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鸞催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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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長鶯飛的季節,不適合趕路,適合踏青。

    巽方有條不紊地趕著馬車,路過一片依山傍水的竹林,風吹葉動,青草竹林的清爽氣息襲麵而來。

    商慈掀開簾子,拍拍師兄的肩膀:“這裏還不錯,”繼而,望向那片清澈的池塘,舔了舔嘴唇,眼眸發亮,“下來烤魚吃吧。”

    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巽方知道她閑不住:“你先下,我去拴馬。”

    商慈跳下馬車,擇了一塊有樹冠遮陽的陰涼地,放下隨身的包袱,跑到河邊,踢掉了鞋襪,赤著腳,腳趾輕沾了沾那清澈到一覽無餘的水麵,一股涼意直竄心底。

    巽方停好馬車後,深入竹林,砍了根兩指粗的細毛竹,一端削尖,迅速地做好了一支可以叉魚的簡易竹叉。

    一回身,瞧見她在河邊蹚水正玩得歡快,旋即擼起袖口和褲腿,走下水踱到她身邊去。

    “這裏!這裏有一條!”

    “哇,這裏的魚這麽肥啊……”

    商慈的眼神都黏在那幾尾穿梭在蘆葦間的魚影上了,時不時地低呼,巽方則不發一言地握著竹竿,伺機而動。

    以前在大澤山,巽方就會隔三差五地給商慈捕魚吃,在京城的這兩年,他叉魚的技能荒廢了很長一段時日,然依舊爐火純青,不消半刻,那竹竿的頂頭就多了條一尺多長的草魚。

    商慈歡呼一聲,跑回岸上,飛快地架起了柴火,乖乖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敲碗等魚。

    巽方從腰間抽出小刀,將魚鱗和魚肚處理好,串在木枝上遞給商慈,讓她先烤著,他則再次轉身下水,繼續叉魚。

    火生得旺,商慈一麵轉動著木枝,一麵分神去看師兄那邊的戰果。為了方便趕路,巽方穿著一身玄色束腰短衫,他的頭發自那日剪短後長長不少,到過了肩的位置,兩側的鬢發被束在腦後,較之前銀發白袍的形象,少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多了幾分隨性的颯爽。有時一叉子下去紮了個空,水花飛濺,巽方在躲閃中,顯出了一絲狼狽,商慈看得很樂嗬。

    沒過多久,巽方拎著新斬獲的三條魚走過來,商慈指了指木架上滋滋冒油的魚,揚眉自誇:“烤得還不錯吧……”

    話未說完,商慈就勢將魚翻了個麵,暴露在倆人視線中的那扇魚黑黢黢的,像抹了炭,散發著焦糊味……

    商慈見鬼似地瞪大眼睛。

    巽方忍住笑,坐下來,把那條糊了的魚放在自己麵前,將新處理好的三條魚串好,靠在支起的火堆上:“還是我來吧……”

    “那我呢?”捕魚、殺魚、烤魚的活清一色地讓巽方給包攬了,商慈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

    “你負責吃就好。”巽方一不小心說出了大實話。

    ……

    好吧,商慈也不強求,安靜地看著師兄烤魚。巽方的動作永遠不緊不慢,他時不時地左右挪動著木枝的位置,讓整條魚受熱均勻,魚頭魚尾都烤至金黃,魚皮焦得卷起,火候正好,芳香四溢。

    商慈托著腮盯著他的動作,她就納悶了,為什麽平白無奇的食材到了他手裏,經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指擺弄一番,都會香味倍增。

    他們隨身帶著的行囊能簡則簡,然有商慈這麽個吃貨在身邊,各種調料碗筷倒是一樣不少。

    “小心燙。”巽方把率先烤好的那條遞給她,商慈接過來,吹了吹,小口吃著,鯽魚肉質鮮嫩,且原汁原味,當下滿足地眯起了眼。

    商慈本來就不餓,提議來捉魚吃,就是圖個野趣,吃完一條便飽了,師兄把剩下的兩條解決完,柴火漸漸小掉,隻剩將熄未熄的星火。

    和煦的春風吹在耳畔,一碧如洗的天空,似與不遠處那碧青色的池塘相接一色,兩者間唯一的阻隔就是那片望不見盡頭的蘆葦,微風乍起,蘆葦像波浪般層層卷動,分不清是風的聲音,還是葉杆的摩擦聲。

    春日的陽光並不刺眼,商慈直視著天空,喃喃道:“師兄,我們有多久沒有這麽隨性放鬆過了?”

    巽方枕著雙臂,眼尾柔和:“很久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從那場裕王墓的意外之後。”

    多麽難得的良辰美景,這時,商慈忽然煞風景地痛呼一聲,彈坐起身來。

    巽方嚇了一跳,忙扶住她身子問:“怎麽了?”

    商慈眉頭皺起,抽著氣:“腳底好像被什麽東西紮到了……”

    她玩完水回來,一直沒有穿上鞋襪,就這麽赤腳踩在草地上,剛剛不知被草叢裏藏得什麽東西狠紮了一下,她想把腳蜷起來,欲低頭看一眼,一隻溫暖寬厚的手掌便握住了她的腳踝。

    “別動……”

    巽方眸光微凝,小心翼翼地用手拔出紮疼了她的罪魁禍首。

    是一根魚刺。

    報應啊報應,讓你隨地亂吐骨頭。

    商慈捂著腳,無比心塞。

    拔掉魚刺的地方冒出了血珠,巽方取下腰間別著的水囊,將她的腳底衝洗了一遍,接著用幹淨帕子仔細包紮著,巽方的嗓音裏透著無奈:“還好紮得不深,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也不想的啊,商慈眼淚汪汪。

    其實腳底被紮破的程度,就像刺繡時被針紮到手指一樣,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商慈不知道為什麽在師兄麵前,她就變成了極脆弱的瓷娃娃,任由他擺弄著。

    從腳底到腳背被纏上了絲帕,隻露出精致小巧的腳趾,不得不說她的腳型很美,白生生的,白皙透明到可以看清腳背上的脈絡,指甲粉嫩剔透,包紮之時,他的指尖不可避免的劃過她的腳心腳背,包紮完畢之後,他好似戀戀不舍,指尖停留在她白嫩的腳趾上,他的觸摸讓她感覺有些癢,商慈下意識地縮了縮。

    “還疼麽?”巽方抬頭問她,眸中好似閃動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商慈傻傻地回:“不——”

    剩下一字還停在喉嚨,隻見麵前的人微眯起眼,緩緩湊近她,柔軟的唇準確無誤地印在她的唇瓣,溫熱靈巧的舌頭滑入她的口腔,細細地探著她唇齒間的每一處角落。

    從未體驗的觸感,讓商慈驚異地睜大眼睛,她的睫毛濃密纖長,不時地掃過他的眉骨,巽方覺察到,微微抬眼,烏沉眸子對她的不專心泄出不滿的情緒,他伸手蓋住她的眉眼。

    吻愈加的深入綿長,他的吻極盡纏綿,看起來毫無侵略性,能讓你輕易卸下防備,商慈一點點地化在他溫柔的攻勢裏。

    商慈隻覺得逐漸脫力,身子漸漸後仰,而他趁機侵上身來,一隻手撐在她的頭頂的草叢地上,另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臉側,他好似怎麽也吻不夠,一點點品嚐她的甘甜,感受她的溫度,直到理智也逐漸潰散……

    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得以宣泄,交疊的身影逐漸消融在春風裏。

    ……

    *

    天氣最冷的那幾日,滴水成冰,嗬氣成霧,天地間一片蒼茫雪色。

    馬蹄落在積雪上,咯吱咯吱地像踩在棉花上,沒由來得讓人感覺焦躁。

    商慈套著好幾件棉衣,外麵還披著一件鵝黃色的兔毛鬥篷,整個人被圍得像個粽子,隻露出了半張臉。

    掀起厚重的車簾,寒風猛地灌入,商慈嗬著白氣,徑直在巽方的身旁坐下。

    巽方側過頭看她,眉頭微蹙:“怎麽出來了,外麵冷。”

    商慈把懷中的暖爐塞進了他的手裏,指尖擦過他的掌心,像撫過寒冰,商慈心底無比埋怨這鬼天氣,悶聲問:“還有多久到?”

    巽方的睫毛上都凝著冰霜,嗓音依舊柔和:“不遠,前麵就是了。”

    商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不遠處,有一排高低錯落,黑瓦白牆的房屋組成的小鎮,有的門前掛著酒幌,雖然那朱紅色的幌子有點脫色,仍然組成了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唯一的一點暖意。

    半柱香後,終於到達了能夠停靠休憩的小鎮,巽方將馬車停在客棧前,店小二聽見動靜過來幫他們牽馬,巽方拿過隨行的包袱,前後腳同商慈一起邁進客棧。

    掌櫃點頭哈腰地搓著手:“不好意思客官,現在就隻剩下一間上房了。”

    “下房呢?”

    “沒了,整個客棧就隻剩下一間上房。”

    商慈還怔愣著,隻聽巽方淡淡道:“就要那一間罷。”

    一、一間?

    商慈還未來及淩亂,就糊裏糊塗地被巽方牽著,跟在小二後麵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客棧的家居擺設差強人意,有些老舊,不過熱水熱炭一應俱全,巽方一邊收拾床褥,一邊側頭對她道:“阿慈,你先去泡個熱水澡,想吃什麽?我去讓小二送來。”

    “隨便什麽吃的都好。”商慈心不在焉地回應,她注意到浴桶和床鋪之間就隔著一道屏風,她磨磨蹭蹭地走過去。

    木桶裏被小二事先倒滿了熱水,霧氣氤氳,就在她脫完衣物,滑進木桶之時,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停止了,緊接著是一道輕輕關上門的聲響,應是師兄出門吩咐小二做吃食去了,商慈淺淺鬆了口氣。

    沒有什麽比大寒天泡熱水澡更舒適的事了。

    商慈換上衣服,擰著微濕的頭發,走出屏風,一抬眼便瞧見那被師兄鋪得平整,看起來厚實又溫暖的被窩,屋裏燃著木炭,但寒意無孔不入,從窗縫和門底裏透進來,坐了一會,商慈隻覺泡完澡後那股暖意一點點消失殆盡,她到底沒忍住掀開被褥,鑽進了被窩。

    商慈剛挨上枕頭,屋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巽方端著一托盤的飯菜走進來,看見床榻上的那隻裹得嚴實的蠶蛹,他眼含笑意,微微挑眉:“怎麽上床了,不吃東西了?”

    商慈決定閉嘴,裝睡。

    碗筷擺放在桌麵上的聲響過後,緊接著商慈感覺到床榻微微一重,耳畔傳來清潤的嗓音,隱含著低笑:“決定一直裝睡下去?真的不餓?”

    果然還是被識破了。

    商慈睜開眼,在溫暖的被窩和熱騰騰的飯菜之間正糾結著,就聞巽方道:“別出被窩了,太冷,坐在床上吃罷。”

    一碗散著熱氣的陽春麵遞到自己麵前,濃稠的湯汁上飄著翠色的蔥花,上麵窩著荷包蛋還有切好的醬牛肉,香味濃鬱。

    商慈徹底不裝睡了,迅速地坐起身,一碗熱麵下肚,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暖和了起來。

    趁商慈吃麵的功夫,巽方叫小二來換了熱水,去泡了澡,看著身穿雪白裏衣,同樣披散著濕漉漉頭發的師兄從屏風後走出來時,商慈覺得心底那份緊張感忽然沒了,一切都無比自然。

    巽方吃完麵後,將碗筷收拾了,叫小二端了出去,天色漸暗,巽方看了一會子書,回身瞧見已睡意彌漫的商慈,起身吹滅了燭火。

    屋內頓時陷入黑暗,身後的被子掀動,帶了一陣涼意,隨即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方才還迷瞪著的商慈瞬間清醒了,伴著心跳加速。

    “睡吧。”他的聲音倒很鎮定沉穩,手臂環上她的腰,輕輕捏了捏她肚皮上的肉,順道將她往懷裏摟了摟。

    他的下巴輕放在她的頸窩處,蹭了蹭,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頸處,癢癢的,商慈不會用回頭看就可以想象出他舒展的眉眼,慵懶而滿足的神情,像某隻大型的貓科動物。

    出乎意料,他很安分,真的隻是輕輕摟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人的呼吸變得平穩綿長,商慈確信他已經睡著了,悄悄轉過身,在寂靜的黑夜裏,打量著他近在咫尺的睡顏。

    他的身後正對著窗格,清冷的月光穿過薄薄的砂紙透了進來,如銀霜泄地,商慈已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的麵容也在這滿地銀霜中清晰。

    商慈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師兄的容顏,此刻趁著他睡著,便放肆大膽了起來。

    視線一寸寸地掃過他的五官,商慈這才發現,無論怎麽看,這張臉似乎都毫無瑕疵,像是精心修飾過的眉,眼尾微微上翹不失溫和的眼廓,高挺的鼻梁,薄而濕潤的嘴唇,商慈看著看著,伸出指尖,不由自主的輕撫著她視線經過的地方。

    視線再往下,落在那飽滿突出的喉結上,然而手指剛觸上他脖頸的皮膚,手就被抓住了。

    巽方看似睡著,其實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清醒,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的一舉一動。

    狹長的眼眸睜開了一條縫,閃著微光,顫動著的睫羽好像在隱忍著什麽,商慈從他萬年不變的溫潤嗓音裏讀出了點惡狠狠的意味:“睡覺。”

    商慈連忙緊閉上眼,低埋下頭,輕攥著他的衣領,心裏卻在暗自竊笑。

    巽方的手撫住她的後腦,柔順如絲綢的長發從他指尖劃過,將那不安分的腦袋抵在他的胸口處。

    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好似安神香,商慈靠著他的溫厚的胸膛,很快步入了夢鄉。

    巽方則被她撩起了一身火,聽著她徹底熟睡的安穩呼吸,有苦說不出,身子不敢有絲毫的動作,怕驚醒了她,就這麽僵直著度過了他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晚。

    *

    離開京城的時候是春分,等到了大澤山,是第二年的春分。

    本來隻要八個月就能走完的行程,硬生生被他們拖了一倍。

    路過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多住兩天,他倆過慣了山野生活,無論走到哪兒,隻要有口鍋,吃飯就不成問題。路過民俗特別的小鎮,他們也會多逗留兩日,好好逛一逛,本來還算空曠的馬車,都被路上買的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塞滿了。

    這一趟回鄉之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次徹底放鬆心情、久別而恣意的旅途。

    曆經一年的酷暑寒冬,終於,商慈透過馬車的窗格,再一次瞧見了那蔥鬱疊嶂的大澤山。

    竹屋還是那間竹屋,院子裏雜草樹木許久未修剪,蓬亂無規地生長著,竹門推開,空氣中洋洋灑灑飄著的盡是灰塵。

    大清掃的工作開始了。

    卷簾被罩都被拆下來,丟在一旁準備浣洗,巽方走得匆忙,灶屋裏還存留著一些食物,如今早已發黴變質,整個灶台都要好好清理一遍。

    趁著天還沒黑,商慈和巽方決定先去做那件遠比打掃屋子更重要的事情。

    大澤山的山腳,有一片數丈高的桃花林,此時正是桃花開得最盛的季節,一望無際的花海中,沁人心脾的花香隻往鼻底鑽。

    巽方手持鋤頭,吭哧吭哧地挖著土,商慈則抱著兩隻一模一樣的檀木匣子,眉眼低垂。

    三尺深的坑洞挖好,商慈和巽方一同把那兩隻匣子緊挨著放了進去。

    鐵鏟揮動,鬆散潮濕的泥土漸漸蓋住,直到看不見檀木盒子的邊角,巽方和商慈心中那無形的石頭落了地——他們送完了師父和小師兄的最後一程。

    按照師父臨終的意願,他與小師兄的骨灰埋在了山腳開得最盛的一株桃花樹下。

    商慈和巽方沿著原路返回,路過一片竹林,商慈注意到什麽,忽然停下腳步:“那是什麽?”

    她的指尖正指向竹林處一塊鼓起的小山包,山包上立著一塊附著著些許青苔的無字碑石,她以前經常在這竹林裏采竹筍,對這周圍的地形了如指掌。在她印象中,原本這裏並沒有這東西,整個大澤山就住著他們一戶人家,就算是附近的鎮子裏有人去世,也不可能會選擇葬在這裏。

    巽方神色有些怪異,扯了扯唇角:“……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商慈越發被他激得好奇心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啊?”

    巽方被她纏得無奈,掩唇清咳兩下,弱聲道:“北鬥七星陣出了岔子之後,我把你原先的身體葬在了這裏……”

    “……”

    她果然不該問!

    商慈望著那長滿青草的小山包,默默扶額,幾年的時間過去,那塊墓碑之下,恐怕隻剩下森森白骨了。

    她大概是現世唯一一個看到自己真正埋骨之地的人吧。

    商慈有些哭笑不得。

    *

    二人齊心協力,荒廢許久的竹屋終於拾掇清掃幹淨,恢複成了原本的樣子。

    身處在熟悉的庭院中,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師父和小師兄出門遠遊,他二人獨守著院子清閑無憂的日子。

    與四年前不一樣的是,他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多了一種隱晦而直白的情愫。

    巽方將那情愫分得很開,當他作為師兄時,是不講情麵的,依舊像從前一樣,清晨起來,便督促她看書。商慈以前學術數,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應付師父,而現在,她不明白為什麽還要起早貪黑溫習功課,巽方將手中的書冊卷起敲了下她的頭,這麽回答她:“難道你想讓師父的衣缽斷在你我的手裏?”

    不能斷了師門的香火,難道師兄要收徒?

    不清楚師兄的想法,商慈自己是一點沒有收徒的打算,她怕誤人子弟,對於溫習術數,依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望著手捧著書卷、目不斜視的師兄,商慈總覺得他最近在謀劃些什麽。

    商慈沒有苦惱太久,很快,她便察覺到了他心底的盤算。

    那日清晨,商慈迷迷糊糊地起床,正在院子裏打水,恍惚地感覺到院子裏好似多了什麽東西。

    正想著,餘光便瞥見了一抹灼灼亮眼的粉色。

    商慈詫異地看過去,院子東南方的角落裏,不知何時移來了一株桃樹。

    應該是師兄昨夜臨時移栽過來的,可好端端為什麽要在這裏種一棵桃樹?明明出門沒多遠,就是一片桃花林啊。

    商慈百思不得其解,正準備拎著水桶回屋時,忽然靈光乍現,她生生頓住腳步,臉頰騰地一下燒紅了。

    她想起了一個有關婚配的說法,傳言,在院子裏的天禧紅鸞方位種上果樹,待到花落果熟的時候,就能結姻緣喜事。

    此刻這株桃樹的方向正對著她的天禧紅鸞方向。

    師兄是在向她催婚,商慈恍然意識到這桃樹背後蘊藏著的意義,心中泛起甜意。

    身後傳來腳步踩在枯木枝上的聲音,商慈聞聲回頭。

    燦若霞雲的桃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裏。

    朗風驟起,散落下點點盈粉含光的花瓣,漫天飛旋,漸欲迷眼,宛若粉紅色的綿雨,飄過他微揚的發端,飄過他的肩頭,周遭的場景都模糊了,天地隻剩一片撩人心弦的桃紅。

    他沐浴在這旖旎灼眼的花雨之中,遙望著她,眉目間盡染笑意。

    商慈走過去,巽方笑意不減,眸子裏盡是她的倒影:“我知道會被你看出來。”

    商慈唇角彎起,臉還熱著,故意問他:“這紅鸞天禧的方法管用嗎?”

    巽方眉眼微垂,回答得很誠實:“第一次用,我也不確定……”

    商慈憋不住笑,剛想說些什麽,倏地被擁進一個溫暖炙熱的懷抱。

    商慈倚在他的肩頭,隻聽他清潤的嗓音在耳邊低語,他極力想鎮定住,但是對他了解至深的商慈,仍聽得出他鎮靜的語氣背後,帶著一絲緊張和期許:

    “阿慈,嫁給我好嗎?”

    商慈微微睜大眼睛,風乍起,吹動著她的裙裾和他的衣擺,粉白的花瓣飛旋而起,有的落在地上,有的乘風飄遠。

    今日陽光格外的暖人。

    商慈輕輕地回應:

    “好。”

    (全文完)

    ***婚後番外***

    許多年後,商慈才明白巽方說得“要延續師門的香火”是怎麽個意思。

    小豆包手捧一本撼龍經,在她腿間打轉,小眉頭一皺,就往她身上撲過來:“娘,左輔星這篇我還是看不懂……”

    商慈接過書卷,咬著手指看了半響,清咳兩聲還給他:“問你爹去。”

    小豆包滿臉嫌棄:“娘,你怎麽什麽也不會啊……”

    商慈額上劃過黑線,捏了捏他柔軟的臉蛋:“你娘我是術業有專攻,知道嗎?”

    隔壁的灶屋,從翻炒飯菜的聲響中,分離出一道溫潤的嗓音來:“別胡說,你娘的相術還是很不錯的。”

    連小豆包都聽出了他言語中含著的笑意。

    商慈沒有理他,認真地點了點小豆包的額頭:“相術其實是所有術數裏最深最雜的,從一個人的樣貌、五官、氣色裏能看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推測凶吉,很神奇的,想不想學?”

    小豆包摸摸臉頰,澄澈而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她,商慈見狀,就知兒砸對相術的興趣並不高,果然小豆包眼睛轉了轉,避開不聊,丟下一句:“我去找爹爹……”就抱著撼龍經,呼哧呼哧跑到灶屋找巽方去了。

    商慈無奈扶額。

    當初沒聽師兄的話,好好鑽習其他術數,如今連兒子都教不了了,這樣下去,她這做娘親的威信,岌岌可危啊……

    當初生小豆包,她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隻因曾經親眼看見過周芷清那血淋淋的生孩子過程,心底一直存有陰影。

    她最怕疼,即將臨盆的幾天,整天擔心自己到時候會不會疼暈過去,如臨世界末日,整個人都快抑鬱了。

    巽方比她還緊張,提前半個月就去山下的鎮子裏請了位經驗豐富的穩婆,讓她住在院子的廂房裏,臨盆的前幾日,他整宿整宿地不睡覺來開解她,極度緊張擔憂之下,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為了能讓師兄安心,商慈這才稍稍振作了起來。

    然而與想象中大相徑庭的是,從羊水破到小豆包呱呱落地,隻用了半柱香的時間。

    商慈甚至還未感覺到那傳說中生不如死的痛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巽方的名字是師父取的,她也是孤兒,並不想讓小豆包隨自己姓,於是起名之時,她指著桌上未吃完的豆沙包,道:“就叫小豆包吧……”

    就像會算命之人從不會給自己算命,她給別家孩子取名,有這樣那樣的講究,輪到自己,忽然就不想八卦排盤算五行,怎麽開心怎麽來。

    師兄對此沒有任何意見,當然有意見也被無情地駁回了。

    小豆包一天天長大,出乎他二人的意料,小豆包即不愛星象卜筮,也不愛觀人相術,反而對風水堪輿頗為鍾愛,最近一個月來,撼龍經是從不離手。

    商慈惆悵地想,若是小師兄還在,一定能教他很多。

    巽方對與小豆包到底是學占卜、風水還是相術,並沒有過多的意見,無論學什麽,都是在繼承師父的衣缽,隻要他對術數感興趣,就足夠了。

    “好吃……”

    小豆包夾了一大口糖醋鯉魚,嘴角還掛著橙紅色的醬汁,毫不吝嗇地拍著親爹的馬屁。

    商慈對於師兄不支持小豆包學相術這件事,很有意見,當下挑剔道:“太甜!”

    巽方奇怪地看過來:“你不是最愛吃甜的麽?”

    小豆包也感到不可思議,眨著眼睛,一邊嚼著嘴裏的魚塊,一邊含糊不清地幫腔道:“是啊,娘親你昨天不是還偷吃我床頭的龍須酥糖呢麽……”

    “……”

    這日子沒法過了……

    商慈氣咻咻地把筷子擱在桌上,轉身走出屋子,到院子裏透氣。

    當初燦如煙霞、花香滿庭的桃花樹,如今已是碩果累累,蔥綠的枝葉下結滿了鮮嫩的桃子,枝頭被壓得彎起。

    沒多久,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這就生氣了?”

    商慈不肯轉身,背對著他道:“小豆包聽你的話,你為什麽不說說他,讓他學相術……”頗為委屈的嗓音裏含著細細的埋怨。

    巽方從身後環住她的腰,眼眸中閃著溫和笑意,輕聲道:“讓他自己選擇麽……”

    “可他還小,也許並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麽……”商慈反駁。

    巽方沉默片刻,忽然問:“你當初是怎麽選擇的相術?”

    那是很遙遠的記憶了,但商慈仍記得很清晰。當初師父丟給了她三本書,她不識字,碰運氣地挑了最厚最重的一本,從此成了相術中人。

    “我是碰巧選擇了喜歡的……”

    “那時候你多大……”

    商慈不吭聲了,那時她七歲,比小豆包大不了兩歲。

    “所以,你怎知他現在碰巧選擇的就不是真正喜歡的呢,先學著,等過幾年,他懂事了,想要轉學相術,屆時你再教他也不遲……”

    巽方一邊說著,一邊把她的身子扭轉過來,改為正麵擁著她的姿勢,商慈回抱著他的腰,臉頰微紅。

    “好了,還餓著呢吧,回去吃飯吧……”巽方眼底盡是寵溺,低聲道,“糖醋魚太甜的話,我下回少放點糖……”

    “不太甜……其實……”商慈愈發臉紅,聲如蚊呐。

    小豆包扒著門框,眨巴著眼,懵懂地看著爹娘相依的畫麵,默默抬起小胖爪,擦了擦嘴角的醬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