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的餘燼徹底熄滅，隻留下一抹灰白。陋室裏，陳念恩在奶奶身邊睡得安穩，小胸脯微微起伏。陳默將視線從女兒恬靜的睡顏上移開，輕輕拉嚴了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縫隙，隔絕了窗外深春帶著潮氣的夜色。
    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如同薄冰。
    幾天後，那張承載著無數期盼與抗爭的《人身安全保護令》終於送到了陳默手中。紙張冰涼，印刷字跡清晰而權威。保護對象陳默、陳母、陳念恩。保護內容禁止楊建國、楊偉、楊雪及與他們共同居住或受其唆使的人員，對保護對象實施騷擾、跟蹤、接觸、威脅、辱罵、毆打、恐嚇等行為；禁止在距離保護對象住所、工作場所、陳念恩學校及其主要活動場所101novel.com0米範圍內出現（緊急就醫、依法執行公務等特殊情況除外）；禁止通過電話、短信、郵件、網絡平台等任何方式聯係保護對象……
    範圍是“有限”的，沒有覆蓋楊母、王豔等其他人，也未能禁止楊家通過非直接接觸的方式進行中傷。但，這薄薄一紙，已是陳默能爭取到的、最堅實的盾牌。
    “好，好啊！”陳母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那份裁定書，渾濁的眼裏泛著淚光，“這下，他們總該消停點了吧？念恩上學也能安心些了。”
    陳默點點頭，將裁定書仔細收好，壓在炕席下最穩妥的地方。他臉上的疲憊並未因此消散，反而添了幾分緊繃。他知道，法律的鐵壁雖立，但人心的惡意，總能在縫隙間滋生。
    平靜，果然隻維持了不到一周。
    騷擾並未消失，隻是從肆無忌憚的正麵衝擊，變成了陰溝裏蠕動的蛆蟲。
    深夜，刺耳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劃破陋室的寧靜。陳默猛地睜開眼，黑暗中，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他迅速起身，看了一眼旁邊被驚醒、有些不安的陳念恩，低聲道“沒事，念恩睡吧，爸爸去接電話。”
    電話是老式的座機，放在外間。陳默走過去，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裏麵沒有聲音，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重的喘息聲，持續了十幾秒後，啪嗒一聲掛斷。
    冰冷的惡意，隔著電話線滲透過來。
    陳念恩小聲問“爸爸，是誰呀？”
    “打錯了。”陳默的聲音盡量放得平緩，“睡吧，沒事了。”
    他拔掉了電話線。這簡陋的通訊工具，此刻更像是招引毒蛇的餌食。
    白天，送陳念恩去附近的小學。陳默牽著女兒的小手，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周圍。街道依舊，行人匆匆。但偶爾，他會感覺到一種若有若無的、黏膩的視線。當他猛地回頭，視線來源處往往空無一人，或者隻是一個普通的、正在看別處的路人。是錯覺？還是惡意真的如影隨形？
    一次，在學校對麵的小賣部門口，陳默清晰地看到一個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的身影，遠遠地站在街角，朝著校門方向張望。身形輪廓，有幾分像楊偉。當陳默停下腳步，目光如炬地盯過去時，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立刻轉身，迅速消失在巷口。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保護令劃定了物理界限，卻無法禁錮那些躲在暗處窺伺的眼睛和傳播流言的嘴。楊家並沒有放棄，他們隻是在試探法律的邊界，尋找新的、更隱蔽的方式。
    陳母也遭遇了“巧合”。一次去附近菜市場買最便宜的尾市菜，一個裹著頭巾、聲音尖刻的女人（陳母覺得像是王豔，但沒看清臉）就在她旁邊跟攤主大聲“閑聊”
    “哎喲，這年頭啊，知人知麵不知心！看著老實巴交的，誰能想到在家打老婆孩子，還欠一屁股債不還呢？嘖嘖，可憐那前妻，帶著孩子不知道躲哪去了，指不定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
    陳母氣得渾身發抖，想衝上去理論，但想起兒子的叮囑，也怕給家裏再惹麻煩，隻能死死攥著菜籃子，低著頭，快步離開。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像針一樣紮在她背上。
    “媽，以後別去那個市場了，換遠一點的。”晚上，陳默聽母親紅著眼圈說完，沉默半晌，低聲道。他遞過一杯溫水，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心頭像壓了塊巨石。保護令，擋不住人心裏的髒水。
    陋室裏，生活仍在艱難地繼續。陳母是這方寸之地溫暖的源泉。清晨，天剛蒙蒙亮，她就會輕手輕腳地起身，在屋角那個小小的蜂窩煤爐子上，熬上一鍋濃稠的白米粥。米粒在鍋裏翻滾，散發出樸實而令人心安的香氣，漸漸驅散了屋裏的陰冷和黴味。這是他們一天中最“奢侈”的食物，也是支撐著這個破碎家庭繼續前行的力量。
    陳念恩對畫畫的熱愛，成了這灰色世界裏一抹亮色。陳默用省下的錢，給她買了一小盒最便宜的蠟筆和幾遝粗糙的草稿紙。小女孩就趴在炕沿上，用稚嫩的筆觸描繪著她心中的世界奶奶在熬粥，冒著嫋嫋的熱氣；爸爸牽著她的小手走在路上；學校裏小小的滑梯；還有她想象中，曾經那個“有大窗戶”的家的樣子……線條是歪扭的，顏色是樸素的，卻充滿了生命力。
    陳默每天準時接送女兒上學放學。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守護在小小的女孩身邊，像一棵傷痕累累卻依舊挺立的老樹。送她進校門時，他會輕輕拍拍她的頭“聽老師話。”接她時，第一句總是“今天開心嗎？”陳念恩會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裏的趣事，或者把新畫的畫獻寶似的舉給爸爸看。隻有在女兒純真的笑容和母親的粥香裏，陳默死寂的心湖，才會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爐火的餘燼徹底冷透了，但陋室的燈光，依舊在每一個夜晚亮起。陳默檢查門栓的動作，成了每晚入睡前必做的儀式。那扇加固過的木門，隔絕了外麵世界的惡意窺探，守護著裏麵這點微弱的、用盡血淚才換來的安寧。他坐在小凳子上，聽著母親和女兒平穩的呼吸聲，目光沉靜地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鐵壁之外，暗流湧動；鐵壁之內，生活如履薄冰，卻又頑強地生出了根須。他知道，這場無聲的戰爭，遠未結束。他必須像守護爐火一樣，守護著這來之不易的、脆弱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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