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陳嵐在二院重症監護室外冰冷的塑料椅上坐了一宿，聽著儀器單調的滴答聲，看著周建軍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一直懸在嗓子眼。直到天蒙蒙亮，醫生才疲憊地走出來，告知老周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呼吸衰竭期，但感染依然嚴重，需要在icu密切觀察，預後不容樂觀。陳嵐和周建軍都鬆了一口氣，但心頭的石頭隻落下了一半。
    陳嵐拖著沉重的腳步趕回市醫院。陳默已經醒了，依舊沉默地躺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輸液瓶裏的液體無聲地滴落。陳母趴在床邊睡著了，臉上還帶著淚痕。趙倩在一旁輕聲收拾著東西。
    “嵐姐，你回來了？周叔怎麽樣？”趙倩關切地問。
    “暫時穩定了，還在icu。”陳嵐的聲音嘶啞，她走到床邊，看著弟弟毫無生氣的樣子，心如刀絞。“小默…”
    陳默的眼珠緩緩轉動，看向陳嵐，那眼神裏沒有痛苦，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燼。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氣音“姐…徐麗…”
    陳嵐的心猛地一揪！她差點忘了，今天上午約了徐麗！徐麗，那個在廠裏最初散布楊雪閑話、後來被楊雪利用又拋棄的女人，是反擊楊雪和孫莉偽造“冷暴力”、“經濟控製”汙名、戳破她們偽證鏈條的關鍵證人！張磊之前費了很大力氣才私下聯係上她，對方似乎對楊雪的過河拆橋也心懷怨恨，勉強同意今天上午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館見麵談談。這是他們目前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突破口之一！錯過了這次，徐麗很可能改變主意或者被楊家人威脅封口！
    可是…陽陽的奧數決賽就在今天上午九點！地點在城東的市青少年宮！
    時間衝突了！而且都是不能缺席的關鍵時刻！
    陳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看著病床上弟弟那死灰般的眼神裏，因為提到“徐麗”而燃起的一絲微弱的、近乎絕望的期盼，那是對最後一點公道的渴望。她又想起昨晚李明軒冰冷的電話和兒子陽陽可能期盼的眼神…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割舍哪一邊，都痛徹心扉。
    “嵐嵐…怎麽了？”陳母被驚醒，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擔憂地問。
    “媽…沒事。”陳嵐強擠出一個笑容，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再讓母親擔心。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讓她心如刀割的決定。她拿出手機，走到走廊，顫抖著手指撥通了李明軒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李明軒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和一絲不耐“喂？”
    “明軒…”陳嵐的聲音帶著哀求，“陽陽的考試…我…我可能趕不及了…這邊…這邊小默他…他有個非常重要的事情，關係到他的官司，我必須陪他去見一個人…就在九點…”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沉默。幾秒鍾後，李明軒冰冷的聲音傳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陳嵐，在你心裏，永遠都是你弟弟的事情最重要，對嗎？陽陽的決賽，老師強調了多少次家長陪伴的重要性？他的緊張你看不到？他的期待你不在乎？好，很好。你不用來了。我會去。就這樣。”電話再次被無情掛斷。
    聽著忙音，陳嵐的眼淚終於決堤。她靠著牆滑坐在地，雙手捂住臉，壓抑的嗚咽從指縫中溢出。她知道，這一次，她徹底傷了丈夫和兒子的心。陽陽會怎麽想？爸爸告訴他媽媽不能來陪他參加最重要的比賽，是因為要去幫舅舅…在孩子的世界裏，這無異於被最親的人拋棄。
    不知過了多久，陳嵐擦幹眼淚，強迫自己站起來。她不能倒下。弟弟還需要她。她回到病房，對陳默說“小默，準備一下，我們待會兒去見徐麗。”她的聲音異常平靜，隻有微微發紅的眼眶泄露了內心的風暴。
    陳默空洞的眼神裏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上午八點半，陳嵐攙扶著依舊虛弱、但勉強能走動的陳默，坐上了前往市中心咖啡館的出租車。陳默一路沉默，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陳嵐的心則像被放在油鍋裏煎熬，一邊是弟弟渺茫的希望，一邊是兒子考試現場可能出現的失望小臉和丈夫冰冷的目光。
    九點整，他們準時到達咖啡館。徐麗已經在一個角落的卡座等著了。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了些，眼神躲閃，帶著戒備和一絲不安。
    “徐姐，謝謝你肯來。”陳嵐扶著陳默坐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
    徐麗打量了一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陳默，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也許是同情，也許是愧疚。“陳嵐，陳默…你們…還好吧？”她猶豫著開口，“法庭上的事…我聽說了點。”
    “我們想請你幫幫忙。”陳嵐直入主題，將孫莉和楊雪在法庭上汙蔑陳默“冷暴力”、“經濟控製”的情況簡單說了，並拿出了部分楊雪高消費和逼迫陳默借錢的證據複印件，“徐姐，當初廠裏的閑話…還有楊雪後來是怎麽對你的，你心裏清楚。她們現在為了贏官司，什麽髒水都敢潑。我們需要你說出實情，證明陳默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動機去‘控製’楊雪，反而是楊雪在無度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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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麗看著那些證據，臉色變幻不定。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有些抖。“我…我知道她們不是東西。可是…孫莉那個律師很厲害，楊家人現在跟瘋狗一樣…我要是站出來作證，我以後還怎麽在廠裏待？她們會放過我？”
    “徐姐！”陳嵐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現在隻有你能幫我們戳穿她們的謊言了！陳默已經被她們逼得吐血住院了！難道你要看著她們用這些假話徹底毀了他嗎？想想楊雪當初是怎麽利用完你就把你踢開的！”
    陳默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看向徐麗，裏麵沒有哀求，隻有一片荒蕪的絕望。這眼神，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
    徐麗被陳默的眼神刺痛了，她避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咖啡。“我…我再想想…我得考慮清楚…”
    就在這時，陳嵐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是李明軒！陳嵐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她連忙接起“明軒？陽陽考得怎麽樣？”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李明軒的聲音，而是兒子陽陽撕心裂肺的哭喊，帶著巨大的委屈和憤怒，穿透了聽筒，狠狠砸在陳嵐的心上
    “媽媽——！你在哪裏？！你為什麽不來？！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陪著！就我沒有！爸爸說他也很忙！你心裏隻有舅舅！我恨你！我恨你——！！！”
    陽陽的哭喊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陳嵐強撐的所有堅強。她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眼前發黑，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陽陽那充滿怨恨的“我恨你”三個字，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反複回蕩，將她最後一絲力氣徹底抽空。
    “陽陽…陽陽…”陳嵐失神地喃喃，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在咖啡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軟軟地癱倒在地，淚水洶湧而出。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隻被遺棄的幼獸，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一邊是弟弟空洞絕望的眼神和渺茫的官司希望，一邊是兒子充滿怨恨的哭喊和可能被毀掉的親子關係…她終究，還是沒能護住所有人，甚至，連自己都徹底崩潰了。
    陳默看著癱倒在地、崩潰痛哭的姐姐，那死寂的眼底，似乎有什麽極其微弱的東西碎裂了。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想去扶姐姐，卻因為虛弱和眩暈，自己也差點栽倒。咖啡館裏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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