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稠。陸昭雪靠在一棵枯死的古樹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魄劍的裂痕。劍身上的星河流光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映照出她眼下的青黑和緊抿的唇角。身後不遠處，巫鈴正抱著妹妹低聲哼唱巫族搖籃曲，碧鱗蠱王在她腕間不安地蠕動；鐵十七雙臂的燙傷處塗滿了巫鈴調製的藥膏，噬靈重錘橫在膝前，烏光時隱時現；謝青符和雲織月背靠背坐著，前者蒼白的手指間夾著一張未完成的血符，後者覆眼的白綢已經被鮮血浸透。
    \"還有兩個時辰天亮。\"夜無痕的聲音突然從陰影中傳來，驚得陸昭雪差點拔劍。黑衣少年如同鬼魅般現身，無光匕首上的\"諾\"字泛著淡淡的金光，\"枯骨地就在東北方向五裏處。\"
    陸昭雪微微點頭。自從摧毀那座血祭壇後，幽冥殿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一波接一波地撲來。眾人且戰且退，終於在黎明前甩脫追兵，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之機。
    \"我去探路。\"夜無痕的聲音比羽毛落地還要輕，\"《匿影訣》能讓我避開大部分守衛。\"
    陸昭雪剛要反對，雲織月的竹杖突然輕輕點地：\"讓他去。\"少女空洞的眼眶\"望\"向夜無痕的方向，\"卦象顯示...隻有他能帶回我們需要的情報...\"
    謝青符虛弱地咳嗽幾聲：\"太危險了。枯骨地是幽冥殿的老巢，守衛森嚴...\"
    \"正因如此，才需要最擅長隱匿的人去。\"夜無痕打斷他，無光匕首在指間轉了個漂亮的刀花，\"我欠你們一條命，記得嗎？\"
    陸昭雪想起那個雨夜——夜無痕渾身是血地倒在客棧門口，胸口插著半截斷劍。是爺爺用《歸元丹經》上的秘法救了他，代價是折損三年陽壽。
    \"活著回來。\"她最終隻說出這四個字，卻重若千鈞。
    夜無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罕見的淺笑：\"諾。\"
    隨著這聲承諾，他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眨眼間消失不見。隻有地上幾片被風微微掀起的枯葉，證明曾有人經過。
    枯骨地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駭人。夜無痕伏在一處高坡上，《匿影訣》運轉到極致，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察。眼前是一片被血色霧氣籠罩的盆地，中央矗立著一座由白骨壘成的巨大城堡，城牆上的每一塊磚石都是不同生物的骸骨拚接而成，有人的，有妖獸的，甚至還有幾種夜無痕從未見過的奇異骨骼。
    城堡外圍是三重防禦：最外層是數十個身披血色鎧甲的守衛，每人腰間都掛著一個水晶匣子，裏麵蜷縮著休眠狀態的血蜘蛛；中間是一圈不停流動的血色沼澤，隱約可見無數冤魂在其中掙紮哀嚎；最內層則是一道由黑色火焰組成的火牆，火焰中不時浮現出扭曲的人臉。
    \"三重禁製...\"夜無痕心中暗凜。以他的《匿影訣》造詣，突破外層守衛不難，但中間的血沼澤和內層的黑火牆都是極大的挑戰。
    正當他思索對策時，城堡大門突然緩緩開啟。一隊黑袍人押送著十幾個囚犯走出，為首的赫然是那個眉心一點朱砂的少女——血蛛使中的\"赤蛛\"。
    \"快點！\"赤蛛手中的烏黑短鞭抽在一個囚犯背上，帶起一蓬血霧，\"殿主等不及了！\"
    囚犯們衣衫襤褸，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行走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夜無痕眯起眼睛——這些囚犯中有幾個似曾相識，很可能是之前在暗月坊失蹤的修士。
    隊伍徑直走向血沼澤邊緣的一個圓形平台。平台中央豎立著六根石柱，與之前摧毀的血祭壇如出一轍，隻是規模大了數倍。赤蛛打了個手勢，黑袍人立刻將囚犯按跪在石柱前。
    \"第六個月圓之夜將至...\"赤蛛的聲音在血色霧氣中回蕩，\"還差最後一個祭品，六道輪回大陣就能完成！\"
    夜無痕心頭一震。巫瑤說過，幽冥殿需要六個特殊體質的祭品，現在已經抓了五個...而雲織月的\"星瞳\"，正是他們需要的第六個！
    赤蛛從懷中取出一個血色羅盤，開始吟誦晦澀的咒語。隨著咒語響起，石柱上的符文逐一亮起，血沼澤中的冤魂發出淒厲的嚎叫，瘋狂地向平台湧來！
    \"開始血祭！\"赤蛛一聲令下，黑袍人同時舉起匕首，刺向囚犯的心髒！
    千鈞一發之際，夜無痕的無光匕首脫手飛出！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精準地擊中最靠近囚犯的那個黑袍人手腕！
    \"啊！\"黑袍人慘叫一聲，匕首落地。但這微小的幹擾已經足夠——血沼澤中的冤魂因為儀式被打斷而暴走，瘋狂地攻擊起周圍的黑袍人！
    場麵瞬間大亂。夜無痕趁機施展《匿影訣》最高層\"無相無形\"，身形完全融入黑暗，向平台疾馳而去！
    \"有人搗亂！\"赤蛛厲喝一聲，手中短鞭猛地抽向夜無痕潛行的方向，\"給我找出來！\"
    鞭梢的血煞之氣化作數十隻小型血蜘蛛，鋪天蓋地地襲來！夜無痕身形急轉，匕首回旋斬落幾隻，但仍有三隻突破防線，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劇痛讓夜無痕差點顯形，他咬緊牙關，《匿影訣》強行維持。借著混亂，他成功接近了一個囚犯——那是個滿臉皺紋的老者，胸口已經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流出。
    \"堅持住。\"夜無痕在他耳邊輕聲道，同時將一顆巫鈴給的解毒丹塞入他口中。
    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用口型說道：\"地牢...還有四個祭品...\"
    夜無痕心頭一震。果然，五個祭品中隻有一人被帶出來血祭，剩下四個還被關押著！
    赤蛛已經恢複了秩序，血蜘蛛在她的操控下重新集結。夜無痕知道不能再耽擱，他最後看了一眼老者，後者悄悄將一個東西塞進他手中——那是一塊刻著奇怪符文的骨片。
    \"走...\"老者用口型說道，\"告訴陸丫頭...九幽令在...\"
    話未說完，赤蛛的短鞭突然襲來！夜無痕不得不閃避，就此與老者失去接觸。他知道再停留下去隻會暴露自己，隻得咬牙撤退。
    借著《匿影訣》的隱匿效果，夜無痕成功潛入了城堡外圍的一處偏門。門內是一條向下的狹窄階梯，盡頭隱約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地牢...\"夜無痕無聲地滑下階梯，肩膀上的蜘蛛咬傷火辣辣地疼，毒素已經開始蔓延。他強撐著服下第二顆解毒丹，繼續前進。
    階梯盡頭是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兩個血煞衛持刀而立。夜無痕觀察片刻，發現他們每隔一刻鍾會交換一次位置——這是唯一的機會。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夜無痕的肩膀已經麻木，視線開始模糊。終於，兩個守衛如預期般開始換位。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無光匕首閃電般劃過，兩個守衛甚至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倒地身亡。
    從守衛腰間取下鑰匙，夜無痕輕輕推開鐵門。門內的景象讓他胃部一陣痙攣——數十個鐵籠排列在陰暗的地牢中，每個籠子裏都關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囚犯。最裏麵的四個籠子尤為特殊，上麵刻滿了血色符文，籠中的囚犯身上也布滿了與巫瑤類似的詭異紋路。
    \"第五個祭品...\"夜無痕認出了其中一個籠子裏的老者，正是剛才給他骨片的那位。老者的胸口還在流血，但眼神依然清明。
    \"陸老的徒弟？\"老者虛弱地問道，聲音細如蚊蚋。
    夜無痕點點頭，快速檢查鐵籠的鎖——那是一種血煞金鍛造的特殊鎖具，尋常方法根本無法打開。
    \"別費勁了...\"另一個籠子裏傳來沙啞的女聲。那是個失去雙臂的中年女子，臉上布滿了蛛網狀的紅色紋路，\"這鎖需要施術者的血才能開...\"
    夜無痕心頭一沉。這意味著他必須抓到赤蛛或者更高級別的血蛛使才能救人。
    \"聽著...\"老者艱難地撐起身子，\"告訴陸丫頭...九幽令有兩枚...子令在她手上...母令在殿主...\"
    突然，地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夜無痕立刻隱入陰影，《匿影訣》運轉到極致。
    三個黑袍人匆匆走入，為首的正是赤蛛。她臉色陰沉地檢查了被殺的守衛，然後徑直走向老者所在的籠子。
    \"老東西，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她厲聲問道，短鞭抵在老者咽喉。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帶血的牙齒：\"你猜？\"
    \"找死！\"赤蛛暴怒，短鞭猛地勒緊老者脖子！
    夜無痕幾乎要衝出去，但理智告訴他現在暴露隻會白白送死。他強忍怒火，用《匿影訣》中的\"留影術\"記錄下這一幕——這是他能帶回去的唯一證據。
    赤蛛折磨了老者片刻，最終憤然離去，臨走時吩咐手下：\"加派人手！第六個月圓之夜前，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待地牢重歸寂靜，夜無痕最後看了一眼四個特殊囚籠。老者的眼睛已經永遠閉上了，但嘴角卻掛著一絲解脫的微笑。
    \"我會帶話的。\"夜無痕在心中默念，悄然退出地牢。
    返程比來時更加艱難。蜘蛛毒加上失血，讓夜無痕的意識開始模糊。他隻能靠意誌力強撐，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向外潛行。
    當終於離開城堡範圍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夜無痕的《匿影訣》再也維持不住，身形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他跌跌撞撞地穿行在枯木間，幾次險些摔倒，但手中始終緊握著那塊骨片和老者的遺言。
    \"堅持...住...\"他對自己說，眼前卻越來越黑。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陸昭雪和夥伴們焦急等待的身影...
    \"諾...\"他喃喃道，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後一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