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恩的心像揣了隻小兔子，撲通撲通地跳著，幾乎要撞出胸膛。她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紅布包，仿佛握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腳下的步子快得像一陣風，掠過深秋清冷的石板小巷。巷口那棵老槐樹光禿禿的枝丫在她頭頂一閃而過，鄰居王爺爺驚訝的招呼聲被她遠遠甩在身後，此刻，她的世界裏隻有那個溫暖的家，和家裏等著她的奶奶。
    “奶奶！奶奶！”她像一顆小炮彈般衝進院門，聲音又脆又亮，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和喘息。
    陳母聞聲從廚房探出頭來，手裏還拿著鍋鏟，嗔怪道“哎喲我的小祖宗，跑這麽快，摔著可怎麽好！瞧你這一頭汗……”話音未落，就見念恩已一頭紮進了堂屋。
    奶奶正坐在窗邊，就著天光縫補一件舊衣裳。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聽到孫女急切的呼喚，她抬起頭，臉上漾開慈愛的笑容“念恩回來啦？什麽事這麽高興……”
    話未說完，念恩已衝到奶奶麵前，小胸脯劇烈起伏著，臉蛋紅撲撲的，大眼睛亮得驚人。她將緊握在胸前的小手慢慢攤開，露出那個被體溫焐得微溫的紅布包。
    “奶奶，給…給您的！”念恩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她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一層層打開那柔軟的紅綢布。
    深秋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欞，恰好落在那打開的布包上。一枚小巧玲瓏、泛著溫潤光澤的雕花鐲子靜靜地躺在紅綢中央，花紋雖簡單，卻在光線下折射出細碎的金芒。
    “這…這是？”奶奶愣住了，老花鏡後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一時沒反應過來。
    “金鐲子！奶奶，我給您買的金鐲子！”念恩的聲音終於帶著哭腔爆發出來，是喜悅，是自豪，更是長久以來心願達成的巨大釋放，“用我的畫錢買的！我畫了好多好多畫，賣給巷口那個好心的胖阿姨，一塊五毛錢！阿姨說，我的心意值這個價，就賣給我了！”她語速飛快，急於把這份沉甸甸的喜悅和盤托出。
    奶奶的目光從鐲子移到孫女凍得有些發紅、甚至指節處還殘留著畫畫時鉛筆印痕的小手上，再移到那張洋溢著純粹快樂和期待的小臉上。她瞬間明白了。明白了孫女這些天為何總伏案畫畫到深夜，明白了她為何匆匆跑進跑出，明白了那八毛錢一塊五毛錢背後凝聚了多少稚嫩卻無比赤誠的心血。
    一股巨大的、滾燙的熱流猛地湧上心頭，瞬間模糊了奶奶的視線。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小小的、沉甸甸的“金”鐲子。它當然不是真金，入手的分量甚至有些輕飄，鍍金的表層也略顯單薄。但在奶奶此刻的眼中，它比世上任何奇珍異寶都要貴重千萬倍。這上麵凝結著她小孫女最純淨的愛意和努力。
    “念恩…我的好念恩…”奶奶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再也控製不住，順著布滿歲月痕跡的臉頰滑落，滴在手中的紅綢布上，洇開深色的圓點。她伸出布滿老繭的手，不是去拿鐲子，而是緊緊地將念恩擁入懷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小小的身子揉進自己溫暖的心窩裏。“傻孩子…奶奶的心肝寶貝啊…”她一遍遍摩挲著念恩的頭發和後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念恩依偎在奶奶溫暖的懷抱裏，感受到奶奶身體的顫抖和落在自己發頂的溫熱淚滴。她有些不知所措，仰起小臉，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奶奶臉上的淚“奶奶不哭…您不喜歡嗎？”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奶奶破涕為笑，用袖子抹去淚水，拿起鐲子仔細端詳，“這是奶奶這輩子，收到過的最最好的禮物！比金子還金貴！”她撩起自己有些磨損的深藍色棉襖袖子，露出瘦削的手腕。那手腕上，除了歲月刻下的皺紋，空空如也。
    在念恩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奶奶鄭重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儀式感，將那隻小小的、鍍金的雕花鐲子，緩緩套進了自己的手腕。鐲子有些大，在奶奶纖細的手腕上顯得鬆垮，但它穩穩地掛在那裏，金色的光澤襯著老人深色的皮膚，竟奇異地和諧，仿佛它本就該屬於那裏。
    “瞧，多好看！”奶奶舉起手腕，對著光線晃了晃，那點金色便靈動地跳躍起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孩子般滿足而幸福的笑容，眼角的每一道紋路都盛滿了愛意，“我們念恩真是個小畫家，更是奶奶的貼心小棉襖！”
    陳母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門口，倚著門框，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悄悄抬手抹了下眼角，嘴角卻高高揚起。廚房裏，爐灶上熬煮的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濃鬱的米香混合著堂屋裏濃濃的溫情，氤氳了整個小小的陳家院落，將深秋的寒意驅散得無影無蹤。
    從那天起，那隻小小的鍍金雕花手鐲，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奶奶的手腕。無論是清晨在灶台邊忙碌，還是午後坐在葡萄架下打盹，亦或是傍晚在巷口和鄰居們閑話家常，那隻鐲子總在奶奶抬起手腕時，不經意地閃爍著溫潤的光芒。
    巷口的胖阿姨依舊和藹可親，陳念恩還是常常跑去店裏，有時是買點鉛筆橡皮，更多時候是羞澀地塞給阿姨一張新畫的畫——畫裏不再僅僅是葡萄藤、小麻雀和老爺爺，更多了奶奶戴著鐲子熬粥、縫衣、甚至隻是安靜微笑的側影。胖阿姨總是笑眯眯地收下，小心地收在一個特別的抽屜裏。
    那枚小小的、廉價的“金”鐲子，在歲月的摩挲下，鍍金層漸漸有了磨損的痕跡，露出了底下銀白色的基底。但在陳念恩和奶奶心中，它承載的那份純粹的愛與善意，那份由稚嫩雙手和溫暖人心共同編織的“價值”，卻如同窖藏的美酒，在時光裏愈發醇厚，永不褪色。它成了這個小院裏，最明亮、最溫暖的一道微光，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關於愛與堅持、關於善意與回報的，簡單卻動人的故事。
    喜歡楊花燼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楊花燼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