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芥子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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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濃得能擰出水來,沉甸甸地壓在玄霄宗九千九百級青石階上。每一級台階都被經年累月的腳步磨得光可鑒人,倒映著天邊一線魚肚白,冰冷、堅硬,沉默地延伸向雲霧深處那座森嚴的巨獸般的山門。濕冷的空氣鑽進骨頭縫裏,帶著山間特有的草木清氣,卻也裹著高處宗門傾瀉而下的無形威壓,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拾級而上的身影心頭。
陸昭雪的腳踩在第七級台階上,布鞋底浸透了昨夜活死人島那鹹腥的海水,每走一步都發出細微而粘膩的“噗嗤”聲,冰涼的濕意順著腳踝蛇一樣往上爬,激得她脊椎一陣發麻。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那塊裂了三道深痕的命牌——那是陳百草最後留下的東西,粗糙的木紋硌著掌心,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仿佛還殘留著老人指尖的溫度。
“東北角青石階下三寸,”雲織月的聲音突兀響起,不高,卻像一滴冷水落進滾油,瞬間讓周圍嘈雜的低語停滯了一瞬。她的竹杖點在身前光潔的青石麵上,杖尖精準地落在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天然裂紋上。少女枯槁的灰白短發被晨霧濡濕,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旁,那雙失明的眼睛卻穿透了虛空般,轉向台階上方那位灰袍獵獵的考核長老腰間懸掛的玉牌,“若以滄浪訣探查,申時三刻,地脈寒氣會由此溢出,凝石成冰。”
負責查驗名冊的灰袍老者,鷹隼般的目光驟然從名冊上抬起,銳利得幾乎要刺穿雲織月單薄的身體。三縷凝練如實質的淡青色靈氣,快如閃電,自他枯瘦的指尖激射而出,精準地沒入雲織月杖尖所指的縫隙!
“嗡……”
一聲細微卻清晰的顫鳴從青石深處傳來。緊接著,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晶瑩的水珠如同有了生命,爭先恐後地從那道細微的裂紋中滲出,迅速匯聚、凝結!不過眨眼間,一層閃爍著寒芒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光滑的青石台階向上蔓延,發出細微的“哢嚓”聲,所過之處,連氤氳的霧氣都被凍結成細碎的冰塵!圍觀等候的弟子們瞬間炸開了鍋,壓抑不住的驚呼低語海浪般湧起。
“未入門牆,便通曉地脈寒泉運行之機?”考核長老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驚疑。他那雙鷹目如同刮骨鋼刀,緩緩掃過台階下五人——陸昭雪洗得發白卻難掩破洞的粗布衣,夜無痕臉上那僅餘幾片、遮不住全部疤痕的暗紅麵具碎片,鐵十七背後那柄布滿奇異藤紋、嗡鳴不止的猙獰重錘,謝青符脖頸纏繞的染血繃帶,以及雲織月那身被血汙浸透又風幹的襤褸灰袍。最終,那目光死死釘在陸昭雪抬起整理鬢發時,不經意露出的左腕上——那枚冰藍色、紋路繁複、光潔得與主人一身落魄格格不入的玉鐲上。
“陸氏滿門傾覆,距今已有十三載春秋。”長老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塊巨石砸破冰麵,激起無數猜疑的漣漪,“你這鐲子……倒是保養得光潔如新,纖塵不染!”
“噌——!”鐵十七背後那柄名為“噬靈”的重錘猛地發出一聲刺耳的震鳴,錘體表麵的暗金藤紋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驟然緊繃的靈氣。謝青符垂在身側的右手,拇指已經無聲地按在了脖頸繃帶之下,那處微微凸起、隨著呼吸明滅閃爍的血符邊緣。
陸昭雪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藏在芥子戒指深處的那本《百草訣》殘卷,此刻正散發出滾燙的灼意,燙得她指骨生疼!而更洶湧的,是袖中命牌裏,陳百草臨終前強行縫入布偶的那縷殘存靈氣,正不受控製地順著她的經脈逆衝而上,帶著一股決絕的悲愴,直衝喉頭!
“此物……”她喉頭發緊,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正要開口。
“玄天城陸家,西南旁支遺孤,陸昭雪。”一個沙啞、仿佛被海風磨礪了千百遍的聲音,突兀地截斷了她的話頭。夜無痕不知何時向前踏出了半步,恰好將陸昭雪半個身子擋在身後陰影裏。他臉上那幾片暗紅的麵具碎片在晨霧中泛著冷硬的光,破損的袖口下,一截同樣冰藍繁複、與陸昭雪腕間玉鐲如出一轍的紋路,清晰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無數道目光之下。“我們的身份玉碟、路引憑證,三日前入山時,長老您不是親手驗看、反複核對了三回麽?”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的針,精準地刺向對方話語裏的刁難,尾音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與此同時,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極其隱晦地屈指一彈,一點微不可查的星芒悄然沒入長老手中那本攤開的名冊墨跡裏。
考核長老渾濁的眼珠裏寒光暴漲!“哼!”一聲冷哼如同悶雷炸響!他枯掌一翻,那三縷探查地脈的青色靈氣猛地倒卷而回,卻在半空中驟然扭曲、膨脹,瞬間化作三條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靈氣鎖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毒蛇般直撲陸昭雪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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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就在鎖鏈即將及體的刹那,陸昭雪左腕的冰紋玉鐲驟然爆發出刺目欲盲的湛藍寒光!一股沛然莫禦的極寒之氣轟然炸開!更令人駭然的是,仿佛受到這寒氣的強烈刺激,藏於她芥子戒指深處的那本《百草訣》殘卷,竟完全不受主人控製,“唰”地一聲自行飛出,懸停在她身前!
泛黃脆弱的紙頁在狂暴的靈氣亂流中瘋狂翻卷,上麵那些原本古樸沉靜的墨色藥草圖譜和蠅頭小楷,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寸寸剝落、蛻變!墨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流淌著的液態黃金般的符文!這些全新的符文剛一顯現,便與台階下那尚未散盡的寒泉冰晶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嗡鳴聲大作!
“陳百草私傳的丹鼎禁術——《百草奪天篇》!”考核長老的怒吼如同九天驚雷,震得山門簷角懸掛的冰棱簌簌斷裂墜落!他須發皆張,枯瘦的身軀爆發出恐怖的氣勢,“拿下!”話音未落,尖銳的破空聲撕裂晨霧!十二道凝練如實質、閃爍著不同屬性光芒的淩厲劍光,如同天羅地網,自四麵八方憑空出現,帶著森然殺機,瞬間封死了五人周身所有要害!
“長老好眼力!賞你點蟲子開開胃!”巫鈴的嬌叱帶著狠辣的怒意,第一個動了!她皓腕一抖,纏繞其上的銀鈴鎖鏈如同毒龍出洞,帶著刺耳的“嘩啦”聲和細碎銀鈴的惑魂之音,悍然絞向離她最近的兩道赤紅火劍!鎖鏈上碧光一閃,數十點細小的碧影——正是她豢養的碧鱗蠱蟲,如同附骨之疽,順著鎖鏈閃電般撲向劍光!與此同時,她肩頭盤踞的碧鱗玄龍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化作一道碧影融入鎖鏈,使其威勢暴漲!
“鐺!嗤嗤嗤——!”
銀鏈與劍光碰撞,爆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和令人牙酸的腐蝕聲!碧鱗蠱蟲瘋狂啃噬著劍光能量,那兩道火劍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老東西!看錘!”鐵十七的咆哮如同受傷的凶獸!他獨眼赤紅,龐大的身軀非但不退,反而迎著三道交織斬來的土黃色厚重劍光猛衝過去!背後那柄噬靈重錘被他單手掄起,帶起沉悶如雷的風壓!錘體上那些暗金色的藤蔓紋路如同活了過來,瘋狂蠕動,爆發出幽深的吸扯之力!更詭異的是,錘頭接觸劍光的瞬間,藤紋上竟隱隱浮現出《百草訣》殘卷上剛剛蛻變的那些金色符文虛影!
“轟隆!”
重錘砸落,並非硬撼,而是帶著一股詭異的吞噬之力!那三道土屬性劍光蘊含的渾厚靈力,竟被噬靈錘強行撕扯、吞噬了近三成!劍光威勢驟減,被鐵十七狂猛的一錘硬生生砸偏了軌跡,轟然斬在旁邊的青石階上,碎石飛濺!
陸昭雪隻覺得脖頸上的壓力驟然一鬆,那三條靈氣鎖鏈被鐲子的寒光死死抵住。眼前瘋狂翻卷、流淌著金色符文的《百草訣》殘頁,與腕間玉鐲的極寒之力,以及台階下寒泉的冰冷氣息,三者之間產生了一種奇異的、仿佛源自本能的共鳴!陳百草殘魂在活死人島最後時刻,強行打入她識海的《滄浪控水訣》精要,如同沉寂的火山,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
“吼——!”
一聲震撼山嶽的龍吟憑空炸響!台階下那片被長老靈氣引出的寒泉冰晶,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轟然衝天而起!漫天冰晶瘋狂匯聚,在無數道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瞬間凝成一條身長數丈、鱗爪飛揚、完全由剔透寒冰構成的巨龍!冰龍周身纏繞著《百草訣》殘頁上流淌出的金色符文,帶著凍結靈魂的極寒和一股蠻橫的、仿佛要奪盡天地造化的狂放意誌,以摧枯拉朽之勢,狠狠撞向那尚未完全合攏的剩餘劍陣!
“滄浪訣第三重——凝水化形?!”考核長老臉上的驚怒第一次被難以置信的駭然取代,聲音都變了調!他倉促間掐訣引動劍陣回防,但冰龍裹挾著金色符文的力量遠超預估,狂暴的寒氣如同無形的利刃,將他後續的指令切割得支離破碎!
“東南巽位!破綻在此!”雲織月清冷的聲音如同雪山上流下的冰泉,穿透震耳欲聾的轟鳴!她手中的竹杖,不知何時已脫手飛出,化作一道青翠流光,快如閃電,精準無比地點在那條狂暴冰龍虛幻的額心正中!杖尖接觸龍首的刹那,她那雙空洞的盲眼中,竟清晰地倒映出漫天星辰急速流轉、最終定格於東南方向的奇異景象!
陸昭雪福至心靈!她染血的指尖方才情急之下咬破)猛地劃過懸浮在身前的《百草訣》殘頁!那頁上記載的,本該是某種冷僻藥材的性狀描述,此刻文字卻在冰龍之力與雲織月指引下瘋狂扭曲、重組,瞬間化作一段玄奧莫測的控水法咒!
“昂——!”
冰龍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猛地一滯,隨即在竹杖的引導下,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龍吟,碩大的龍首硬生生扭轉方向,舍棄了近在咫尺的幾道劍光,裹挾著漫天冰晶和金色符文,如同天罰之矛,狠狠撲向廣場東南角那塊矗立了不知多少年、刻滿宗門戒律的巨大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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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震耳欲聾的爆響席卷整個山門廣場!堅逾精鋼的石碑被蘊含著地脈寒泉本源之力和《百草訣》奪天意誌的冰龍正麵撞擊!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石碑表麵那些古樸沉重的戒律文字,在接觸到極寒之氣的瞬間,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跡,竟開始融化、褪色!而在褪去的文字下方,一道道更為古老、複雜,散發著幽幽藍光的玄奧印記——正是玄霄宗內部秘傳、用以認證核心地脈節點的暗門陣紋——清晰地浮現出來!
“地脈認證?!這……這怎麽可能?!”人群徹底炸開了鍋,驚呼聲幾乎掀翻了山門頂的瓦片!無數道目光死死盯著石碑上浮現的藍色印記,充滿了震驚、茫然和貪婪。
“好機會!”鐵十七獨眼中凶光一閃,趁著全場震驚、劍陣潰散的瞬間,他狂吼一聲,雙臂肌肉虯結,噬靈重錘帶著萬鈞之力,狠狠砸向眾人腳下的青石台階!
“給老子開!”
“轟隆!”
碎石如暴雨般迸射!被寒泉浸透、又被冰龍之力肆虐過的青石階脆弱不堪,被重錘砸出一個大坑。坑底,幽藍色的地脈靈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湧出!鐵十七錘體上的藤紋符文光芒暴漲,一條粗壯無比、表麵同樣爬滿暗金符文的墨綠色噬靈毒藤母株,如同地獄裏探出的魔爪,從坑底破土而出,瘋狂吞噬著噴湧而出的精純地脈靈氣!藤蔓急速膨脹,瞬間變得水桶粗細!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藤蔓頂端猛地裂開一張布滿獠牙的巨口,一口將謝青符剛剛繪製到一半、懸浮在空中準備加固防禦的血色符籙卷住,硬生生拖入了幽深的地脈裂縫之中!
“混賬!”考核長老須發戟張,臉色由驚怒轉為鐵青,再由鐵青漲成豬肝色,在冰龍潰散後殘留的金色符文光芒映照下變幻不定。他死死盯著石碑上逐漸暗淡下去的藍色暗門印記,又掃過那條瘋狂吞噬靈氣的恐怖毒藤,最終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釘在陸昭雪蒼白卻倔強的臉上。
“好……好得很!”長老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既是得了陳百草那叛徒的‘真傳’……”他刻意在“真傳”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尾音拖長,如同毒蛇吐信,“那就按我玄霄宗的規矩來——測靈根!”
他枯掌一揮,旁邊兩名執事弟子立刻抬上一塊半人高的測靈石璧。玉璧通體溫潤,散發出柔和的白光。
夜無痕麵具下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垂在身側的左手,指尖微不可查地輕輕一顫。一縷比發絲還細、幾乎完全透明的星砂自他袖中悄然滑落,如同擁有生命的微塵,無聲無息地飄向那塊測靈石璧,悄然沒入其底部細微的刻痕之中,瞬間篡改了其內部幾道極其關鍵的靈紋走向。
陸昭雪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手腕玉鐲傳來的陣陣刺骨寒意,在無數道或好奇、或嫉妒、或幸災樂禍的目光聚焦下,緩緩抬起手,將掌心按在了冰涼光滑的玉璧表麵。
嗡……
玉璧柔和的白光瞬間大盛!然而,這光芒並未持續,幾乎是同一刹那,一股深入骨髓的極寒之氣,如同沉睡的遠古冰魄被驟然喚醒,毫無征兆地從陸昭雪掌心、順著她左眼那繁複的霜紋狂湧而出!
“哢嚓嚓——!”
令人牙酸的凍結聲密集響起!以陸昭雪的掌心為中心,無數細密的、晶瑩剔透的六角霜花如同擁有生命般,瘋狂地在玉璧表麵生長、蔓延!刺骨的寒氣肉眼可見地擴散開來,測靈石璧那溫潤的玉質光澤以驚人的速度被一片死寂的冰藍所取代!不過幾個呼吸,整塊價值連城的巨大測靈石璧,竟被徹底凍成了一塊巨大無比的、冒著森森寒氣的堅冰!
“冰……冰魄靈體?!”抬著玉璧的執事弟子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
這聲驚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全場!冰魄靈體!傳說中的頂級變異靈根!萬年難遇!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熾熱無比,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貪婪!
“哈哈哈哈!痛快!”鐵十七的狂笑聲如同滾雷般炸響,充滿了報複的快意。他猛地抬起那條纏繞著新生噬靈藤蔓、符文閃爍的右臂,指向剛剛被他巨錘砸出的地脈裂縫,“老子這錘子,算不算……呃?!”
他得意的狂笑戛然而止!
轟隆——!!!
一聲更加沉悶、更加駭人的巨響,猛地從廣場東南角傳來!正是那塊剛剛浮現過暗門印記、又被冰龍撞擊過的巨大石碑!此刻,它表麵殘留的藍色陣紋瘋狂閃爍了幾下,隨即如同承受不住某種內部壓力般,轟然炸裂!無數磨盤大小的碎石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炮彈般向四周激射!
混亂的煙塵碎石中,一道狼狽卻挺拔的身影踉蹌站起,正是離石碑最近的謝青符。他脖頸上的繃帶被碎石劃破,露出下麵尚未愈合、猙獰翻卷的傷口。
“該你了。”雲織月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仿佛對這場驚天爆炸視若無睹。她的竹杖不知何時已回到手中,杖尖抬起,精準地點向煙塵中謝青符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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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符沉默地抬起手,沒有半分猶豫,猛地扯開了脖頸上染血的繃帶!新鮮的血液瞬間從傷口湧出,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沾滿鮮血的手指快如閃電,徑直按在了旁邊另一塊備用的、稍小些的測靈石璧上!
嗡!
血光暴閃!那血液仿佛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並未被玉璧吸收,反而在光滑的璧麵上自行遊走、勾勒!不過眨眼間,一個極其複雜、散發著濃烈不祥與毀滅氣息的暗紅色符紋,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現在玉璧表麵!符紋隨著謝青符略顯急促的呼吸,明滅不定,如同地獄深處燃燒的殘燭!
整個廣場死一般寂靜!隻剩下碎石滾落的聲音和粗重的喘息。考核長老死死盯著那塊被血符玷汙的測靈石璧,渾濁的眼珠劇烈收縮,臉頰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著。當巫鈴肩頭的碧鱗玄龍發出一聲不耐的低吼,張開布滿細密獠牙的嘴,慢條斯理地開始啃食地上散落的、屬於第一塊測靈石璧的寒冰碎片時,長老臉上的肌肉終於停止了抽搐。
他猛地甩袖!
五塊沉甸甸、邊緣粗糙的青銅令牌,如同打發叫花子般,帶著破空聲射向陸昭雪五人腳下,深深嵌入堅硬的青石地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丙字院,七號廂房。”長老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冰冷,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漠然,仿佛剛才的驚天動地從未發生。他不再看五人一眼,轉身拂袖而去,隻留下一個冰冷僵硬的背影,和一片狼藉、死寂的廣場。
暮色四合,沉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在玄霄宗連綿的殿宇飛簷之上,將最後一絲天光也吞噬殆盡。丙字院位於外門區域最偏僻的西側角落,七號廂房更是角落中的角落。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劣質石灰和淡淡黴味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鼻子發酸。
房間狹小,靠牆一溜通鋪,鋪著薄薄一層發黃的稻草。牆角堆著些雜物,積著厚厚的灰塵。陸昭雪疲憊地靠在冰冷的土牆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粗糙的牆麵。突然,一點極其細微、與周圍牆體觸感截然不同的凹陷,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低下頭,湊近昏暗的光線,指尖在那處凹陷反複摩挲。凹陷的紋路……古老,繁複,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是陳百草的手法!絕對是!
“別動!”夜無痕冰冷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耳邊炸響!他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欺近,戴著殘破麵具的臉幾乎要貼上陸昭雪的側臉,一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攥住了她即將深入觸摸那暗紋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腕骨生疼。
幾乎在夜無痕低喝的同時!
篤!篤篤!篤!篤!
雲織月的竹杖以一種奇異的節奏,連續五次敲擊在房間東南角的牆根處!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穿透性的韻律。杖尖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圈極其微弱、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青光漣漪般蕩漾開去,悄然滲入地下。
“嘶……”鐵十七則猛地吸了一口涼氣,他背後的噬靈重錘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錘體表麵的藤紋驟然亮起幽光,一股強大的吸力爆發,瞬間將雲織月敲擊牆角時、從地底縫隙中意外溢散出的幾縷精純靈氣吞噬一空!如同餓狼撲食。
而門邊的謝青符,動作更快!他指尖早已蘸著自己脖頸繃帶上再次滲出的新鮮血液,快如疾風,在破舊的門框內側飛速勾勒!一個散發著淡淡血光、線條繁複的隔絕符陣瞬間成型,將廂房內外微弱的氣息波動徹底隔絕開來。
“戒指。”夜無痕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攥著陸昭雪手腕的手並未鬆開,另一隻手的指尖卻悄然亮起一點微弱的、如同沙礫般閃爍的星芒。這點星芒如同擁有生命,沿著陸昭雪指尖感受到的那處暗紋凹陷的邊緣,小心翼翼地遊走、勾勒。
陸昭雪心神劇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藏在芥子戒指深處的那本《百草訣》殘卷,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劇烈幅度震顫著!仿佛受到了那點星芒和牆上暗紋的雙重召喚!
嗡——!
戒指空間猛地一陣波動!《百草訣》殘頁竟然不受控製地自行飛出,如同歸巢的倦鳥,瞬間貼在了那處被星芒勾勒出輪廓的暗紋之上!
嘩啦啦……
殘頁無風自動,急速翻卷!上麵那些古樸的墨跡,在星芒的引動和暗紋的共鳴下,如同被投入火中的密碼紙,開始飛速地溶解、剝離、重組!不過數息,原本記載著藥草知識的書頁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以無數細密光點構成的、極其詳盡複雜的立體脈絡圖——正是玄霄宗山門之下,龐大而精密的靈脈網絡全圖!而在這片光點網絡的某個位置,一個刺眼的、不斷脈動著的猩紅光點,正與雲織月白日裏在青石階上點出的“東北角青石階”位置,完美重合!
“明日寅時三刻,地脈交匯,靈氣潮汐將達頂峰。”雲織月空洞的盲眼轉向那猩紅光點,瞳孔深處竟隱隱泛起一絲不正常的青芒,枯槁的灰白短發無風自動,絲絲縷縷向上飄起,仿佛燃燒著無形的火焰,“有人……要取走靈泉下鎮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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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鐵十七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般興奮的低吼,他背後的噬靈重錘發出饑渴難耐的嗡鳴,錘體表麵的藤紋貪婪地扭曲著,仿佛已經嗅到了靈泉深處那磅礴能量的氣息。“正好……”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獨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凶光,“試試這新弟子的身份,能不能讓咱們……提前去那‘禁地’散散步!”
謝青符喉間的繃帶,又悄然洇開了一小片更深的暗紅。巫鈴肩頭的碧鱗玄龍,也悄然昂起了頭顱,碧綠的豎瞳中寒光閃爍。
子夜的梆子聲帶著死寂的尾音,剛剛在陰冷的山風裏散去。五道比夜色更濃的影子,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悄無聲息地滑出丙字院,貼著牆根,避開稀稀落落的巡夜燈火,向著東南角那片死寂的青石廣場潛行。
冰冷的霧氣重新彌漫在空曠的廣場上,白日裏戰鬥的痕跡被粗糙地掩蓋,唯有那塊碎裂的石碑底座,像一個巨大的傷疤,突兀地留在那裏。陸昭雪左腕的冰紋玉鐲,在她靠近東北角那片區域時,再次發出微弱而持續的共鳴,絲絲縷縷的寒氣不受控製地逸散開來,與青石階下深藏的寒泉悄然呼應。
夜無痕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廣場邊緣的樹影裏。片刻後,一聲極其短促、仿佛被扼死在喉嚨裏的悶哼傳來。夜無痕的身影重新浮現,手中提著一具軟綿綿的軀體,如同丟棄破麻袋般扔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他手中那柄流淌著星砂微光的匕首,在屍體咽喉處輕輕一挑,一枚隻有指甲蓋大小、刻著九瓣漆黑蓮花的徽記被精準地挑了出來。
“幽冥殿的探子。”夜無痕的聲音比這寒夜更冷,他抬腳,將那枚徽記連同下麵一小塊青石,碾得粉碎。北鬥狀的星砂紋路順著匕首悄然流淌,如同細小的毒蛇,鑽入屍體尚未僵硬的經脈之中,瞬間將其內部破壞殆盡,斷絕了任何被追蹤的可能。“看來陳老頭當年埋在這泉眼下的東西,燙手得很。”
雲織月的竹杖如同她的第三隻眼,再次精準地點在青石階那道白日裏滲出寒泉的裂紋中心。這一次,她沒有言語,但虛空中卻驟然浮現出幾片流轉著古老卦象的龜甲虛影!龜甲急速旋轉、碰撞,發出急促而尖銳的嗡鳴,最終拚出一個血淋淋的、令人心悸的警示卦象——凶中藏凶!
“動手!”鐵十七早已按捺不住,低吼一聲,雙臂肌肉墳起,那柄猙獰的噬靈重錘帶著萬鈞巨力,悍然砸向龜甲虛影警示的位置!
轟——!
碎石如暴雨般迸射!青石板被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然而,預想中的泉水並未湧出。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腐敗屍臭,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閥門,瞬間噴薄而出,彌漫了整個廣場!
“吼——!”
“嗬——!”
低沉的、非人的咆哮聲從地底深處傳來!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十二具高大僵硬、渾身覆蓋著粘稠黑綠色苔蘚、關節處閃爍著刺目金光的腐屍傀儡,破開泥土,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帶著滔天的凶煞之氣,猛地撲了出來!它們動作僵硬卻力大無窮,空洞的眼窩裏跳動著幽綠的鬼火,而連接著它們腐朽關節的,赫然是一根根細如牛毛、金光璀璨、蘊含著強大生機的續脈金針!
“老頭子……連壓棺材本的金針都用上了?”巫鈴瞳孔猛縮,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但她的動作卻比聲音更快!銀鈴鎖鏈如同靈蛇出洞,瞬間絞住一具衝在最前的傀儡脖頸!鎖鏈上碧光爆閃,數十隻碧鱗蠱蟲順著鎖鏈閃電般撲出,精準無比地鑽向傀儡關節處那些金光閃爍的針孔!
“昭雪!凍住它們!”巫鈴厲聲喝道。
無需提醒!在傀儡破土而出的瞬間,陸昭雪已感到袖中命牌滾燙如烙鐵!她猛地將手中緊握的《百草訣》殘頁狠狠按向那噴湧著屍臭和陰氣的破口!陳百草留在命牌和殘頁中的最後一絲本源靈氣,如同被點燃的火線,瘋狂湧入她的經脈,與她左眼霜紋深處那冰魄靈體的本源之力轟然碰撞!
“滄浪……冰魄……封!”
陸昭雪左眼之中,冰藍色的霜花瘋狂旋轉、炸裂!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連空間都能凍結的極寒之氣,以她為中心,如同白色的冰潮般洶湧爆發!霜花所過之處,空氣凝結,霧氣成冰!那十二具凶悍撲來的腐屍傀儡,動作瞬間變得無比遲滯,關節處那些續脈金針的光芒被厚厚的冰晶迅速覆蓋、凍結!它們體表的苔蘚和腐敗血肉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厚厚的白霜!
“破!”謝青符的冷喝如同金鐵交鳴!他染血的指尖在空中急速劃動,一個由精純血液凝成的巨大“破”字符文瞬間成型,散發著破滅一切邪祟的凜然正氣,狠狠印向被冰封的傀儡群!
夜無痕的身影則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在冰封的傀儡間鬼魅般穿梭。他手中那柄流淌著星砂的匕首,每一次閃現,都精準無比地刺入一具傀儡被冰晶覆蓋的心口位置,手腕輕巧一挑,一塊鴿子蛋大小、散發著濃鬱幽冥死氣的漆黑石頭便被剜出,落入他手中,瞬間被星砂包裹、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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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當最後一具傀儡在冰封、血符和匕首的精準剜心下轟然碎裂成滿地冰渣時,鐵十七興奮的低吼響起。他的噬靈重錘深深插入被砸開的坑底,錘體表麵的藤紋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光!坑底傳來“哢嚓”一聲脆響,仿佛某種金屬容器被撬動!他雙臂肌肉賁張,猛地發力,一個巴掌大小、布滿銅綠、表麵刻滿古老封印符文的青銅匣子,被藤蔓纏繞著,硬生生從地脈深處拽了出來!沉重的青銅匣帶著地底千年的陰冷和泥土的氣息,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到手了!”鐵十七眼中閃爍著狂喜。
“快退!”雲織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變了調!她手中的竹杖毫無征兆地發出一連串令人心碎的“哢嚓”聲,竟沿著杖身寸寸崩裂!而在裂開的竹杖內部核心,一道與陳百草留在她舊杖中一模一樣的、以精血刻畫的古老血符,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匣底……連著護山大陣的陣樞!!”
警告如同驚雷,卻終究遲了半分!
“昂——!!!”
一聲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威嚴而暴怒的龍吟,毫無征兆地從眾人腳下的地脈深處炸響!整個玄霄宗山門猛烈地搖晃起來!無數殿宇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以青銅匣落地點為中心,一個巨大無比、金光萬丈、由無數複雜玄奧符文構成的陣圖,如同蘇醒的遠古巨獸,瞬間浮現在廣場之上!陣圖中心,一道純粹由精純地脈靈力和磅礴陣法之力構成的金色光柱,如同囚禁天地的巨柱,轟然爆發,直衝霄漢!恐怖的吸力瞬間生成,將試圖逃離的五人連同那青銅匣子,如同卷入海底漩渦的落葉,狠狠拖向那毀滅性的金光中心!
“不——!”鐵十七目眥欲裂,噬靈重錘瘋狂嗡鳴,藤蔓死死纏住青銅匣,卻根本無法對抗那天地之威!
天旋地轉!陸昭雪在恐怖的撕扯力和刺目的金光中,隻覺魂魄都要離體!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刹那,她模糊的視線捕捉到,夜無痕猛地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嘶吼!他臉上殘餘的麵具碎片徹底粉碎!背部那北鬥七星紋身竟在這一刻如同活物般,猛地脫離了他的皮膚!七點璀璨的星芒在空中急速流轉、組合,瞬間化作一片覆蓋了半片天空的古老星圖虛影,帶著一種決絕的守護意誌,猛地向下籠罩,堪堪包裹住了那個即將被金光吞噬的青銅匣子!
與此同時,她左腕上的冰紋玉鐲驟然變得滾燙!一個極其模糊、仿佛隨時會隨風飄散的陳百草虛影,竟在鐲麵上浮現了一瞬!那蒼老的虛影,帶著無盡的悲憫與期望,枯瘦的手指,隔著時空,隔著毀滅的金光,遙遙點向陸昭雪劇烈疼痛的眉心!
“百草生處……芥子……納乾坤……”殘魂縹緲的聲音,混合著地脈狂暴的轟鳴,如同最後的箴言,狠狠撞入她的識海!
轟隆——!!!
仿佛宇宙初開般的巨響在靈魂深處炸開!陸昭雪徹底失去了意識。
冰冷、堅硬、粗糙的觸感從身下傳來。陸昭雪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映入眼簾的,是丙字院外那片熟悉的、冰冷肮髒的地麵。天邊,已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
他們被那恐怖的金色光柱拋了出來,砸回了丙字院附近。她下意識地摸向手指上的芥子戒指——那枚青銅匣子已然消失無蹤。戒指空間裏,多了一枚通體溫潤、觸手生涼、上麵刻著一個古樸“芥”字的青色玉簡。
旁邊傳來壓抑的悶哼。陸昭雪扭頭,隻見夜無痕靠牆坐著,暗紅的麵具碎片早已徹底消失不見,露出那張與陸昭雪有著驚人相似輪廓、卻布滿新舊疤痕的臉。一道深可見骨的新鮮傷口,從額角一直撕裂到下頜,粘稠的鮮血浸透了他半邊衣領,還在不斷滴落。他背部的皮膚一片血肉模糊,那強行剝離北鬥紋身的地方,如同被生生剜去了一塊肉。
雲織月倒在不遠處,手中緊握著那根徹底碎裂的竹杖,杖心那道血色符文已經黯淡無光。她枯槁的灰白短發淩亂地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緊閉的眼瞼下,那道裂紋般的卦辭——“寅時正,東南凶”——如同被鮮血重新勾勒過,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幽幽的不祥紅光。
“丙字院的新弟子……”一個冰冷、刻板,如同鐵片摩擦般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回廊盡頭的陰影裏傳來。一盞昏黃的燈籠光芒,刺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照亮了考核長老那張布滿褶皺、毫無表情的臉。他的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冰錐,緩緩掃過地上狼狽不堪、血汙滿身的五人,最終定格在陸昭雪尚未完全收起的、沾滿泥汙的手指上。
“這麽晚了……在試煉區做什麽?”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塊,砸在五人心頭。
夜無痕染血的手掌猛地握緊,指縫間,細碎的星砂無聲流淌,迅速凝聚成一個微縮的北鬥之形。陸昭雪左腕的冰紋玉鐲,寒氣不受控製地彌漫開來,鐲體表麵迅速凝結出一層細密的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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