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變賣家產的李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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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李秀成忽地拔身而起,聲若沉雷。
殿中喧囂戛然而止,眾將如受驚雀,惶惶垂首。
“本王不是來聽你們商議,而是傳令!”
他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張麵孔,“天京,我必去!”
滿堂嘩然。
有人顫聲問:“忠王,您帶多少人?”
李秀成唇角微抿,透出孤絕:“千餘。”
此言如石投潭,激起千層浪。
“千餘人?杯水車薪啊!”
“天京城牆再厚,無兵守亦是空殼!”
質疑聲中,李秀成卻徐徐展開掌心,似握著一盤乾坤:“諸位隻知其一。天京現存四萬兵馬,守城綽綽有餘,可無人能統。張朝爵迂腐,黃棟梁怯懦,若無人調度,這四萬兵不過待宰羔羊。”
他眼底閃過一絲銳芒,“我去,非為解圍,而是定局。交代城防之策,安插信將,待天京穩如磐石,即刻返蘇!”
眾人仍怔忡未解,李秀成已轉向女婿譚紹光與章王林紹璋:“蘇州戰局,交由你們。七萬對陣李鴻章四萬,地形、士氣皆在我手,務必一舉破敵!”
他指尖輕點輿圖,如棋手落子,“此戰若勝,清妖糧道斷絕,天京之圍不攻自破。此乃圍魏救趙之策,當年破江南大營,不正是這般智取?”
譚紹光眸中燃起火光:“末將領命!但忠王,您孤身赴天京,安危……”
李秀成擺手截斷其言,自嘲一笑:“安危?洪秀全疑我已久,若我不去,他必殺我全家。此行雖險,卻是我唯一的生路。”
他語調忽轉森冷,“諸位若再言退縮,莫怪本王以軍法論處!”
殿中再無人敢喘一聲。
李秀成負手立於燭影之中,如孤崖立風暴。
他心知,此去天京,是忠義與權謀的絞索,是家國與私利的深淵。
可他沒得選——身後是血脈相連的至親,眼前是裂土分疆的亂局,唯有以孤勇為刃,劈開這死局。
夜風穿堂而過,吹散一室濁氣。
李秀成望向蘇州城外隱約的軍營燈火,那將是另一場生死局。
而他,必須同時踏入兩座煉獄。
卻說忠王李秀成率千餘人馬趕回天京城,天王洪秀全聞之大怒,拍案而起道:“李愛卿啊李愛卿,你帶這千把人回來,莫不是要朕擺酒席慶賀‘千軍萬馬’?這人數夠塞牙縫否?”
李秀成躬身賠笑:“天王息怒,末將已在城外加緊布防,如今城牆固若金湯,堪比老烏龜殼子!”
洪秀全冷笑一聲:“城牆再硬,也硬不過你忠王的嘴!自你上月說要籌措糧草,如今糧草未見,倒先見著你人影了!”
話說這月餘,城內太平軍與城外湘軍竟相安無事,仿佛兩夥鄰居——湘軍每日曬甲練兵,太平軍則挖壕溝砌灶台,各自過活。
忠王李秀成閑得無聊,隻得在城中擺開“防禦棋局”,以石子代兵馬,推演戰法。
忽聞蘇南急報:李鴻章率淮軍聯洋夷火器隊,大破林紹章部,蘇州危在旦夕!
李秀成如坐針氈,急赴天王府求見。
“天王!蘇州將士盼臣如盼甘霖,求準臣速返救援!”李秀成跪地叩首。
洪秀全慢悠悠品茶,眯眼笑道:“朕記得某日,忠王拍著胸脯保證四十日內交齊四萬兩銀子,以充國庫。如今期限早過,銀兩何在?”
李秀成聞之愕然,未曾料天王洪秀全明知其囊空如洗,竟仍提此苛求。
心中暗自叫苦,思忖道:
“烽火連天之際,陛下猶念念不忘此等瑣事,莫非真要難為我李某?”
遂躬身稟奏:“陛下容稟——臣上次已典盡家資,變賣田宅,乃至祖傳之物皆散盡矣。今實無銀兩可籌,望陛下體恤……”
言未畢,洪秀全眉峰驟立,斷然搖頭:
“若人人皆求通融,天國律法豈不淪為空文?朕若再作退讓,這天王之位豈非有名無實?”
語畢拂袖,正色道:“忠王莫再推諉,速速歸去籌措四萬兩!此乃朕之底線,斷不可違。”
李秀成見其神色凜然,知天王意在立威,借機挫其鋒芒。
外有強敵環伺,諸將各擁兵自重——陳得才父子遠駐他處,聽聞成立了一個什麽革命軍?
撚軍各部亦陽奉陰違。
洪秀全心知唯有李秀成尚可控馭,遂以銀兩為枷,欲縛其手足。
此間洪秀全之剛愎,恰似朽木承重——隻顧殿上威嚴,不察殿外危局。
然李秀成亦知君命難違,隻得苦笑應諾,暗歎:
“天國大廈將傾,陛下卻仍計較錙銖。這四萬兩白銀,怕是要榨盡忠臣最後一滴血矣!”
李秀成無奈,隻得硬著頭皮籌措。
半月後,又勉力湊得一萬餘兩送至聖庫,然仍距天王所命相差甚遠。
眼見無計可施,隻得遣使急召李世賢、林紹章等外鎮將領,命其速調銀兩解困。
然千裏運銀,險途重重,清軍虎視眈眈,稍有不慎,便成敵軍囊中之物。
李秀成焦灼難耐,一麵命心腹嚴加護送,一麵頻頻入天王府叩請。
三日內必有兩日麵聖,言辭懇切幾近哀求:“陛下,蘇南烽煙四起,淮軍勢如破竹,若再無銀濟軍,城池旦夕可失!”
洪秀全卻如鐵鑄般冷硬,隻閉目誦經,終以“律法不可廢”為由,連眼皮都懶得抬起。
又月餘,蘇州戰報如雪片紛至,李秀成愁眉緊鎖,鬢發漸白。
其部下亦躁急如焚,聚於忠王府內,憂聲不絕:
“忠王,再等下去,蘇州糧草不濟,必陷敵手!”
“天王如今隻知固守虛威,外患已逼咽喉,豈能坐以待斃?”
“不如背主求存,投向西境陳得才父子,或可另尋生機!”
此言一出,堂內鴉雀無聲。
李秀成默然良久,忽拍案而起,厲聲道:“休得胡言!背主之名,豈是我等忠義之臣所能背負?”
然其話音未落,又有部下泣諫:“忠王,若天王執意索銀,蘇南將士豈不白白送命?我等基業,皆係於此啊!”
李秀成心如刀絞,暗忖:“天王昏聵,外敵環伺,若再僵持,天國半壁江山恐盡喪矣。然棄主而逃,豈非遺臭萬年?”
正躊躇間,忽聞急報——運銀車隊於皖南遭清軍伏擊,兩萬銀兩盡失!
滿堂嘩然,李秀成踉蹌跌坐,麵色如紙。
窗外暮色沉沉,似將傾之大廈,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