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人狼狽逃離後留下的那輛斷了“腿”的輪椅，如同一個巨大的諷刺符號，歪斜在病房門口，被聞訊趕來的護士皺著眉叫人清理走了。短暫的鬧劇結束，病房重歸壓抑的死寂。陳嵐靠在牆上，看著被清理走的輪椅殘骸，心中沒有半分輕鬆，隻有更深的疲憊和冰冷。楊家的鬧劇隻是插曲，真正的深淵，從未離開。
    陳母被剛才的混亂驚得臉色發白，看著女兒慘白的臉和手臂上再次滲血的傷口被楊家人推搡時崩裂），心疼得直掉眼淚，卻不敢再多問。她默默地去水房打來熱水，用毛巾一遍遍替女兒擦拭傷口周圍的汙跡，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陳嵐任由母親擦拭，眼神空洞地望著病床上毫無知覺的弟弟。李明軒冰冷的麵容和陽陽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如同烙印般灼燒著她的靈魂。三萬塊換來的醫藥費預存單就在包裏，可這錢沾著毒，是她出賣良知換來的，非但沒能減輕絲毫愧疚，反而像沉重的枷鎖。弟弟的生命暫時維係住了，可兒子的心…似乎被她徹底推遠了。
    時間在煎熬中滑向黃昏。陳嵐的手機那個備用機）屏幕突然亮起，不是電話，而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她心頭莫名一跳，顫抖著手指點開。
    一張照片瞬間占據了整個屏幕。
    背景是燈火輝煌、裝飾著彩帶和氣球的大禮堂舞台。巨大的紅色橫幅上寫著“全市小學生奧數競賽頒獎典禮”。舞台中央，一排穿著整齊校服、胸前別著獎牌的小學生站得筆直，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而照片的焦點，卻被刻意地鎖定在其中一個位置——那是前排正中的一個空位！椅子上放著一本紅色的榮譽證書和一枚金燦燦的一等獎獎牌！本該站在那裏的孩子，卻缺席了。
    照片下麵，還有一行簡短卻如同冰錐的文字：
    “陽陽的位置。一等獎。無人認領的榮耀。陳嵐，這是你作為母親，送給你兒子最好的‘禮物’嗎？[微笑表情]”
    發送者，是陽陽的班主任劉老師。顯然，這是李明軒授意的。這張照片，比任何指責都更具殺傷力！它無聲地控訴著陳嵐的缺席，將陽陽的失落和“無人認領的榮耀”赤裸裸地展現在她眼前！
    轟——！
    陳嵐隻覺得腦袋裏像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瞬間一片血紅！她死死地盯著照片裏那個刺眼的空位！盯著那本無人領取的證書和獎牌！仿佛看到了陽陽站在台下陰影裏，看著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小臉上強忍的失落和淚水…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海嘯般將她瞬間淹沒！她甚至能想象到周圍家長和同學那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飽含痛苦的呻吟從她喉嚨裏逸出！她猛地捂住胸口，那裏疼得無法呼吸！身體不受控製地順著牆壁滑坐下去！
    “嵐嵐！嵐嵐你怎麽了？！”陳母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毛巾撲過來。
    就在這時，那個如同夢魘般的手機，再次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李明軒！
    陳嵐看著那個名字，如同看到了最後的審判。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但鈴聲如同催命符般響個不停，在寂靜的病房裏格外刺耳。陳母也看到了，臉上露出驚恐。
    陳嵐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並打開了免提。她需要母親作證，她不是故意…雖然這證明蒼白無力。
    電話接通，沒有寒暄。李明軒冰冷、疲憊、帶著一種徹底心死的聲音，如同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瞬間灌滿了病房：
    “陳嵐，看到照片了嗎？”
    “陽陽哭了很久。”
    “他問我，為什麽別人的媽媽都在，隻有他的媽媽不在。”
    “他說…他拿了獎，可是…一點也不開心。”
    “他說…他恨那個醫院，恨那個永遠躺在床上的舅舅…恨所有搶走他媽媽的東西和人…”
    李明軒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憊：
    “我告訴他，以後…他不會再問了。”
    “以後…”
    “他不會再需要那個永遠缺席的媽媽了。”
    “陳嵐，就這樣吧。”
    “陽陽的事…”
    “你不用再操心了。”
    “我們…都累了。”
    冰冷的、毫無轉圜餘地的宣判，比上一次更加徹底！這一次，連“他不需要”都省略了，直接是“你不用再操心”！徹底剝奪了她作為母親的身份和權利！
    “明軒！不要！求求你！”陳嵐再也控製不住，對著手機發出撕心裂肺的哀求，淚水洶湧而出，“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讓我跟陽陽說句話！就一句！求求你！我明天…不！我現在就過去！我…”
    “不必了。”李明軒的聲音冰冷地打斷她，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決絕，“他在睡覺。別再來打擾他了。也別再…打擾我們了。”
    “嘟…嘟…嘟…”
    忙音再次響起，幹脆、利落、殘忍！徹底斬斷了最後一絲聯係！
    “啊——！！！”
    陳嵐喉嚨裏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悲鳴！她猛地將手機狠狠砸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劇烈地痙攣、蜷縮！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如同岩漿般從指縫間洶湧而出！喉嚨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和悲鳴！
    她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額頭死死抵著同樣冰冷的水磨石，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蜷縮成一團，絕望地顫抖著！無聲的痛哭，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心口如同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再也無法填補的空洞！
    缺席的領獎台，成了她作為母親最大的恥辱和無法彌補的虧欠！李明軒冰冷的宣判，徹底將她驅逐出了兒子的世界！捂嘴的悲鳴，是她靈魂被徹底撕裂時，發出的最後絕望哀嚎！一邊是昏迷垂危的弟弟和年邁的母親，一邊是永遠失去的兒子和破碎的家…她被這血淚交織的命運，徹底釘在了十字架上，承受著永世無法解脫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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