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劍的寒意還未從荒原上完全散去，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近乎凝固的死寂。月光慘白，照著滿地晶瑩的冰屑和尚未幹涸的暗紅血跡，像一幅殘酷又詭異的畫卷。巫鈴癱坐在鐵十七身邊，那隻完好的手死死按著他肩頭被薄冰封住的巨大創口，仿佛一鬆手，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會徹底熄滅。她臉上淚痕交錯，混雜著血汙和塵土，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鐵十七灰敗的臉，每一次他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起伏，都牽動著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撐住…十七…撐住…”她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破碎得不成調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
    謝青符半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抱著雲織月。雲織月雙目緊閉，臉色比月光還要慘白幾分，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蝕骨釘的陰毒雖被暫時壓製，但強行催動血墨符對抗赤魘幻術的代價，加上目睹鐵十七瀕死、陸昭雪險境的重重衝擊，早已將她本就因頻繁占卜而損耗嚴重的心神推到了崩潰邊緣。謝青符蝕骨釘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手臂僵硬，卻不敢有絲毫挪動，生怕驚擾了懷中人那脆弱的平靜。他指尖凝著一絲微弱的血墨符光，小心翼翼地渡入雲織月體內，試圖梳理她體內紊亂的氣息，眉頭緊鎖，憂慮幾乎要從眼中溢出來。
    陸昭雪拄著冰魄劍，站在幾步之外。新生的冰魄劍散發著幽幽寒光，劍身上流動的星輝映著她同樣蒼白的臉。一劍斬殺赤魘的威能是巨大的，但強行引動空間亂流、融合淩滄劍意的消耗更是掏空了她的身體。霜紋雖已化為劍骨，不再瘋狂蔓延，但脖頸處殘留的幽藍紋路依舊傳來陣陣深入骨髓的虛脫寒意，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看著氣息奄奄的鐵十七，看著昏迷不醒的雲織月，看著謝青符和巫鈴眼中深不見底的疲憊與恐懼，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比之前被九幽令吞噬時更甚。
    夜無痕無聲地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無光匕首被他緊緊反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能讓他保持一絲清明。額心的黃泉印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死氣繚繞，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和那些被他拚命壓抑的、血腥破碎的記憶碎片。他麵具下的目光掃過同伴，最後停留在雲織月毫無血色的臉上，握著匕首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空氣裏彌漫的絕望氣息，像無數冰冷的針，刺得他靈魂都在顫栗。
    就在這片沉重的死寂幾乎要將所有人壓垮時——
    “咳…咳咳…”
    謝青符懷中的雲織月，突然極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咳嗽聲突兀而猛烈，像要把五髒六腑都撕裂嘔出！她的身體在謝青符臂彎裏痛苦地弓起，每一次咳嗽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痙攣，原本就微弱的氣息瞬間變得紊亂不堪，臉色由慘白迅速轉為一種瀕死的青灰！
    “織月！”謝青符肝膽俱裂，慌忙收緊手臂，試圖穩住她，“怎麽了？織月！醒醒！”
    陸昭雪和夜無痕瞬間被這變故驚動，猛地轉頭看來。巫鈴也驚恐地抬起了淚眼。
    雲織月沒有回應謝青符的呼喚。她緊閉的雙眼眼皮下，眼球卻在瘋狂地、不受控製地轉動！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死死抓住了謝青符胸前的衣襟，力道大得指節凸起發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的稻草。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玄奧與混亂氣息的波動，不受控製地從她眉心處散逸出來！
    “是…是反噬！強行窺探天機的反噬！” 陸昭雪瞬間明白了什麽，聲音帶著驚駭的顫抖。她想起雲織月為卜算離山吉凶燃燒的壽元，想起她撕裂新生黑發編織護命繩的決絕，想起她為了對抗赤魘幻術和指引大家，一次次地壓榨自己早已枯竭的卜算之力！
    “青符！快！壓製她的靈識！不能再讓她強行推演！” 陸昭雪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想要上前幫忙。
    但已經太遲了！
    “呃啊——！！！”
    雲織月猛地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到極致的慘叫！這聲音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靈魂被撕裂的巨大痛苦！她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眼白部分完全被一種瘋狂旋轉、混亂駁雜的暗金色光芒充斥！無數細碎扭曲的卦象符文如同沸騰的熔岩，在那暗金色的漩渦中瘋狂生滅、破碎、重組！沒有瞳孔，隻有一片象征著天機混亂、時空崩塌的、令人看一眼就靈魂眩暈的恐怖景象！她原本清澈如星的眼眸，此刻變成了兩輪吞噬理智的混亂深淵！
    “織月！” 謝青符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拚命催動血墨符，溫和的赤紅色符光試圖包裹住雲織月，安撫她狂暴混亂的識海。然而，那蘊含著卜算之力的暗金光流一接觸到他的符光，就爆發出強烈的排斥！嗤嗤聲中，血墨符光竟被迅速腐蝕、消融！一股狂暴混亂的意念逆衝而來，狠狠撞在謝青符的心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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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謝青符如遭重擊，臉色一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點點猩紅濺在雲織月蒼白的臉頰和散落的發絲上，觸目驚心！
    “青符！” 陸昭雪驚呼，冰魄劍下意識地橫在身前，劍身嗡鳴，冰寒劍氣試圖隔絕那股混亂的天機波動。
    混亂中的雲織月似乎被謝青符的鮮血刺激，身體猛地一掙，掙脫了謝青符的懷抱，踉蹌著向前撲倒在地！她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指甲深深摳進頭皮，發出野獸般痛苦的嗚咽。那散逸出的混亂天機之力驟然暴漲！
    嗡——！
    以她為中心，一股無形的、帶著沉重壓迫感的漣漪猛地擴散開來！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滯澀，仿佛凝固的膠體！地麵上散落的冰晶、碎石，甚至更遠處赤魘留下的幽綠毒粉，都在這股力量下微微震顫起來！
    “天機…亂了…上界…眼睛…好多的眼睛…” 雲織月蜷縮在地上，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斷斷續續的囈語從她齒縫間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璿璣…冰棺…鑰匙…陷阱…全是…陷阱啊！阿雪！快…快逃！” 她猛地抬頭，那雙混亂的暗金眼眸死死“盯”向陸昭雪的方向，充滿了無盡的驚恐和絕望的警示！
    轟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囈語，回應她強行窺探天機引來的懲罰！原本慘白的月光驟然被染成一片詭異的暗紅！緊接著，整個荒原的天空，毫無征兆地裂開了！
    不是空間裂縫！是天空本身，像一麵巨大的、布滿裂紋的琉璃穹頂，在所有人頭頂轟然崩碎！
    無數燃燒著刺目金紅色火焰的巨大隕石，裹挾著毀滅一切的氣息，如同天神的怒火傾盆而下！這些隕石拖著長長的、灼熱得扭曲空氣的尾焰，發出震耳欲聾、撕裂耳膜的恐怖尖嘯，密密麻麻，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整個蒼穹！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片燃燒沸騰、不斷塌陷的煉獄火海！空氣瞬間被點燃，恐怖的高溫席卷大地，冰魄劍留下的滿地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汽化，升騰起大片大片滾燙的白霧！
    “天…天罰？！” 巫鈴駭然失聲，絕望地看著那末日般的景象。
    謝青符目眥欲裂，不顧自身傷勢，猛地撲向地上蜷縮的雲織月，試圖用身體為她遮擋這滅頂之災！
    陸昭雪瞳孔驟縮，冰魄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藍光！她咬緊牙關，強提體內殘存的所有力量，準備引動冰魄劍意硬撼這煌煌天威！哪怕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這天地傾覆、萬物將焚的毀滅瞬間——
    一道比夜色更幽暗、比死亡更沉寂的身影，比所有人的反應都快！夜無痕！
    他額心的黃泉印在這一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濃鬱到實質的漆黑死氣！那死氣如同沸騰的墨汁，瞬間覆蓋了他大半張臉，甚至蔓延到他裸露的脖頸和手臂！北鬥七星的光點在那死氣的侵蝕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一顆接一顆地徹底黯淡、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黃泉印深處那古老、冰冷、帶著九幽寒意的符文徹底點亮！他整個人的氣息瞬間變了，不再是那個沉默的殺手，更像一尊從九幽黃泉爬出的、執掌死亡的魔神！
    “織月——！！！”
    一聲嘶啞到撕裂喉嚨、蘊含著無邊恐懼與決絕的咆哮從夜無痕口中炸響！這聲音穿透了隕石墜落的尖嘯，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他動了！
    沒有撲向雲織月，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一直死死反握在手中的無光匕首，狠狠擲出！匕首化作一道撕裂紅黑天幕的漆黑閃電，目標並非漫天隕石，而是——雲織月滾落在地、沾染了謝青符鮮血的那塊古樸龜甲卦盤！
    當！
    一聲清脆到詭異的金鐵交鳴！
    無光匕首精準無比地釘在了那龜甲卦盤的正中央！刃身之上，那個曾被夜無痕刻下、浸染了無數血與罪的“贖”字，在接觸到卦盤的瞬間，如同活過來一般，爆發出刺目的血光！
    “生——！！！”
    夜無痕雙目赤紅，狀若瘋魔，口中再次迸發出一個仿佛用盡生命呐喊出的字！隨著這聲呐喊，他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轟然單膝跪倒在地！額心那徹底化為實質的漆黑黃泉印劇烈旋轉，死氣如同有生命般纏繞上匕首！
    嗤——！
    匕首刃尖深深刺入卦盤！那個血紅的“贖”字在濃鬱死氣和夜無痕生命意誌的灌注下，竟開始瘋狂扭曲、變形！無數細密的、帶著死亡與新生意境的符文從刃身蔓延出來，如同活著的藤蔓，瞬間爬滿了整個龜甲卦盤！這些符文貪婪地吸收著龜甲上沾染的雲織月混亂天機之力、謝青符的鮮血、甚至引動天罰的毀滅氣息！
    就在符文徹底覆蓋卦盤的刹那——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逆轉了生死規則的磅礴力量，以那匕首和卦盤為中心，轟然爆發！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種無聲的、卻足以撫平混亂、重塑秩序的偉力瞬間橫掃！
    那力量呈現出一種混沌的灰白色，帶著一種包容萬物、又消融萬物的奇異氣息。它如同一個急速膨脹的透明氣泡，瞬間將地上痛苦蜷縮的雲織月、撲在她身上的謝青符、以及擲出匕首後跪倒在地的夜無痕，全部籠罩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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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數顆足以將這片荒原徹底化作焦土的巨大火隕石，帶著焚滅萬物的恐怖威勢，狠狠砸落在這灰白色的混沌光罩之上！
    預想中的驚天爆炸沒有發生！
    那狂暴的隕石撞上光罩的瞬間，仿佛冰雪投入了滾燙的熔爐，又似泥沙沉入了無底的深淵！足以汽化鋼鐵的恐怖高溫和衝擊力，竟被那混沌的光罩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無聲無息地…消融了！吞噬了！隕石像是被無形的巨口啃噬，體積迅速縮小，最終化為幾縷青煙，徹底消失在光罩表麵，隻留下圈圈無聲蕩漾的漣漪！
    這詭異而震撼的一幕，讓準備拚死一搏的陸昭雪和驚恐的巫鈴都呆住了！
    光罩之內。
    當那混沌的灰白色力量掃過身體的瞬間，雲織月眼中瘋狂旋轉、混亂駁雜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那深入靈魂、撕裂理智的劇痛驟然消失！她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徹底軟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從混亂的深淵逐漸恢複了一絲茫然和劫後餘生的空洞。她眉心的混亂波動被強行撫平。
    謝青符被那力量溫柔地推開，跌坐在一旁，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血墨符的光芒在那混沌之力下顯得無比微弱。
    而夜無痕，單膝跪在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中殘燭。他維持著擲出匕首的姿勢，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額心處，那片濃稠如墨的漆黑黃泉印，此刻如同一個旋轉的死亡漩渦，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原本北鬥七星的痕跡徹底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黃泉印核心處，一個更加複雜、更加古老、散發著純粹幽冥氣息的符文徹底點亮——那是一個真正的、完整的黃泉印記！它不再僅僅是烙印，更像是一扇被強行打開的、通往死亡本源的門戶！
    代價是巨大的。夜無痕裸露在外的皮膚下，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凸起蠕動，那是死氣過度侵蝕肉身的征兆。他的氣息微弱到了極點，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與死亡同源的危險氣息。
    光罩之外，天罰的餘波仍在肆虐，更多的隕石砸落在遠處的荒原，引發震天的轟鳴和熊熊烈焰。但這片被混沌光罩守護的小小區域，卻成了毀滅風暴中唯一的孤島。
    一片死寂中。
    雲織月渙散的目光終於聚焦。她首先看到的，是身邊那塊被無光匕首釘穿的龜甲卦盤。匕首的刃身已經完全被灰白色的混沌符文覆蓋，那個曾經刻著“贖”字的地方，在無數符文的簇擁下，赫然變成了一個嶄新的、由死氣與新生意境共同勾勒出的、血淋淋的——“生”字！
    她猛地抬頭，目光越過那散發著奇異力量的匕首和卦盤，落在了幾步之外，那個單膝跪地、身體因死氣侵蝕而不停顫抖、仿佛隨時會徹底被黑暗吞噬的身影上——夜無痕。
    “無…痕…” 她幹裂的嘴唇顫抖著，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悲痛、無盡愧疚和某種靈魂深處被狠狠觸動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她的心防。淚水，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順著她沾染了血汙和塵土的臉頰洶湧滑落。
    也就在她淚水滑落的同一刹那——
    簌簌…簌簌…
    她額前、鬢角、肩頭…所有散落的長發，如同被無形的寒風吹拂，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那點好不容易重新滋生的、象征著生命與希望的墨色！
    不是變白。
    而是…褪色！
    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抽走了所有的顏色和生機，從發根到發梢，那烏黑的發絲迅速變得灰敗、幹枯，最終化為一種刺目的、毫無生氣的…雪白！如同寒冬最凜冽的清晨，覆蓋在枯枝上的、冰冷的初雪！這變化快得驚人，不過幾個呼吸之間，雲織月滿頭青絲盡化霜雪！那雪色的長發，在她因淚水和虛弱而顯得更加蒼白的臉頰旁散落，形成一種淒絕到令人心碎的對比。
    她抬起顫抖的手，想要觸摸那雪白的發絲，指尖卻在半空中僵住。她再次看向夜無痕，看向他額心那徹底化為幽冥、散發著不祥與死亡氣息的黃泉印，看向他那雙隱藏在麵具之下、此刻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眸子…
    “不…不該…是這樣的…” 雲織月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哭腔，眼淚更加洶湧地湧出，“代價…太大了…”
    夜無痕的身體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聽到了她的聲音。麵具下，那雙被黃泉死氣侵蝕得幾乎麻木的眼睛，艱難地轉動了一下，視線落在雲織月那刺目的白發上。沒有言語。隻有那柄釘在卦盤上的無光匕首，刃身上那個血紅的“生”字，在混沌光罩的映襯下，仿佛跳動了一下，散發出微弱卻執拗的光芒。
    光罩外，陸昭雪手中的冰魄劍發出低低的嗡鳴。她看著罩子內滿頭霜雪的雲織月，看著氣息微弱瀕死、卻因那“生”字之力吊住一口氣的鐵十七，看著跪在地上、幾乎被黃泉死氣吞噬的夜無痕…一種冰冷的、比霜紋更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天機碎了，黑發染雪。黃泉印成，死中求生。這代價，這前路，究竟還要吞噬他們多少？她握緊了冰魄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劍鋒上的寒芒，映著她眼中同樣冰冷的決絕。荒原上，天火仍在燃燒，映照著這片孤島內無聲的悲愴與巨大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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