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異樣太過明顯。他那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蒼白臉龐，以及那雙失去所有焦距、隻剩下無邊空洞和死寂的眼睛，讓正衝過來想要阻止楊雪的李老師都駭然停住了腳步。
    “陳念恩爸爸？”李老師擔憂地喚了一聲，聲音裏充滿了驚疑不定。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在瞬間呈現出如此巨大的、仿佛靈魂被抽離的變化。
    這聲呼喚似乎喚回了陳默一絲極其微弱的意識。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目光終於聚焦，落在了幾步之外那個小小的身影上——他的女兒，陳念恩。
    小丫頭依舊站在原地，像一株在暴風雨中被打蔫的小草。煞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那雙曾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滿了巨大的痛苦、茫然和一種近乎死灰般的絕望。她小小的拳頭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對抗這鋪天蓋地羞辱和傷害的唯一支點。她沒有再看楊雪，隻是低垂著頭，盯著自己那雙被罵作“叫花子”穿的、開了膠的舊運動鞋鞋尖。
    這個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默那顆已經冰冷死寂的心髒上。一股比剛才更加深沉、更加銳利的痛楚，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麻木。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女兒！為了這個無辜的孩子，承受了來自親生母親最惡毒的當眾淩辱！
    幾乎是出於一種烙印在骨髓裏的本能，陳默動了。
    他的動作不再是剛才那種因暴怒而蓄勢待發的迅疾，而是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的滯澀。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走向陳念恩。他的腳步踏在地上，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卻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變得更加壓抑沉重。
    他無視了還在喋喋不休、用更加汙穢詞匯咒罵的楊雪（“小賤種”、“跟你那廢物爹一樣沒出息”……），無視了周圍人群或同情、或鄙夷、或純粹看熱鬧的目光，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那個小小的、瑟瑟發抖的女兒。
    他走到陳念恩麵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楊雪投射過來的充滿惡意的視線。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伸出雙臂。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怕碰碎了什麽。那雙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的大手，此刻卻顯得異常穩定。
    陳念恩感覺到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帶著熟悉的安全氣息。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了爸爸那張蒼白得嚇人、卻異常平靜的臉。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但就是這種沉寂，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隔絕了那些惡毒的言語和刺骨的目光。
    “爸爸……”她再也忍不住，帶著哭腔的、破碎的呼喚從喉嚨裏溢出，帶著巨大的委屈和尋求庇護的本能。
    陳默沒有回應，隻是動作輕柔卻無比堅定地將女兒小小的、顫抖的身體攬入懷中。他的手臂環過女兒單薄的肩膀，將她緊緊地、牢牢地護在自己的胸膛前。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量，仿佛要將女兒揉進自己的身體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她隔絕世間所有的風雨和惡意。
    當他的手臂環住女兒的那一刻，陳念恩像是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港灣，一直強忍著的嗚咽終於爆發出來，小臉深深埋進爸爸的頸窩裏，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他粗糙的衣領。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裏劇烈地抽動著，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的小獸，撕扯著每一個聽到的人的心。
    陳默隻是緊緊地抱著她，下巴輕輕抵在女兒的頭頂。他的身體挺得筆直，像一座沉默的山嶽，為懷中的幼女撐起一片小小的、暫時的天地。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向楊雪的方向，卻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更遙遠、更虛無的地方。楊雪那越發不堪入耳的辱罵聲（“裝什麽可憐！跟你那死鬼爹一樣會演戲！”），小男孩被嚇壞的更大哭聲，此刻都無法再激起他內心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的心，在計算出時間線、明白了一切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死了。現在支撐著他的，隻剩下一個父親保護幼崽的本能，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死寂。
    李老師看著眼前這一幕，眼圈瞬間紅了。她再也無法忍受，幾步衝到楊雪麵前，用盡全身力氣厲聲嗬斥道“住口！楊雪！你還是不是人？！這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麽能說出這麽惡毒的話？！這裏是學校！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馬上報警！”
    楊雪被李老師的氣勢和話語噎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惱羞成怒，但隨即被更深的蠻橫取代“報警？你報啊！我教訓我自己的女兒，關你什麽事？她爸是個窩囊廢，教出這麽個沒用的東西，我還不能說了？”她依舊試圖用音量來掩飾內心的虛張聲勢，但眼神卻下意識地瞟向陳默。
    當她看到陳默那如同萬年寒冰般死寂、空洞的眼神時，一股莫名的寒意竟從心底升起。那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有一種看死人般的漠然。這比她預想中的任何反應都更讓她感到不安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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