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遲來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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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最後一絲天光被徹底吞噬,陳默那間小小的出租屋,在鄰居們幫忙簡單收拾後,顯得更加空曠和淒涼。地上散落的雜物被歸攏到牆角,碎裂的廉價花瓶碎片被掃走,但空氣中彌漫的塵土味、被暴力破壞的痕跡,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恐懼,卻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屋內的母子二人。
鄰居老周最後遞過來一杯熱水,放在唯一幸免於難的矮凳上,旁邊坐著臉色蒼白、佝僂著身體的陳母。她雙手緊緊握著那杯水,指節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暖源。老周歎了口氣,拍了拍陳默僵硬的肩膀:“小陳,我們先走了,電話都給你媽存好了,有事隨時打!警察那邊要作證,我們隨叫隨到!”其他幾個鄰居也低聲安慰了幾句,留下聯係方式,帶著同情和歎息陸續離開。
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世界最後一點聲響。死寂瞬間淹沒了房間,隻有陳母壓抑的、帶著疼痛的吸氣聲,和陳默自己沉重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陳默背對著母親,身體僵硬得像一塊風化的石頭。楊偉推搡時撞在桌角的肋骨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但這與他心頭的崩潰相比,微不足道。他緩緩轉過身,動作遲滯得如同生鏽的機器。目光落在母親身上,看到她因疼痛而微微側身,後腰處的衣服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大片刺目的青紫。那片淤血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塊醜陋的烙印,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也烙在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他的嘴唇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裏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巨大的自責如同千斤巨石,壓得他幾乎窒息。都是因為他……因為他這個沒用的兒子,才讓年邁的母親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媽……”他終於從齒縫裏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陳母聽到兒子的聲音,身體一顫,猛地吸了口氣,努力想挺直腰板,卻疼得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她強忍著劇痛,臉上硬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虛弱卻帶著刻意的輕鬆:“默啊……媽沒事,真的,就是……就是碰了一下,皮外傷……你別……別嚇媽……”她的目光緊緊鎖在兒子臉上,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盛滿了比腰傷更深的恐懼——她害怕的不是身體的疼痛,而是兒子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蕪和瀕臨崩潰的絕望。
陳默心如刀絞,他避開母親擔憂的眼神,踉蹌著走向角落的簡易藥箱。翻找的動作笨拙而慌亂,手指不聽使喚。終於摸到那瓶小小的紅花油,冰冷的玻璃瓶身被他攥得滾燙。
他蹲在母親身邊,小心翼翼地掀起衣服下擺。那片猙獰的淤青完全暴露出來,邊緣泛著深紫,中心腫脹。陳默的呼吸都停滯了。他倒出一些藥油在手心,搓熱,然後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輕柔地觸碰那片傷處。
“嘶……”即使陳默的動作已經輕得不能再輕,冰冷的藥油和微弱的壓力還是讓陳母瞬間倒吸一口冷氣,身體猛地繃緊,抓住凳沿的手背青筋暴起。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後續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隻從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如同嗚咽般的悶哼,額上的冷汗順著皺紋淌下。
陳默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再動。他看到母親緊咬的牙關和因忍耐而扭曲的臉,每一分痛苦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的無能,更恨那個將災難帶來的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壓抑的痛楚中,一陣急促到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帶著哭腔、撕心裂肺的呼喚猛然刺破了出租屋的死寂:
“媽!小默!”
砰!門被大力推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陳嵐像一陣失控的風,衝了進來。她頭發淩亂,幾縷發絲被淚水黏在臉頰和汗濕的額頭上,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顯然在趕來之前已經哭過一場,或者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爭執也許是和丈夫為了弟弟的事,也許是為獨自在家的兒子陽陽的狀況憂心如焚)。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
當她的目光掃過屋內的一片狼藉,看到母親佝僂著腰坐在破凳子上、臉上毫無血色的痛苦模樣,再看到弟弟陳默蹲在一旁,臉上帶著擦傷淤青,眼神空洞得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時——所有的擔憂、恐懼、憤怒和心疼瞬間決堤。
“媽——!”陳嵐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幾乎是撲了過去,膝蓋重重砸在地上也渾然不覺。她伸出雙臂,將驚魂未定、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的母親緊緊、緊緊地抱住,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保護起來。“媽!媽你怎麽樣?傷哪兒了?疼不疼啊?他們打你了?啊?”她語無倫次地哭問著,雙手顫抖地摸索著母親的身體,當她的指尖無意中碰到母親後腰的傷處,感受到母親身體劇烈的瑟縮和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時,陳嵐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碎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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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默!”下一秒,陳嵐猛地轉身,目標轉向了那個仿佛被凍僵的弟弟。她幾乎是帶著一股狠勁,張開雙臂,將蹲在地上的陳默用力地、牢牢地抱進了懷裏,力氣大得讓陳默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迫感。她的眼淚洶湧地砸在陳默的頸窩裏,滾燙灼人。她一隻手用力拍打著陳默的後背,一下,又一下,聲音哽咽得支離破碎,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安撫和力量傳遞:“小默!姐來了!姐來了!別怕!沒事了!沒事了!有姐在!有姐在!……”
這遲來的、帶著熟悉氣息淡淡的洗衣粉味混雜著淚水的鹹澀)的溫暖懷抱,像一道微弱卻異常尖銳的電流,猛地刺穿了包裹著陳默的那層厚厚的、冰冷的麻木外殼。他僵硬如鐵的身體,在姐姐用力的擁抱和拍打下,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神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緩緩地、一點點地聚焦。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最終定格在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上——那是他從小依賴的姐姐的臉,此刻布滿了淚痕,眼睛紅腫,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憤怒和一種近乎母性的保護欲。這張臉,是此刻黑暗世界裏唯一的光源。
陳默的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想說什麽,想喊一聲“姐”,想傾訴那滔天的委屈和無盡的痛苦。然而,聲帶卻像被徹底鏽死,隻發出幾聲微弱的氣音,如同瀕死的魚在岸上徒勞地張合。
那壓抑到極致的堤壩,終於在這份遲來的、熟悉的依靠麵前,轟然崩塌。
沒有嚎啕,沒有哭喊。隻有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流,無聲地、洶湧地、完全失控地從他幹涸了太久的眼眶裏瘋狂奔湧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重重砸在陳嵐單薄的肩膀上,迅速洇濕了一大片衣料。先是肩膀無法抑製地聳動,接著是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他像溺水的人終於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了姐姐後背的衣服,將臉深深埋進那片帶著淚水的溫熱裏,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悲鳴。那淚水裏,包含了所有無法言說的委屈、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錐心之痛、麵對母親受傷卻無能為力的自責,以及在這冰冷世間幾乎被碾碎後,終於觸碰到一絲溫暖的、遲來的、崩潰的宣泄。
陳嵐感受著弟弟無聲的劇痛和洶湧的淚水,心如刀割,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他,撫摸著他顫抖的後背,自己的哭聲也變成了壓抑的嗚咽。另一隻手,還緊緊抓著身後母親冰涼的手。
陳母看著眼前緊緊相擁、痛哭流涕的兒女,一直強忍的淚水也終於奪眶而出。她伸出顫抖的手,想撫摸女兒的頭,想碰碰兒子的背,最終卻隻是無力地搭在女兒的手臂上,發出低低的、同樣破碎的啜泣。
狹小的出租屋裏,隻剩下母子三人緊緊相擁、壓抑而又洶湧的痛哭聲,交織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屋外,夜色沉沉,如同厚重的鉛塊壓在頭頂。那扇被砸壞的窗戶,冷風毫無阻攔地灌入,吹動著散落的紙片。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家”,此刻屋頂仿佛已被徹底掀翻,將屋內的三人完全暴露在凜冽的風雨之中,隻有彼此的體溫和淚水,是唯一殘存的、微弱的、也是最後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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