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仙翁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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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慈從鴻門賭坊走出來,拂了拂袖子,好像要把衣襟上沾染的渾濁氣息都抖落。

    瞧著外麵已近黃昏的天色,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外加剛剛落入荷包的兩千三百兩銀,商慈的心情美到無法隻用一個簡單的好來形容。

    那葛三爺在相術上有些本事,但在風水方位上是一竅不通,所以才會這麽輕易地被她坑了去。

    整個賭坊不光籠罩著盤龍飲水局,二樓的每一處雅間,都設有十分隱蔽的小風水局。

    那釘在牆麵上的柳枝看似是普通的裝飾,其實裏麵大有門道,若不是對各類陣局格外敏感,尋常的風水先生都不一定能發現。

    在那麵牆的牆根處擺著一隻梨木花幾,一座辨仙子仙翁彩繪泥像端放其上,辨仙子是道教仙翁,配合那浸過五行的柳枝條,所以這風水局又叫仙翁釣魚,他們這些賭客就是所謂的肥魚。

    這種風水局會在一定程度上抑製人的氣運,那柳枝的梢頭原本是正對著門口,風水局的效果會平攤到每個穿門而過的賭客身上,商慈將那柳梢移了位,直指葛三爺一人,由此一來,他身上的氣運便被弱化了數倍。

    再加之生肖五行論,龍年生人最忌坐南朝北,這個方位的運勢極低,而商慈的屬相剛好在北方有所助長,這一揚一抑,加之葛三爺借來的福運在這幾天已消耗了不少,她會一點點扳回運勢是計劃之中的事。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葛三爺心誌這麽不堅定,或者說太堅定,以至於鑽了牛角尖,死撐著臉麵,以至於到最後,把所有的銀子都輸給她才罷手。

    她此舉隻是想給葛三爺一個小小的教訓,若能通過今日之事,能讓他就此收手是最好不過了。

    倘若放任葛三爺繼續無差別地借機緣,敗壞她們同道人的名聲是其一,其二勢必會引起其他同道之人的注意。到時候,覬覦這法器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

    像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被葛三爺這樣心術不正的蠢人拿著,實在是糟蹋了好東西。

    不管如何,她是惦記上了那件神秘的法器,並且為了師兄,她勢在必得。

    她如今還有些事要著手去做,師兄也不知何時能找來,現下讓葛三爺暫時替她保管似乎也不錯,誰能想到像葛三爺那樣市井刁民會擁有傳說中的法器?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妙用。

    今日一賭後,她和葛三爺也算是結了仇,成為朋友是緣,成為仇人也是緣,總好過陌生人,她巴不得葛三爺從此記恨上了她,隔三差五找上門來,總比消失得不見蹤影要好,要知道葛三爺無牽無掛,孑然一人,隨時都可能背著包袱跑路。她也相信,經此一事,葛三爺斷咽不下這口氣的。

    “婉姐姐,快走,後麵有人在跟蹤我們。”

    自出了賭坊後,就悶著頭不吭聲的流光好像發現了什麽,上前一步,在她耳邊低聲提醒。

    商慈下意識地用餘光瞥了眼身後,果真看見兩位縮頭縮腦的男子在向她們這處張望——她方才贏得那麽打眼,八成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流光先是催著她快走,後來發現他們加快步子的同時,後麵的人依舊跟得緊,索性趁那二人走神間,一把攥住她手腕,拉著她在街上疾奔了起來。

    他像是對京城的街巷弄堂極為熟悉,商慈跟著他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巷口,腦袋都暈了,終於拐過一個岔路口時,那兩個男人的身影沒再出現。

    “呼……甩掉他們了……”

    流光鬆開她的手腕,轉過身來笑看著她,有些邀功的意味。

    跑了半天,二人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商慈把幕籬揭了,一邊作扇子扇風,一邊直視他問:“你和那葛三爺究竟是怎麽回事?”

    流光料到她可能會問起,但沒料到她此時此刻會問,且問得如此直接,垂下眼眸:“我……”

    商慈等了半天,沒有下文,眼裏閃過失望之色:“你要不想說就罷了,以後也不用再跟著我了。”

    先前那回碰見葛三爺,他“湊巧”地扭了腳,而這回,他屢次勸阻她進賭坊,再加之葛三爺原本看起來是不想同她完麻雀牌的,卻在注意到流光後改變了態度,商慈不是傻子,此刻已是猜到他二人定是相熟的。

    此時此刻他還在躊躇著隱瞞,商慈隻覺寒心,這幾日的相處,她自問都快把他當成了半個弟弟,凡事坦誠相待,現在看來,敢情她是當了一回東郭先生?

    嗅到商慈話語中的決絕,流光頓時手腳慌了:“他……他是我曾經的恩人。”

    “恩人?”商慈有些詫異。

    “是……”流光耷拉著腦袋,把和葛三爺的淵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三年前,那時候他流浪至京城,沿街乞討,殊不知這京城的乞兒都已拉幫結派,見到他這個外來戶來搶食,逮到機會二話不說便圍上了揍了他一頓,他那時好幾日沒吃上飽飯,還手的力氣都無,隻能拚命護住腦袋,默默忍受著這通拳打腳踢。

    他被揍得險些暈過去,是葛三爺路過搭救了他,並且賞了他兩塊饅頭。後來的幾天,他哪也不敢去,隻蹲守在葛三爺的攤位邊,有時葛三爺生意不錯,便會丟給他幾個銅板讓他賣饅頭去。吃飽了飯,養好了傷,記仇的小乞丐開始還擊了,他也知道凡事挑軟柿子捏,專揍比他矮兩頭的小乞丐,揍完之後再丟給對方半個饅頭,算是了了恩怨。

    這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的方法很好使,漸漸的,他在一眾小乞丐中混出了名堂,成為這一帶的小乞丐頭頭,而對於曾經的恩人,小乞丐一直想著怎麽回報當初的恩情,於是當葛三爺提出讓他留意街坊四鄰的紅白事並及時告知他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商慈這才明白,為什麽客棧的店小二說誰家出了什麽災禍,葛三爺總能循著風聲找上門去,他又不是千裏眼、順風耳,每日擺攤算命,哪能聽見那麽多的風聲八卦,原來是這遍街的小乞丐在給他傳遞消息。

    她向來謹慎,容不得眼裏盛沙子,有關葛三爺的事都是重中之重,萬一身邊有個心懷鬼胎的,她的小算盤,有可能就泡湯了……

    她皺著眉問:“你既受了葛三爺的惠,為何不跟著他討生活,為何纏上了我?”

    流光張了張嘴,他當初也沒有想到商慈會真的收留他,葛三爺當初隻是施舍地丟給他幾枚銅板,從未和他同桌吃過飯,何談收留……她僅僅因為自己幾句話,不但給他安排客棧住,供他吃穿,連當初口頭上定的——幫她幹活,也僅僅是早晚搬搬桌椅。

    後來知道她在京城沒有住處,且手頭也拮據,他更加不安心了,畢竟,他還真沒有到靠人收留的地步——做小乞丐頭頭的生活還是挺滋潤的,手下小弟討到什麽好吃的,都會先送給他,睡馬棚草席也沒有什麽所謂,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葛三爺畢竟曾有恩於他,他沒辦法去說他的壞話,他怕商慈會一個不耐轉身離開,嘴裏忽然飄出這麽一句。然而話剛說出口,卻是鼻子一酸,這話實是捎上了幾分真心的。

    不僅如此,對他而言那個最重要的問題,他還沒有摸到頭緒,直覺告訴他,跟著她,跟著她才會找到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流光半響不敢抬頭看她,頭上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緊接著熟悉又清淡的嗓音響起:“傻站著幹什麽,我是不認得回客棧的路了,你不會也迷路了?”

    流光倏然抬頭,眸子裏有訝然有動容,極快地應了聲後,迅速轉身:“……認、認得的,婉姐姐跟我來。”

    望著那個飛速跑開了的背影,商慈輕笑了聲,把幕籬係好,跟了上去。

    *

    二人回到客棧,剛邁進門檻,正在傳菜的店小二餘光瞧見,喊了聲:“姑娘,門外有人找你……”

    商慈聞聲轉頭往門外看,並沒有看見什麽人影,小二努了努嘴,補充道:“就是門外停著的那輛馬車……”

    商慈這才注意到客棧右邊角落停靠著一輛高大的四輪馬車,紅鬃大馬刨著蹄子打著響鼻,趕車的車夫遙聽見小二的喊話,扭頭隔著簾子對車裏的人說了句什麽,車簾掀開,露出一張中年婦人的臉。

    “可是薑姑娘?”

    “是。”商慈點了點頭。

    車簾晃動,嘩啦呼啦地從馬車上下來四個人,一對衣著華貴、卻滿臉愁容的中年夫妻,一對相攙扶著的主仆二人。

    瞧見那圓頭圓臉的小丫鬟和與自己一樣同戴白紗的小姐時,商慈才想起昨日在醫館的偶遇。

    商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看他們頗有些倦怠的樣子,似乎已經等自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