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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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漫漫。
    寧靜過頭的春末,夜晚黑若長幕。直到一支金色的血箭射出,裹挾著的銳利與刺眼光芒,將周遭的一切都照亮了起來,霎那間仿佛迎來黎明。
    但這樣的黎明終歸是短暫的,很快便急速衰減下去,變得奄奄一息。
    山羊們再一次驚恐地尖叫起來,奔跑間擠著周邊的空氣都要更加稀薄。
    奧羅拉怒道:“你怎麽真的什麽也不會!”
    格拉德點點頭,淡定道:“我隻是覺得對麵沒有惡意。”頓一頓,繼續道:“反而是你看起來更危險一些。”
    奧羅拉沒有說話,隻是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門外的人確實同那些粗魯的水手不同,顯得小心而局促,開門後好半天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任由奧羅拉在自己身上胡亂攻擊,並不反抗。
    而那屬於精靈的箭刃一看就疼得要命。
    這時候見奧羅拉癱倒在地,才小心翼翼地挨了上來:“你,你沒事吧?……”
    “滾開。”雖然筋疲力盡,但是奧羅拉還是果斷地丟下一句。
    對麵立即畏縮起來,一副受傷的模樣。但還是努力擠出笑來:“好……好吧。不過你需要休息,還要包紮好傷口……”
    “不關你的事。”奧羅拉仍舊反應冷淡。
    對方似乎很是受傷,但還是慢吞吞道:“那,那好吧。”
    格拉德安靜地縮在角落,但還是被注意到了。
    來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卻在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你是什麽人?”
    “他今天被丟進來的。”奧羅拉很突然地打斷了,口氣不善,“別對人這麽說話。”
    對方又在瞬間恢複了膽怯畏縮的模樣,軟聲道:“……我知道的,我隻是害怕他會傷害你……”
    奧羅拉顯然並不領情:“你需要害怕些什麽呢?裝模做樣給誰看呢?”
    黑暗中看不清來人的神色,但可以感知到那驟降的氣壓。
    “……好吧。”他聲音晦澀,“我帶了你說喜歡的蜜餞……你要是還想吃什麽,都可以和我說。”
    “起開遠點。”奧羅拉道。
    對方沒有辯駁,點點頭後慢吞吞地往外走去:“你不喜歡,我走就是了……”
    給以他答話的是幹脆利落的關門聲。
    山羊們再次躁動起來,擠得人都難以站穩。
    門把手上確實掛著一袋子的零嘴。
    格拉德若有所思地低頭望去。
    奧羅拉生硬地轉過了頭。
    “他喜歡你?”格拉德歪了歪腦袋。
    奧羅拉冷哼一聲:“喜歡個屁。”
    格拉德沒有多辯駁,轉而問:“他為什麽要對你好?”
    奧羅拉沒有回話,隻是把門把手的袋子朝著格拉德的方向擲去。格拉德利落地接過,沒多想就在蜜餞裏抓了一個,隨後幹脆地咬了口。
    “……你?”奧羅拉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格拉德無辜道:“很好吃。”
    “……”
    奧羅拉似乎對於這樣的行為已然無話可說,扶額道:“也就是我現在心眼好……”
    格拉德吃完了一個,又抓了個繼續嚼個沒完。
    “你別吃了!!!”
    但最後這袋子蜜餞大部分還是進了格拉德的嘴裏。他安靜地回味著還停留在口腔中的甜味,沒什麽心思地聽著邊上的奧羅拉喋喋不休。
    “什麽東西都敢吃,基本的防備心也沒有……”奧羅拉氣惱地原地轉圈,周邊的山羊們也配合著咩咩叫起來,更有甚者居然探過頭來咬格拉德的頭發。
    “要是裏麵有毒呢?要是我想害你呢?”
    “那你怎麽辦?在這裏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格拉德任由周邊的山羊把自己推來推去,但始終麵無表情。
    “你這種蠢貨到底是……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奧羅拉喃喃,“還要找聖杯……聖杯是你這樣,胡亂就能找到的嗎?”
    格拉德看他一眼。
    隨後慢吞吞地打了個嗝。
    “啊啊啊我要被你氣死了!”奧羅拉絕望道,終於上前,把對方麵無表情的臉當成麵團一樣捏來擰去,“和你說這些你記住了沒有?”
    格拉德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下巴。
    “窩們怎麽逃粗去?”
    他的聲音因為被揉捏的臉也有些變形,配合上始終淡漠的臉看起來怪詭異。
    美麗的精靈歎了口氣,垂下眼睫:“……我們沒辦法逃出去。”
    他終於還是鬆了手。
    格拉德揉了揉自己的臉,思忖道:“那個人,看起來很喜歡你。”
    “我說了他不喜歡我!”奧羅拉惱道。
    格拉德嗯了聲,但還是道:“無所謂他到底喜不喜歡……隻是的話,我們可以通過他跑出去。”
    對麵的精靈卻在一瞬間變了臉色。
    “你不要想和他扯上關係。”
    話剛說出口的那一刻,奧羅拉才意識到語言中的刻薄與生硬。對麵的青年果然因此垂下了腦袋,一副被打擊到了的神色。
    於是奧羅拉趕忙出口補充道:“他不會放我們走的。你沒辦法通過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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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德輕輕嗯了聲,看起來仍舊深受打擊。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奧羅拉無奈道,“我隻是,隻是提醒一下你……”
    格拉德抬起了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我們之後隻能在這裏等死,對嗎?”
    奧羅拉一時間失語。
    “我不想死。”格拉德小聲說,“這裏多髒啊。”
    “我的父母還在等我回家。”
    “他們隻有我一個孩子了。”
    “……”
    奧羅拉的心理防線最終還是被徹底擊潰了。
    “好了,你不會死的。”奧羅拉道,“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的。”
    格拉德仍舊一言不發。
    “不過聖杯什麽的,你之後也別多想了。”奧羅拉語重心長,“這很危險,不值得你去冒險,知道了嗎?”
    “我不在意聖杯。”一直沉默的黑發青年突然道,“如果你送我逃出去了,那你呢?”
    奧羅拉猛地一怔。
    “你不想逃跑嗎?”
    青年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投不出一絲光亮,幾乎銳利地要透過胸膛,一直望到自己虛偽蒼白的心髒。
    奧羅拉說不出話來了。
    格拉德也不再逼問了,隻是挨近了,慢慢地把他的手放進自己手心裏。
    黑發黑眼向來是惡魔的象征。
    但是現在的青年,神色卻悲憫而溫柔,聖潔得仿佛天使。
    出聲的那一刻,卻帶著仿佛惡魔的蠱惑:“我們一起走,好嗎?”
    手心的溫熱觸感與近在咫尺的呼吸猶如絲絨拂麵若即若離。奧羅拉得承認自己確實在一瞬間不明了神智。但是他很快就想到,對方怎麽會突然展現出這樣的善意與好心來呢?
    明明在第一次見到倒地的自己時,格拉德表現出的是尖銳的警惕。
    但這樣一絲的懷疑,也很快被自己不合時宜的憐憫給徹底掩蓋了。
    奧羅拉太孤獨了。
    太少有這樣的人,能夠接受他的不堪與醜陋,握住他傷痕累累的殘缺手腕,將自己的信賴全意交出,說出想要和他一起走向光明的話。
    隻能說格拉德確實將人判斷得很清楚,說出的話做出的事也切切實實地擊中了奧羅拉心裏最脆弱的地方,最後將這個涉世未深的可憐精靈耍得團團轉。
    手指被反握回來的那一刻,格拉德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大半。但垂下眼睫並沒有鬆開手,任由對方緩慢地摩挲起來。
    “……好。”
    最終奧羅拉艱澀道,淡色的眼睛飽含著難言的複雜情緒。
    漂亮的,驕矜的精靈,大多數時候對所有生靈保持著一視同仁的傲慢與倨傲。
    而大多數時候,擺出刻薄模樣的精靈,其實單純得要命。
    格拉德如是想。
    方才對著奧羅拉百般討好的人叫作科裏·修,是這艘船明麵上的主人。
    說是明麵上的緣故,是因為原來的主人已經死去。
    原來的主人也叫作科裏·修,他是上麵那位科裏的父親。繼承了父親名字的人似乎也理應繼承父親的遺產,也就是這艘貨船。
    這艘貨船做著香料生意,從盛產奇花異草的各地駛出,把香草賣給所有香料加工商,最後到所有喜歡奢靡芬芳的貴族手裏。
    然而這樣奢侈的沒有太多意義的愛好,在帝國經濟下行時,曾經被嚴格管製。
    於是走私貿易也常常發生。
    曾經的那位科裏·修,就多次組織了規模宏大的走私貿易。他壓榨水手,欺詐工人,掠奪那些荒僻之地的種族。
    被壓迫者不堪其擾,最終在沉默中爆發。在混沌的雨夜當中,所有的水手團結起來,殺死了這位暴虐的貪婪船長,並將他的屍首推向海底。
    大海吞沒了一切罪惡。
    這艘貨船在那一刻也失去了它的主人。
    繼承了父親名字的人,理應繼承父親的遺產。
    也理應繼承父親的罪惡。
    推翻了惡人的水手們,成了最威嚴最不可一世的法官,他們宣布判處這第二個科裏·修以他父親同樣的死刑。
    奧羅拉就是在這種時候登場的。
    不難看出這位美麗的精靈有著泛濫的同情心,也有著純粹的好意。他在科裏麵臨審判之際,找來了人族的船舶管理者,指出他們需要一個科裏·修來擁有這艘貨船。
    沒有人知道這個帶著兜帽的奇怪男人是如何找來了人族的管理員,但也沒有人敢承擔走私香料與殺人越貨的罪名。
    正義的法官們又一次膽怯起來。於是他們最終不得不保下這位科裏·修的小命,以繼續當風平浪靜走私香料中的一員。
    奧羅拉的本意是想要叫管理者整治這樣走私越貨的行為,叫這艘船隻永遠停運,罪惡不再延續。
    但沒有想到,水手們隻是用了幾個金幣就叫這管理員臨陣倒戈,並在自己的對立麵上,揭開了他用以掩蓋麵容的兜帽,釘碎了精靈淡金色的美麗翅膀。
    奧羅拉被捕獲了。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周遭都是骨瘦如柴的悲慘山羊。它們是水手們的寵物,是他們打發漫長旅途中的調節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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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驕矜的,傲慢的精靈,同樣成為了其中一員。
    奧羅拉失去了一半的翅膀,他隻剩下了以壽命為燃料才能使用的長弓。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撐多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他第一次意識到了人類的貪婪,狡詐與虛偽,他們隱藏在笑意下的可憎本性。
    也因此付出了刻骨銘心的代價。
    直到科裏·修的再次出現。
    再次見到被自己救下的倒黴蛋,奧羅拉早已是強弩之末,沒有任何力氣應付了。其實他早就忘記了 對方的麵容,受到對方顫抖的觸碰時反應劇烈,差點就像先前那樣直接取了對方性命。
    他本以為水手們已經放棄對他的齷齪念頭,自己也可以短暫地逃脫如同山羊的悲慘命運。
    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作反抗了。
    最後的奧羅拉閉上了眼睛,平靜地準備用最後的一箭結束自己的性命。
    然後箭頭被奪下了。
    科裏·修,如今的船主人,打扮得體地,憐惜而又愧疚地望著自己。
    他已經成為了新一輪的走私主犯。
    他繼承了父親的名字,父親的遺產。
    也繼承了父親的罪惡,甚至將其延續下去,發展得更加宏大。
    科裏·修,精靈用盡一切拚死救下的人,最後成為了對他施虐的,那樣惡人的模樣。
    屠龍勇士終成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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