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葡萄藤下的周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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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稀疏的葡萄藤新葉,在小院裏灑下斑駁的光點。李明軒在屋頂上動作不算嫻熟,但很仔細地檢查著每一片可能鬆動的瓦。他用瓦刀小心地鏟掉縫隙裏老化的灰泥,重新拌了點石灰沙漿,一點點地填塞、壓實。汗水順著他嚴肅的側臉流下,他也隻是抬手用袖子隨意擦一把。
陳默在下麵,已經將葡萄架的主體框架搭好,正在用結實的麻繩纏繞固定關鍵的連接處。他幹活時全神貫注,仿佛手中的木料和繩索就是他的整個世界。錘子的敲擊聲沉穩而有節奏。
“小舅舅!你看我的‘房子’!”陳念恩興奮地拉著李陽跑過來。原來兩個孩子用陳默鋸下來的小木塊和廢磚頭,在葡萄藤旁邊壘了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房子”,還用樹葉做了屋頂。
陳默停下手,低頭看了看女兒的作品,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被孩子的快樂感染,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他點點頭,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嗯,很結實。”
李陽也難得地沒表現出不耐煩,反而興致勃勃地提議“我們再挖條‘小河’吧?圍著房子!”
“好呀!”陳念恩拍手讚同,立刻去找小鏟子。
廚房裏,炊煙嫋嫋。鹹肉切成了薄片,在鍋裏煸炒出金黃的油花和濃鬱的鹹香。陳嵐利落地將洗好的青菜倒進去,刺啦一聲,爆發出誘人的香氣。她一邊翻炒,一邊跟母親說著話。
“媽,您嚐嚐這鹹淡?”陳嵐夾了一小片鹹肉吹了吹,遞到母親嘴邊。
陳母嚐了嚐,笑著點頭“正好!香!”
“陽陽最近學習還行,就是這脾氣啊,跟他爸一個樣,倔。”陳嵐絮叨著家常。
“孩子大了,有主意了。明軒…最近對你,好點了吧?”陳母壓低聲音問。
陳嵐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有釋然也有苦澀“嗯…好多了。那次他發燒,我守了一夜,後來…陽陽考試的事,他也沒再提。就是話還是少,不過…會幫我修修家裏壞的東西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屋頂上忙碌的丈夫,“像今天這樣。”
陳母歎了口氣,又欣慰地點點頭“慢慢來,慢慢來。心結不是一天結的,解開也得慢慢焐。隻要人肯往一塊兒使勁,日子就有盼頭。”
午飯擺上了那張小方桌。清炒青菜鹹肉油亮噴香,鹹鴨蛋切成月牙瓣金黃流油,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玉米糊糊,還有陳嵐帶來的白麵饅頭和醬菜。雖然簡單,但在陽光下,在這小小的院落裏,卻顯得格外豐盛誘人。
“吃飯了!”陳母朝屋頂和院子喊。
李明軒從屋頂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陳默也放下工具,去壓水井邊洗手。李陽和陳念恩也洗了小手,興奮地圍著桌子。
五人圍坐。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暖暖地照在飯菜上。
“明軒,默默,快嚐嚐這鹹肉,嵐嵐炒得可香了!”陳母熱情地招呼。
李明軒夾了一筷子,點點頭“嗯,不錯。” 言簡意賅,卻是難得的肯定。
陳默也默默吃著,鹹肉的油脂香在口中化開,帶來久違的飽足感。
“陽陽,念恩,多吃點菜。”陳嵐給兩個孩子夾菜。
“姥姥,這糊糊好喝!”陳念恩捧著碗,小臉上沾著一點玉米糊。
“好喝就多喝點!”陳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飯桌上沒有太多熱鬧的交談。李明軒和陳默都沉默地吃著,陳嵐和陳母則照顧著兩個孩子,間或低聲說幾句。李陽偶爾跟陳念恩說兩句學校裏的事。但氣氛卻不再是從前的壓抑和小心翼翼,而是一種平靜的、帶著煙火氣的融洽。那份因血脈和責任而維係的紐帶,在經曆了撕裂的痛楚後,正以一種笨拙而緩慢的方式,嚐試著重新連接。
吃完飯,李陽和陳念恩又跑到他們的小“房子”邊去玩了。陳嵐幫著母親收拾碗筷。李明軒沒再上屋頂,卻也沒閑著,他拿起掃帚,開始清掃院子裏修葺屋頂和搭架子時掉落的碎瓦片和木屑。陳默則拿起水桶,給那株嫩綠的葡萄藤澆了水。
陽光西斜,將小院染成溫暖的橘黃色。葡萄藤的影子被拉長,輕輕搖晃。李明軒掃完地,放下掃帚,看著煥然一新的屋頂和那個結實的葡萄架,又看了看在角落裏專注澆水的陳默。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走到陳默身邊。
“屋頂暫時沒問題了。瓦片老化得厲害,明年開春雨水多前,最好整體檢修一下。”李明軒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像是在交代工作。
陳默停下澆水,看著姐夫。李明軒也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了過去的冰冷和指責,隻剩下一種男人間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
“嗯,知道了。謝謝…姐夫。”陳默的聲音低沉,那聲“姐夫”叫得有些生澀,卻清晰。
李明軒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向正在擦桌子的陳嵐“不早了,該回去了。陽陽明天還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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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嵐應了一聲,招呼著依依不舍的陽陽和念恩告別。
送走陳嵐一家,小院又恢複了平日的安靜。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飯菜的香氣、孩子的笑聲和那份笨拙卻真實的暖意。陳母看著修補好的屋頂和嶄新的葡萄架,臉上是滿足的笑容。陳念恩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著她的小“房子”。
陳默站在葡萄藤下,看著姐夫掃幹淨的地麵和修葺過的屋頂。夕陽的餘暉落在他依舊沉寂的臉上。法律的鐵壁隔絕了外界的惡意,而這葡萄藤下短暫的相聚和無聲的互助,則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悄然淌過他那冰封心湖的邊緣,雖然無法融化堅冰,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名為“家”的印記。
第388章作文裏的紅花
日子在清貧與安寧中,如同門前那條緩慢流淌的小河,無聲地向前。終極保護令的威懾力持續發揮著作用,楊家的陰影仿佛徹底從陳家的生活中淡去,隻剩下街頭巷尾偶爾飄來的、關於楊家如何更加不堪的零星傳聞,也很快消散在風中。
陳念恩在平靜的環境裏,像一株得到喘息的小苗,漸漸舒展。她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神裏的驚惶褪去,多了屬於孩子的靈動和對周圍世界的好奇。她最喜歡兩件事畫畫和聽奶奶講故事。她的畫越來越多,雖然筆觸稚嫩,但色彩大膽,充滿童趣,畫她的小院子,畫奶奶熬粥的樣子,畫學校門口的老槐樹,畫她想象中的葡萄藤爬滿架子的夏天。
這天放學,陳念恩不像往常一樣安靜地跟在爸爸身邊,小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小手緊緊攥著書包帶子,小跑著。
“慢點。”陳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舊平靜。
陳念恩放慢腳步,回頭看了爸爸一眼,大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爸爸,劉老師…劉老師表揚我了!”
“嗯?為什麽?”陳默問。
“我的作文…得了‘優’!還要貼在教室後麵的‘學習園地’裏!”小丫頭的語氣裏充滿了自豪,臉蛋也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
陳默的腳步微微一頓,看著女兒發亮的眼睛,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麽東西輕輕動了一下。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帶著點鼓勵意味地,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小腦袋瓜“很好。”
雖然隻有兩個字,但陳念恩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小胸脯挺得更高了,走路都帶著雀躍。
回到家,陳念恩迫不及待地放下書包,從裏麵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作文本,翻到最新的一頁,獻寶似的捧到正在摘菜的奶奶麵前“奶奶!奶奶你看!我的作文!”
陳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作文本,眯起老花眼。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奶奶》。
稚嫩的鉛筆字,一筆一畫寫得格外認真
“我的奶奶,頭發白了,像冬天的雪。她的手很粗,有很多皺紋,像老樹皮。但是她的手很暖和。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奶奶就起來給我熬粥。粥很香很香,白白的,熱乎乎的。我生病的時候,奶奶整夜不睡覺,抱著我,給我喂藥,她的手摸著我的頭,我就不怕了。奶奶還會給我講故事,講爸爸小時候的故事,講田螺姑娘的故事…奶奶說,人要善良,要堅強。我的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我愛我的奶奶。”
字裏行間,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孩子最真摯的觀察和最樸素的依戀。那些熬粥的清晨,生病的夜晚,溫暖的撫摸,還有那些古老的故事…都化作了紙上最動人的文字。
陳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讀得很慢。渾濁的眼睛漸漸濕潤了,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滴在粗糙的手背上,也滴在泛黃的作文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顫抖著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些稚嫩的字跡,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奶奶,你怎麽哭了?是我寫得不好嗎?”陳念恩有些不安地看著奶奶。
“不…不是…”陳母用力搖頭,一把將小孫女緊緊摟進懷裏,聲音哽咽沙啞,“好…寫得好…寫得真好…奶奶的念恩…長大了…懂事了…” 她把臉埋在孫女小小的肩頭,肩膀微微聳動著,釋放著積壓了太多太久的辛酸與此刻洶湧而來的、巨大的慰藉。
陳默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看到了母親洶湧而出的淚水,看到了女兒有些無措卻乖巧地依偎在奶奶懷裏的樣子,也看到了那本攤開在灶台上的作文本。他沒有走過去,隻是靠著門框,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在風中搖曳的葡萄藤上。
過了好一會兒,陳母的情緒才稍稍平複。她擦幹眼淚,捧著作文本,像是捧著稀世珍寶,對陳念恩說“念恩,這篇作文…奶奶能留著嗎?”
“嗯!”陳念恩用力點頭,“劉老師說寫得好,就是寫心裏話!奶奶,我寫的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真的…”陳母喃喃道,臉上還帶著淚痕,卻綻開了無比滿足和驕傲的笑容。
幾天後,學校組織了一次低年級的作文小競賽,主題是“我的家人”。陳念恩的這篇《我的奶奶》,被劉老師推薦了上去。評審的老師被文中真摯的情感和樸實的細節打動,評為了年級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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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獎那天,是個晴朗的下午。陳默被劉老師特意通知,作為家長代表之一去學校。
小小的頒獎儀式在操場上舉行。當念到“二年級,陳念恩,《我的奶奶》,二等獎”時,陳念恩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中,有些害羞又無比驕傲地走上了簡陋的主席台。
頒獎的是一位和藹的老校長。他不僅把一張印著紅花的獎狀鄭重地交到陳念恩手裏,還拿出了一朵用紅紙做的小紅花,慈祥地別在了陳念恩洗得發白的衣襟上。
“孩子,寫得好!真情實感,最打動人。好好孝順你奶奶!”老校長笑著鼓勵道。
“謝謝校長!”陳念恩捧著獎狀,摸著胸前的小紅花,小臉興奮得通紅,大聲回答。
台下,陳默站在家長的人群中。他看著女兒站在陽光下,胸前別著那朵小小的、卻紅得耀眼的花,手裏捧著獎狀,臉上是純粹的、屬於孩子的自豪和快樂。他看到了女兒望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陳默那冰封的、沉寂如深潭般的眼底,在那一瞬間,仿佛被那朵小紅花的光芒狠狠刺了一下。一種劇烈而陌生的酸楚感猛地衝上鼻腔,迅速蔓延至眼眶。他幾乎是倉促地、狼狽地低下頭,用力眨著眼睛,試圖將那洶湧而來的濕意逼回去。
他以為自己早已流幹了眼淚,心已成灰。可這一刻,看著女兒因為一篇寫奶奶的作文而獲得的榮耀,看著那朵象征著肯定和溫暖的小紅花,那冰層之下被死死壓抑的、對母親深沉的愛與愧疚,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
他低著頭,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再抬起頭時,眼眶是紅的,眼底深處翻湧著劇烈的情感風暴,但那深潭的冰麵,卻仿佛被這滾燙的淚水灼穿了一個微小的孔洞,透出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亮。他對著台上望過來的女兒,極其緩慢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朵別在陳念恩胸前的小紅花,在陽光下,紅得那樣鮮豔,那樣溫暖。它不僅印在了陳念恩的衣襟上,也如同一枚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在了陳默冰封的心湖之上,留下了一道帶著劇痛、卻象征著複蘇可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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