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休戰期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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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那紙墨跡未幹、印著鮮紅印章的“不準離”判決書,如同一道沉重而脆弱的休戰符,被無形的絲線懸掛在陳默那間依舊簡陋的出租屋上空,晃晃悠悠地懸停了半年。這半年,對陳家母子三人而言,並非真正的安寧,而是一種帶著血腥味的喘息,是暴風雨眼中心驚膽戰的片刻沉寂,更是煎熬在另一種形態下的延續。
陳默的身體,在陳母日複一日、近乎虔誠的照料下,如同龜裂貧瘠的土地終於迎來微弱的春雨,緩慢地、艱難地恢複著。清晨,陋室裏彌漫的不再是消毒水的刺鼻,而是陳母天不亮就守在爐灶旁熬煮的米粥那溫潤的米香,混雜著從老中醫那裏求來的草藥苦澀卻令人心安的獨特氣息。那碗熬得粘稠、浮著米油的粥,和那碗顏色深褐、氣味濃鬱的湯藥,是陳母傾注全部心血的無聲慰藉。蒼白的臉頰上,終於被這點滴的暖意逼退了些許死氣,透出幾絲病後初愈的、極淡的血色。深陷的眼窩也似乎被填充了些許,不再像骷髏般駭人。然而,那場風暴留下的深刻印記,卻遠非皮肉之苦那麽簡單。深深刻在眉宇間的疲憊,如同用刀斧鑿出的溝壑,沉鬱則如同陰霾,頑固地盤踞在他眼底深處,成了無法抹去的烙印。
他的情緒似乎被冰封了。曾經一點就著的怒火,如今被深埋在那片冰湖之下。當楊家人變換著不同的號碼,如同陰溝裏的老鼠般,間歇性地打來騷擾電話——頻率確實比判決前低了許多,卻像甩不掉的跗骨之蛆,從未真正斷絕——聽筒裏傳來的依舊是那些顛倒黑白、充滿惡意和詛咒的汙言穢語時,陳默的反應平靜得近乎詭異。他不再爭辯,不再憤怒,隻是麵無表情地聽著,直到對方宣泄完畢,或者他耐心耗盡,然後平靜地掛斷,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熟練地將那個號碼拉入黑名單的深淵。整個過程,他的眼神始終冰冷,像冬日裏凍結的、深不見底的湖麵,不起一絲波瀾。
那份來之不易的判決書,被他用最幹淨的舊報紙仔細包裹好,珍而重之地放在抽屜的最底層。它不僅僅是一紙證明他清白、洗刷了“家暴”汙名的法律文書,更像是一塊沉甸甸的、冰冷的警鍾,時刻懸掛在他心頭,無聲地提醒著他對手的卑劣與毫無底線。
生活的重擔並未因法院的一紙判決而有絲毫鬆動。債務的陰影,依然沉重如鉛,死死地壓在他的脊梁上。為了生存,他拖著尚未完全複原的身體,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不再是高薪卻危險係數極高的工地,而是一家物流公司的倉庫管理員。收入微薄,僅夠糊口。下班後,他不敢停歇,伏在昏暗的燈光下,接一些抄寫單據、整理歸檔的零散活計。每一分錢都要在指縫裏反複掂量,精打細算到令人窒息的地步。最急迫的是那些高利貸的利息,如同貪婪的吸血螞蟥,必須按時喂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剩下的微薄收入,勉強維持著母子倆最基本的口糧。陳母的心髒病需要長期服藥,那小小的藥瓶,每一次購買都像在剜他的心。而陳念恩上幼兒園的費用,更是每月固定的一筆“巨款”,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生活的重軛,並未因那場名義上的“勝利”而減輕分毫,反而因為身體的損耗和精力的透支,顯得更加步履維艱。
陳嵐的日子,則是在冰與火的雙重煉獄中掙紮沉浮。兒子陽陽競賽失利後,那道無形的隔閡非但沒有消弭,反而在心結的滋養下,變得更加厚重。少年對母親的疏離感日益加深,像一堵無形的牆,將陳嵐擋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她試圖靠近,得到的往往是沉默的背影或敷衍的回應。李明軒的態度,在陳默剛剛出院、生命垂危的那段時間,曾有過短暫的、微弱的鬆動,流露出一絲作為丈夫和姐夫的、近乎本能的關切。然而,隨著陳默的出院和“不準離”判決的塵埃落定,李明軒那短暫的溫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態度以更快的速度、更冷的溫度跌回了冰點。那次在陳默生死未卜的急診室外,李明軒打來的那個冰冷、充滿指責的電話,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深深紮進了陳嵐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至今仍隱隱作痛,提醒著她在這個“家”中搖搖欲墜的位置。
她像一個在極薄冰麵上艱難行走的旅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她加倍地對陽陽好,努力補償著“虧欠”,變著花樣做他曾經愛吃的菜,試圖參與他的學習,卻常常換來兒子不耐的眼神和緊閉的房門。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李明軒的臉色,在他回家時努力營造輕鬆的氛圍,找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試圖融化那層堅冰。然而,回應她的往往是長久的沉默,或是幾句冷淡的敷衍。陽陽的成績單上,依舊是令人揪心的起伏不定,像過山車般挑戰著陳嵐脆弱的神經。李明軒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煙酒氣越來越重,夫妻間的交流稀少得像沙漠裏的甘霖。那個曾經溫馨的“家”,如今更像一個冰冷的、充滿壓抑的牢籠。陳嵐感覺自己像個孤軍奮戰的士兵,守護著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的陣地,心力交瘁,不知腳下這塊薄冰,何時會徹底碎裂,將她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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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家的沉寂,絕非偃旗息鼓,更非良心發現。這半年,對他們而言,是毒蛇在暗處蟄伏,是禿鷲在屍骸上空盤旋,是在精心醞釀一場更加致命、更加陰險的風暴。
楊雪對那份“不準離”的判決恨之入骨,這恥辱的結果像滾燙的烙鐵,日夜灼燒著她的虛榮和扭曲的自尊。在張強那看似關切、實則不斷煽風點火、添油加醋的挑唆下,在孫莉這位“閨蜜”以其“豐富經驗”和“專業視角”的“悉心”指導下,楊雪心中那點僅存的、或許從未真正存在過的愧疚,早已被滔天的怨毒徹底吞噬、焚燒殆盡。她將所有的失敗感、被“背叛”的憤怒在她扭曲的認知裏),以及判決帶來的恥辱,都一股腦地轉化成了對陳默更深的、刻骨的恨意。她不再滿足於當初那些漏洞百出、僅靠撒潑打滾的“家暴”指控——那隻能讓陳默一時狼狽,卻無法將他徹底打入地獄。
她要的,是毀滅性的打擊。她要徹底將陳默釘死在道德和法律的恥辱柱上,讓他身敗名裂,讓他的名字成為人人唾棄的符號,讓他在這個城市、甚至更廣闊的天地裏,永無翻身之日!她要奪走他最後一絲生存的尊嚴和希望,讓他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在無盡的汙名和絕望中腐爛。這半年,她像一條精心編織毒網的蜘蛛,在張強和孫莉的“參謀”下,收集著各種“證據”,策劃著更惡毒、更難以辯駁的指控,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將這醞釀已久的致命毒液,精準地注入陳默那早已千瘡百孔的生命裏。
半年的“休戰”,不過是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陳默在冰湖下積蓄著冰冷的反擊力量,陳嵐在薄冰上絕望地維係著平衡,而楊家,那致命的獠牙,已在黑暗中悄然對準了目標,隻待那一聲驚雷,便要發動最惡毒的攻擊。懸在陋室上空的那道休戰符,在無聲的角力中,正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撕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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