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陳得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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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戰東部,前路是清軍鐵甲,身後是幼主新政,他必須讓這殘破的七萬成為清廷眼中的“誘餌”,為傅昊的新軍贏取喘息之機。
    遵王賴文光聞令,眉峰驟然隆起。
    他瞥見陳得才袖口下的手在發抖——這位曾以鐵腕統禦西北的老將,此刻竟似在割裂自己的血肉。
    以後東進之路是荊棘地獄:缺糧、少械、老兵遲鈍,但陳得才的選擇如烈酒灼喉——為護自己的兒子,為革軍存亡,他們必須成為犧牲的旗幟。
    他抱拳鏗鏘:“末將領命!”聲音中卻藏著一絲沙啞,似為那七萬袍澤提前咽下的哭嚎。
    黃中庸垂首聽命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想起一年前與陳得才並肩攻打潼關的酣戰,那時麾下皆是精壯,而今……七萬老弱如枯枝,卻要扛起“引敵”之重。
    他望向陳得才鬢邊的霜白,忽覺這命令不僅是軍策,更是老將的殉道——用殘軀為兒子鋪一條革新之路。
    藍成春、梁成富、邱遠才三人麵麵相覷,胸中情緒如沸。
    喉間湧起激昂與惶惑:“末將誓死效忠革命軍!”
    卻暗自攥緊刀柄——這新名之下,他們能否守住陳玉成舊部的魂骨?
    陳得才環視眾將神色,胸中如擂鼓。
    他知此令一下,麾下將分作生與死的兩路,而自己的選擇如斷劍——殘鋒指向清敵,劍柄卻握在兒子手中。
    忽覺喉間酸澀難抑,卻終昂首:“諸位,此戰非為舊太平,乃為新生之革命軍!各司其職,我等……無愧天地!”
    帳內眾將齊跪,聲震如雷。
    陳得才閉目,耳畔似聞金戈裂空之聲——那是未來血戰的嘶鳴,亦是革新之軍破繭的胎動。
    眾人退出帳外,夜風卷著寒意灌入。
    陳得才獨坐案前,燭芯劈啪爆響,光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他取硯磨墨,墨汁濃如心頭淤積的悲憤。
    筆尖懸停半晌,終在宣紙上落下第一個字——“昊兒”。
    喉間哽著一腔未曾出口的話:三年前安慶你隨軍時,我教你以“大局為重”;今日輪到你執掌乾坤,我卻成了局中礙石。
    隨後寫信。
    昊兒如晤:展紙之際,心潮如沸。
    父執筆難禁手顫,非因老朽力衰,乃念及半生戎馬,終至此訣別之刻。
    天京權分之令,父已徹悟。
    兒誌在革故鼎新,非疑舊將,乃為滌清軍魂,此心昭昭如日月。
    父雖愚鈍,亦知“親貴掌兵”之弊,正如腐清覆亡之轍,豈可複蹈?憶昔金田舉義,父隨玉成侄血戰南北,所恃者,唯袍澤同心、將士效死。
    而今七萬老卒,或殘肢猶擎刀,或目盲仍辨敵,裁撤之令如刀剜心,父夜不能寐,聞帳外風嘯似泣聲。
    然為護新軍銳氣,為全兒革新大業,父願率此殘軀赴險——入河南,匯忠王,引清軍鐵蹄於側,為爾等鑄軍騰出喘息之機。
    此行雖蹈死地,父無悔矣。兒幼時隨軍,常握父袖問:“何日殺盡清妖,天下可安?”
    而今父以殘軀踐此諾。
    吾輩浴血半世,所求非權柄私握,乃蒼生太平。
    父解甲之日,即革命新生之時。
    待此戰畢,父當歸隱鄉野,耕田教孫,再不問烽火事。
    惟望爾執掌軍旗,不負“革軍”二字,破舊立新,成我等未竟之誌。
    父知此信如斷劍,割裂父子權柄,亦割裂半生戎馬情。
    然父信兒心如鐵,必能鍛出新軍筋骨。
    臨書涕零,不知所雲。
    惟祝爾安康,革軍昌隆!
    父 陳得才 頓首
    隨後出洋縣城,召集大軍向東而去。
    次日晨光未透,藍大順踉蹌衝進陳玉成府邸,盔歪甲斜,額汗如雨:“不好啦!軍長,昨日……陳得才、賴文光、黃中庸三位將軍率領七萬大軍,連夜向東而去,連營帳都拆了個幹淨!”
    陳玉成正端茶閱軍報,聞此驟變,瓷盞“啪”地跌落,茶漬濺濕袍襟。
    他瞳孔驟縮,腦中如驚雷劈裂——昨日才定分兵,攻打漢中之策,今晨竟已啟程?
    陳得才素來沉穩,怎會倉促至此?
    莫非清軍有異動?
    抑或……傅昊另有密令?
    “混賬!”
    他一掌拍案,木桌震顫。
    “七萬老弱連夜行軍,糧草可足?醫營可隨?這豈是行軍,分明是驅殘軀赴死!”
    喉間湧起酸澀,陳得才那鬢邊霜白的身影在眼前晃蕩——那老將明知此去艱險,卻連辭別之禮都未留,隻餘空蕩蕩的營地。
    藍大順顫聲:“末將探哨回報,三軍如疾風過境,連留守的梁成富、邱遠才,藍成春,安傑四位將軍都未及攔阻!賴文光部甚至焚毀了路途的樹木,疑似要斷後路”
    陳玉成胸中氣血翻湧,忽覺此行絕非尋常。
    他疾步踱至輿圖前,指尖在“漢中”“河南”兩地間反複點劃——陳得才率殘軍東進,必是引清軍主力於側,為傅昊的新軍騰出重整之機。
    要知道此時河南可是有另外一股清軍的,那就是僧格林沁還有都興阿等部隊。
    這分明是……以血肉為餌,換全局生機!
    他喉頭哽塞,既怒其莽撞,又悲其忠烈。
    陳玉成親自騎馬來到漢中北城門外,革命軍軍營大帳內將陳得才的信鄭重遞與傅昊。
    傅昊展信速覽,眉峰漸擰如鐵,待讀至“解甲歸鄉”與“殘軀赴險”之句,麵色驟變,一掌將信拍於案上,墨字顫動。
    “糊塗!糊塗至極!這七萬老卒本可留守後方,徐徐整訓,成為新軍根基。他倒好,直接驅往河南送死!清軍鐵甲壓境,僧格林沁的騎兵旦夕可至,憑那殘弱之師,如何抵擋?”
    喉間湧出的怒罵如利箭,卻刺得自己心口生疼。
    他本來封陳得才為督軍,原以為陳得才會徐徐調度,豈料竟連夜揮軍東去——這哪是領兵,分明是攜七萬袍澤赴死局!
    傅昊胸中氣血翻湧,既恨父親未與他商議便擅行險策,又愧自己革新之令逼得老將以身殉軍。
    陳玉成默立一旁,眼底泛起漣漪。
    他知傅昊的怒罵實是心疼與懼憂交織——那七萬老弱若潰於河南,不僅折損兵力,更傷新軍士氣。
    然陳得才此舉,亦是為成全幼主革新之名:若親貴仍掌重兵,清廷必謂革軍舊弊未除,傅昊的“破舊立新”便成空談。
    他深吸一口氣,緩言勸道:“大帥,扶王此舉……或有深謀。他攜殘軍東引清軍,正為新軍北上騰出空間。信中言‘破舊立新’,實是以血肉為餌,換全局生機。”
    傅昊聞此言,怒意稍斂,卻仍咬牙斥道:“深謀?這深謀是要葬送七萬性命!”
    “父帥素知兵法,豈不懂‘兵貴精不貴多’?”
    “那老弱之師,無糧無械,如何能成誘敵之棋?”
    他忽覺喉間酸澀,父親信中“解甲歸鄉”之語如鈍刀剜心——這老將分明是以殘軀為子鋪路,卻連個辭別都不願當麵言。”
    陳玉成垂首歎道:“扶王半生戎馬,忠義刻骨。他知幼扶王革新需斬舊弊,故以己身為斷劍,割裂親貴掌兵之嫌。此信……既是辭令,亦是殉誌。”
    語畢,帳內寂靜如死,唯聞傅昊指節攥信紙的脆響。
    傅昊閉目良久,終厲聲令道:“傳我軍令,葉三元,秦英,速調騎兵偵蹤,每日飛報軍情!父帥若陷險境,便是違抗軍令,亦要救回!”
    怒罵聲中,隱著顫音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