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七十大壽的喧鬧與溫情，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雖漸平，暖意卻長久地沉澱在小院的磚縫瓦隙間。那些承載著鄰裏心意的碗筷已洗淨歸位，拚起的長桌也拆開還原，但空氣裏仿佛還殘留著魚湯的鮮香、米酒的醇厚和眾人真誠的祝福聲。
    陳念恩的“寶藏”舊畫箱被重新搬到了葡萄架下。壽宴那天，她掛在牆上的幾張畫被周建軍仔細地取下，卷好，放回了箱子最上層。一同放回去的，還有那天賓客們對她畫作零星的、卻讓她小臉發光的誇讚。她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一張張整理著自己的畫作，小手撫過《永不凋謝的夏天》、《奶奶的蒲扇》、《爸爸修屋頂》……每一張都承載著一段小院時光的記憶。
    陳母坐在小凳上，手腕上那圈細細的金光在秋陽下偶爾一閃。她看著孫女整理畫箱的認真模樣，臉上的笑容恬淡而滿足。壽宴的熱鬧是好的，但此刻的寧靜，孫女在身邊瑣碎的忙碌，更讓她感到一種腳踏實地的安穩。她拿起膝頭的老蒲扇，輕輕搖著，扇起帶著葡萄葉清香的微風。
    陳默在菜地裏清理最後的藤蔓和枯枝。他將那些已經完成使命的豆角架、黃瓜架小心地拆下來，把還能用的竹竿挑選出來，捆紮好，靠在牆角。枯黃的藤蔓被堆到角落，等待曬幹後成為灶膛裏的燃料。他的動作沉穩有力，帶著一種秋日特有的、收拾與歸置的節奏。偶爾抬頭，目光掠過葡萄架下整理畫箱的女兒和搖扇的母親，眼神沉靜，像秋日裏深潭的水。
    小院在壽宴的餘溫裏，沉靜地回歸到它最本真的日常。畫箱的合頁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蒲扇搖動的微風拂過落葉，鋤頭清理土地時帶起泥土的沙沙聲……這些細微的聲響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無聲的安寧樂章。那些盛大的歡聚如同絢爛的煙火，終會散去，而煙火散盡後，這方寸之地裏瑣碎而真實的脈動，才是生活最堅韌的底色。陳念恩關上畫箱的蓋子，發出“哢噠”一聲輕響，仿佛也為那場溫暖的壽宴畫上了一個寧靜的句點。
    日子在葡萄葉日漸斑斕的色彩中悄然滑過。周建軍再次來到小院時，帶來了一個更大的好消息。
    “念恩！嵐姐！陳默哥！”他臉上洋溢著喜氣，手裏拿著一個印著縣文化館字樣的信封，“念恩的畫！在縣裏的‘童心繪家鄉’展覽上，得了個優秀獎！這是證書！”
    陳念恩正在畫秋日的葡萄架，聞言“噌”地站起來，小跑過去，眼睛瞪得圓圓的“周叔叔！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周建軍把紅彤彤的證書遞給她，“喏，看看！還有…”他又從信封裏拿出一個略厚一些的信封，遞給陳默，“這是獎金，一百塊！縣裏給的！”
    一百塊！
    陳嵐和陳母都驚喜地圍了過來。陳默接過信封，那厚度和重量都遠超上次鎮上的五十塊。他打開，裏麵是十張嶄新的十元紙幣。
    “我的畫…這麽值錢？”陳念恩捧著紅彤彤的證書，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暈紅，大眼睛裏閃爍著從未有過的、混合著自豪和懵懂的光。
    “是念恩畫得好！打動了評委！”周建軍由衷地誇讚，“縣文化館的領導還特意問起你呢！說這孩子有靈氣，畫裏有感情！”
    巨大的喜悅瞬間淹沒了陳念恩！她抱著證書在院子裏轉圈，像隻快樂的小陀螺“我得獎了！我的畫在縣裏掛著了！還有獎金！” 這不僅僅是錢，更是一種對她小小世界的巨大認可！她不再是那個隻能被保護的小孩子，她的畫筆，也能為這個家帶來榮耀和實實在在的收獲了！
    陳母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好！好！咱家念恩是畫家苗子了！”
    陳嵐也高興地摟住侄女，眼眶有些濕潤“念恩真爭氣！”
    陳默看著女兒興奮得發紅的小臉，又低頭看看手中那遝嶄新的紙幣。陽光照在紙幣上，反射出亮眼的光澤。這光芒，似乎也落進了他沉寂的眼眸深處，漾開一絲幾不可察的暖意。女兒用她的天賦和努力掙來的這份榮譽和回報，比任何東西都珍貴，也讓他肩頭那份沉重的擔子，感受到了一絲輕盈的可能。
    那一百元獎金，被陳念恩像寶貝一樣收在她的小抽屜裏好幾天。她時不時拿出來看看那紅彤彤的證書和嶄新的鈔票，小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但很快，一個念頭在她心裏悄悄萌芽。
    這天晚飯後，陳念恩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畫畫，而是蹭到了爸爸身邊。陳默正借著燈光，用砂紙打磨一塊木頭的邊角，粗糙的手指動作卻很細致。
    “爸…”陳念恩小聲喚道。
    陳默停下動作，看向女兒。
    “那個…獎金…”陳念恩絞著手指，小臉有些紅，“我想…給奶奶買個東西。”
    陳默眼神微動“買什麽？”
    “買…買個好點的金鐲子！”陳念恩鼓起勇氣，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爸爸，“就像我畫裏畫的那樣！亮亮的！奶奶那個…太細了…”她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點心疼和不好意思。她一直記得奶奶手腕上那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金絲，也記得爸爸當初買它回來時沉默而沉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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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默沉默了。他看著女兒眼中純粹的、想要補償奶奶的心願，又想起母親手腕上那點微弱的、卻從未摘下過的金光。那根細金絲，像一根無形的線，一端係著女兒的懂事，一端係著他的愧疚，中間纏繞著母親無聲的包容。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低下頭，繼續用砂紙打磨著那塊木頭。砂紙摩擦木頭發出的“沙沙”聲在安靜的屋子裏格外清晰。燈光下，他側臉的線條顯得有些冷硬。
    陳念恩有些忐忑地看著爸爸。她怕爸爸覺得她亂花錢，也怕爸爸想起不開心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陳念恩以為爸爸不會答應的時候，陳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沒看女兒，目光落在手中那塊已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頭上，聲音低沉平緩
    “你的錢，你做主。”
    陳念恩愣了一下，隨即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爸爸同意了！她立刻像隻小兔子一樣蹦起來“謝謝爸爸！” 轉身就跑去翻她的小抽屜，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裝著獎金和證書的信封。
    陳默看著女兒雀躍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砂紙磨礪木頭，也磨礪著他的心。女兒在用她稚嫩的肩膀，試圖分擔他未能盡全力的責任。這份心意，沉重而溫暖。他默默地將打磨好的木頭放在牆角——那是給女兒畫板準備的新配件。他能補償的，或許永遠微不足道，但至少，他可以用沉默，守護女兒這份赤誠的孝心。
    第425章腕間新陽
    鎮上的老百貨商店櫃台，依舊是那副模樣。金飾在射燈下閃著誘人的光芒，標著令人咋舌的價格。
    這一次，站在櫃台前的是陳嵐和陳念恩。陳嵐的手，緊緊握著侄女的小手。陳念恩則仰著小臉，目光灼灼地在櫃台裏搜尋。她的小手心裏，緊緊攥著那個裝著嶄新百元鈔票的信封，手心都沁出了汗。
    “阿姨，麻煩您，我們想看看那個金鐲子。”陳嵐指著櫃台裏一個比陳母手上那個明顯要粗一圈、光麵素圈的鐲子。雖然依舊算不上多麽貴重，但比起那根絞絲細鐲，已是天壤之別。
    售貨員還是上次那個中年婦女，她打量了一下穿著樸素的姑侄倆，目光掃過陳念恩緊緊攥著的小信封，態度比上次好了些“這個啊，實心的，按克算。圈口要大點吧？老太太戴？”
    “嗯，給我媽買。”陳嵐點頭。
    售貨員拿出鐲子，放在櫃台的絨布上。金燦燦的光澤在燈光下流淌，沉甸甸的質感透著一份實在。陳念恩看得眼睛發亮，這正是她想象中的“亮亮的”鐲子！
    “這個…多少錢？”陳嵐問，心裏有些緊張。
    售貨員報了價，剛好接近一百塊。
    陳念恩立刻把攥得有些發皺的信封遞給姑姑，聲音清脆而堅定“姑姑，給！用我的獎金！”
    陳嵐接過信封，手指也有些顫抖。她將裏麵十張嶄新的十元紙幣，一張一張，鄭重地放在櫃台上。嶄新的紙幣發出輕微的脆響。
    售貨員數了錢，開票，將那個光麵素圈的金鐲放進一個稍大一些的、同樣印著“福”字的紅色首飾盒裏，遞給陳嵐。
    陳念恩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紅盒子。走出商店大門，秋日的陽光灑在盒子上，映得上麵的“福”字閃閃發亮。她抬起頭，小臉上洋溢著無比自豪和期待的光芒“姑姑，奶奶戴上一定很好看！”
    “嗯！”陳嵐重重點頭，眼眶發熱。她牽著侄女的手，感覺到那隻小手傳來的、堅定的力量。這份由孩子純淨心意化作的“新陽”，即將驅散老人腕間那點經年的微光，照亮她晚年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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