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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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厲的女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本來已經酣睡的眾人霎時被驚醒,踩到胳膊,撞到腿的驚叫與辱罵聲不絕於耳。在聽清女聲的話後,周遭又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愛德華聲音顫抖,但還是竭力提高了音調:“大家……大家不要害怕……”
格拉德看他抖個沒完的模樣,心說這人應該才是最害怕的那一個。但沒過多久,一陣更淒厲的尖叫就從自己身邊響起了:
“少爺!!!有鬼啊少爺!!!”
“……”
差點忘了還有個膽更小的。
“少爺……您,您不要怕……”西奧多聲音顫抖,但還是努力擋在格拉德前麵,“我,我……”
邊上的愛德華也吞了吞口水,和抖個沒完的侍從站在了一起:“不要害怕……”
格拉德最後還是沉默著把兩個人推開了,主動要往傳來尖叫的大廳走去。
“啊!少爺!您不能去啊!少爺!!!”
西奧多的聲音頓時變得撕心裂肺,比先前傳來的女聲要驚悚多了。
格拉德目光複雜地望向他,西奧多吞了吞口水,像想起來什麽一樣,顫抖道:“雖然,雖然您喜歡的大人……在裏麵,但,但也不能為了男人,連命也不要的不是?……那可是鬼啊……少爺您三思啊!……”
“……”
想得更離譜了。
“沒有鬼。”格拉德無奈,撇開扒住自己胳膊的兩隻手,對身旁瑟瑟發抖的西奧多與愛德華說道,“要是你們害怕,就待在這裏。我很快就回來。”
愛德華麵色蒼白,但還是竭力維持住了話語間的平穩:“格米弟弟,你也先別衝動……畢竟也不是什麽小事……”
格拉德其實能理解這兩位膽小的。但是有了上一世的記憶作弊,他可以知道這一夜的晚禱並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甚至於先前臥病在床的自己都沒有聽到任何躁亂。
於是他也好奇起來什麽能夠在這裏裝神弄鬼——甚至於偷走了屍體。
格拉德沒有理會身邊人的勸阻,徑自向內走去。
“少爺!!!”
“格米弟弟!!!”
身後的叫喊堪稱淒厲,格拉德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推開了門。
伴隨著清脆的解鎖聲,仿佛有什麽氣體在空氣中嗖地一下泄開。格拉德還沒反應過來,少女柔軟的軀體已經無骨般歪倒在了他身上。
“有鬼……有鬼……”
少女做修士打扮,長及腰際的黑紗頭巾不住地顫動著。如此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她的模樣,但那雙漆黑的眼睛卻生動而明亮。
格拉德頓眉:“你說有鬼?”
“……是……有鬼……”
修女沒說幾句話,黑墨似的眼裏已經盈滿了淚水,“是我的錯……是我對於聖女不夠虔誠……對不起……啊啊啊!!!……”
修女的癲狂很容易叫人聯想到什麽怪力亂神現象。最後在淒厲尖銳的叫喊後,修女終於緩慢地恢複了平靜,倒在格拉德的懷裏低聲啜泣起來:“是聖女……是露娜對我不虔誠的懲罰……”
格拉德有些僵硬,但還是沒有直接將其推開。修女哭泣的時候仍在不住地顫抖著,像是凋零的脆弱葉片。
短暫的沉默直到神父的出現才被打破。對方沉默地拉過了仍在格拉德懷中啜泣的少女,隨後歎了口氣:“冒犯您了,大人。”
“她的話是什麽意思?”格拉德皺眉, 不解地發問。
神父看了眼顫抖的修女,最終回過頭來:“是她的錯覺。大人。”
“不是!!!不是我的錯覺!!!……”修女很快尖叫著為自己辯駁,但聲音又很快融化在自己斷斷續續的嗚咽當中,“……這是對我不虔誠的責罰……對不起……”
神父沉默地撫摸著她瘦削的肩膀,權當作安慰。
“裏麵現在……”
“幹什麽都擋在這裏?!”
海恩子爵粗魯地撞開了身邊的所有人,趾高氣昂地出了門。他身後的海恩夫人也照舊是高昂的神氣模樣,但是麵色卻慘白難看。
“子爵大人,出了一點小狀況。”年老的神父皺起了雪白的眉毛,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肅穆與威嚴,“修女們受到了驚嚇。而且最重要的,受罪者的軀體不見了。我們沒有辦法進行接下來的環節。”
海恩子爵這才憋紅了臉,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那又怎麽樣呢?你們不能夠假裝還有屍體在嗎?”
神父不讚同地頓起了眉,似乎是沒有料到這對父母能夠做到如此的薄情。屍體的丟失算不得小事,在吊唁途中哀樂停止,儀式被迫中斷,對於有信仰的死者來說也算不得善終。可是對方的反應明顯是想要渾水摸魚,粉飾太平,以圖之後的環節能夠順利進行。
格拉德對於二人的反應倒是沒多少意外。因為他清楚,對方對於海默的疼愛都要建立在他的優秀與耀眼。在海默死去,他的榮耀不能為他們所用之時,對於他的疼愛與關懷也自然煙消雲散了。
說明白些,誰都喜歡金幣,但沒人喜歡他人與自己無關的富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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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這樣的岔子……怎麽能夠讓這麽多人知道?”海恩子爵凶狠地瞪了一眼還在哭泣的修女。對方畏縮一下,抽泣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子爵大人。”神父再一次出聲勸慰道,“我們應當尋求警衛或是騎士的幫助。這樣的情況我們沒有辦法處理。”
海恩子爵擰著眉頭,似乎在考慮對方話裏的可行性。但是他隻思索了不到一會兒,就立即出聲反駁道:“不行!”
回過頭來再次煩躁地發問:“你就告訴我……能不能繼續?”
神父啞然,最後道:“沒有受罪者的軀體……我們不能夠奏響安魂曲……”
“那他呢?”海恩子爵忽然粗魯地拽過了格拉德的胳膊,“……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還是同時生出來的。讓他躺在裏麵,你們能不能唱?!”
神父頓時說不出話來,神色複雜地望了格拉德一眼。
黑發的青年卻始終低著頭,仿佛被拉住的胳膊不是自己的一樣。但毫不客氣收緊的粗短手指與纖細的胳膊仍舊對比鮮明,不消多想就能猜想到他遭受著怎麽樣的痛苦。
更何況……他在不久後還要被迫躺在逝去哥哥的棺龕當中。
“願聖女寬恕你們……”神父喃喃,最後搖頭,“抱歉……”
海恩子爵不客氣地擋在了他麵前:“不行也得行。要是你走了,我們要怎麽和國王那邊交代?這件事不準出岔子!不然我就要把這事情算在你的頭上!——如果不是你們大吵大叫,怎麽會出這樣的狀況?!”
神父難以置信地望向他:“你……”
海恩子爵不再與他多糾纏,開始吩咐起一旁愣神的海恩夫人:“快去帶他換一身衣裳!傻站著幹什麽呢?!”
海恩夫人好半天才輕微地哼了聲,拉過丈夫遞過來的瘦弱胳膊。
格拉德一言不發,隻是平靜地注視著她。但海恩夫人卻像是被這雙漆黑的眼睛燙到了一般,很快地低下頭來,抓著他往樓上的臥房走去。
“媽的……”海恩子爵煩躁道,又催促在麵前的神父,“還不快進去繼續?別磨磨蹭蹭的!我花了錢的!”
神父歎口氣,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順從了。招呼著失態的修女們重新回了大廳,斷斷續續的哀樂又一次響了起來。
海恩子爵揉了揉太陽穴,看到對麵停下了一雙頎長的腿。往上看去,看到滿臉局促的愛德華:“您這樣是不對的……我們應該去找到真正的海默……”
“……大人。”對於這位,海恩子爵深知自己不能夠擺出蠻橫的模樣,畢竟對方身份尊貴,於是適時地賠上了笑,“這也是無奈之舉。更何況,這裏的人我都信得過,怎麽可能做出偷盜遺體的事情呢?就算真的出了什麽事情,也不會是鬧了鬼……讓儀式繼續,才能叫大家心安啊……”
愛德華知道對方不過是礙於身份而對他好言相勸,否則自己必不可能得到這樣友善的對待。但是他仍舊害怕於出聲承擔責任。
真正勇敢的王子,此時此刻應該挺身而出,勘破謊言,探尋真相。
但是愛德華始終做不到。
最後他隻是抿了抿唇,望著格拉德被跌跌撞撞地帶走,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躺在冰涼的棺木當中其實算不上難受,隻是有點過於寒冷了。
裹在精致華美喪服中的格拉德如是想到,覺得確實有些困倦了。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真正入睡也確實困難,海恩二人還在自己頭頂上緊緊盯著他。
某種程度上來說,二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修女們還在斷斷續續地唱著歌,清冷的月光越過烏壓壓的唱詩班,一直到了最高處的棺龕上,蒼白的手指都像是透明。格拉德分神想到,海默和他躺在這裏的模樣,大概也確實別無二致。
“子爵大人,讓他換個姿勢,休息一下吧。”神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第二章已經唱完了。”
海恩子爵困得眼冒金星,他向來作息規律健康。聽到這番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隨意道:“行吧,讓他休息一下……我也要去睡覺了……”
神父頜首:“您和尊夫人,都可以去休息了。終曲不需要任何親屬的參與。”
這句話頓時叫海恩二人輕鬆不少。畢竟二人的堅持就是為了儀式的順利推進,現下二人能夠正大光明地休憩,著實是意外之喜。
但是海恩子爵還是囑咐一句:“不要讓這小子過得太舒服了……有夠嬌貴的……哼!”
神父垂頭,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但是在二人走後他就很快地將躺在棺麵上的青年拉了起來。
青年蒼白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美麗易碎,是叫人不忍的。但格拉德倒是無所顧忌,不過對於對方的關心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吃點什麽嗎?”神父溫聲問他。
格拉德搖了搖頭,示意並不需要。回過頭思索一番,雖然覺得別扭,但還是出聲詢問了:“這裏是不是還應該有一個人?”
神父愣了下:“您也覺得這裏真的有鬼怪嗎?”
“不是。”格拉德搖了搖頭,“我記得有三位【親屬】參與了晚禱。”
“您是說您的未婚夫嗎?”神父斂眉,最後溫聲道,“他很早就離開了。”
格拉德一時無言,最後還是點頭道謝:“我知道了。”
“他想要找您說話。”神父繼續溫和道,“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海恩子爵並不願意讓您參與晚禱。”
格拉德揮了揮手,示意對方不用說這些含有寬慰意思的話。
“繼續吧。”格拉德說。
神父無言地注視著他:“……您同意代替受罪者,其實很叫我意外。”
“意外嗎?”格拉德輕聲道,“我隻是在還人情而已。”
畢竟海默·海恩,因為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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