，後退了兩步。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臉上瞬間露出一種混合著瘋狂和惡毒的獰笑！她猛地掏出手機，一邊飛快地撥號，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手機發出淒厲到變形的尖叫，聲音如同利刃劃破寂靜的夜空：
    “爸！媽！哥！快來啊！救命啊！陳默和他姐要打死我！陳默懷疑我偷人！他要殺了我滅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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