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低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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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德這晚睡得並不安穩。
    沒有邏輯的,碎片化的夢魘不住地折磨著他,把他仿佛在兩個極端中拉扯。最後好不容易醒來,看到是仍舊漆黑的天花板。
    暴風雨已經過去,但大海並不平靜,船身照舊顛簸,晃得人頭昏腦脹。格拉德慢吞吞地坐起來一點,看到不遠處的奧羅拉平靜的側臉。
    現在是很深的夜,或者是剛剛開始的早晨。
    但不管是哪一個,都證明了自己剛剛經曆了難眠的一夜。
    格拉德摁了摁疼痛的額頭,還沒來得及徹底適應黑暗,房間門已經被打開了。
    淡青色的天光與海水裹挾的鹹腥潮濕一塊翻湧而來。
    科裏·修麵色凝重:“庫特·迪魯要死了。”
    這樣的消息足以讓格拉德清醒。他同沉默的船主人對視數秒,最後起身道:“我去就可以了。”
    科裏·修難得讚同他的觀點:“這和精靈無關。”
    格拉德沒說話,隻是沉默著跟在科裏·修身後。他身上還有被窩的餘溫,與在這個房間曾經盛放過的老舊香料味道。
    他注視著不遠處的鴨蛋青色天空,嗅到海水的鹹濕氣息,對於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中,失去了曾經眷戀的兩個好友,不知道作何心情。
    來到停放萊斯利屍體的地方,打開門的瞬間撲麵而來的仍舊是難聞的刺鼻血腥味。
    萊斯利的屍體早已冷卻,庫特·迪魯則躺在他附近,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呼吸得用力而急促。他的傷勢太重了,活過今夜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負責醫治他的人也並不用心,此時此刻也在準備著收殮二人的白布,等到庫特咽氣,就能恰到好處地把他們的慘狀都掩蓋在潔淨的雪白下。
    格拉德沉默著沒有靠近二人。而科裏·修卻適時出聲了:“騎士大人來了。”
    這句話落地的時候,格拉德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生出了難言的躊躇來。最後還是機械地靠近了些,看到庫特殘缺的眼球後又一次說不出話來。
    “……你來了。”
    庫特仍舊平躺在地上,並不看二人。說這樣幾句話的功夫使得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了,仿佛那破損的心髒也要衝破他的胸膛。
    “……嗯。”格拉德點點頭。但做完這樣的動作後才意識到對方並不能看到,於是抿著嘴唇慢慢嗯了聲。
    “……”庫特望著天花板,並不說話,但是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伴隨著時間慢慢流去 ,就像是即將流盡的沙漏一般。
    “我要死掉了。”他突然說,聲音變得無比明晰。
    那可怕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的胸膛翕動,也終於歸於平靜。
    “……嗯。”格拉德說,隨後稍微貼近了些。
    “我其實是想要和你道歉的。格米。”庫特微弱道,“但是很可惜。隻有在我死前我才能說出口。”
    格拉德頓了頓,道:“沒事的。”
    “格米,我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那樣的話……也知道我應該相信你的。”庫特喃喃,“明明你是那麽好的人……我卻覺得是你殺掉了萊斯利。”
    “雖然在海默的事情發生後,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很多……對我們也不像先前那樣了……甚至有些疏離?但是我們都知道的,你一直是那個格米……是個別扭的,幼稚的小孩……”
    他說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先前在三人同堂時所扮演的兄長角色一樣,“你想要這個,想要那個……但是想要實現的都是小小的願望……像是小孩子一樣好哄的。”
    “你喜歡一個人,討厭一個人都那麽明顯,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呢……”庫特呢喃,“就算因為什麽,讓我們變得疏離了……你也不會有對我們動手的想法的……”
    “我們是那樣好的朋友……”庫特說,好像透過天花板看到了那個藏匿在廢墟當中的小酒館,想到了三人曾經在這裏高談闊論的日日夜夜,想到蜂蜜酒的清冽甘甜。
    那樣的記憶,仿佛已經成了上輩子的事。
    格拉德低下頭來,幾乎是強迫自己去想上輩子的時候,自己在二人麵前苦苦哀求,卻被關在門外,受盡行人嘲弄的場景。
    隻有這樣,他才能夠從對於二人的愧疚當中抽身,才能停止對於自我的厭棄。
    “格米。好好活下去。”庫特溫聲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要為了這件事自責。”
    “你是我們重要的朋友……”庫特喃喃,“我們都會堅定地選擇你。”
    “親愛的格米。”
    庫特聲音溫涼,最後抬手緩慢地擦過他的後頸。
    “沾上血了。”他說,慢吞吞地扯了扯唇角。
    “……”
    那殘缺的,卻異常明亮的眼球,終於在此時此刻停止了轉動。庫特·迪魯平靜迪望著天花板,仿佛沒有離開過一樣,但他的胸膛卻再也不會起伏,嘴唇再也不會翕動了。
    那溫和的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那靦腆的帶著羞澀的笑,也再也不會出現了。
    格拉德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直到那入殮師的一方白布罩在了好友的麵容上,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應該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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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眼淚停留在眼眶當中,卻怎麽也掉不下來。
    他好像不常哭。
    於是格拉德呆呆地注視著停放在地上的兩具白布,好半天才想到什麽一樣,突然地低下身去,摸了摸庫特的後頸。
    一顆完整的寶石。
    人族秘寶,並沒有像是格拉德第一天猜想的那樣,碎成了齏粉。
    可是寶石為什麽會出現在庫特身上?
    在它丟失的那天,自己書桌上出現的萊斯利私印又是從何而來呢?
    格拉德想不明白,但是直覺應該是因為人族秘寶,二人才殞命。
    更多的思緒已經被心底浸泡後膨脹的悲哀侵占了,格拉德無聲地注視著自己的好友,在科裏·修挨近的那刻,又不動聲色地把手裏的東西掩飾藏匿妥當。
    “剛才發生了什麽嗎?”科裏·修指的就是格拉德突然伸手去摸庫特後頸的時候。
    “那裏有點髒。”格拉德說,“他讓我幫他擦擦。”
    科裏·修垂下眼。那裏果然有一塊未拭盡的血漬。
    “節哀順變。”最後科裏·修這樣說。
    格拉德搖了搖頭,站起來:“沒什麽好難過的。”
    “畢竟這證明了我不是殺人凶手,不對嗎?”
    “因為死去的庫特不再指認你嗎?”船主人笑道,“這樣的理由可不巧妙。”
    格拉德垂下眼道:“因為我也和他們情誼深厚,情同手足……”
    “我也可以向露娜發誓……我沒有殺害他們任何一個人。”
    “……”
    科裏·修半晌無言,最後卻是笑了出來:“好吧。騎士大人。其實這件事我們不妨等明天人齊了再討論。要知道,現在實在是太早了。”
    “當然可以。”格拉德深深道,“那個時候,不妨把這幾天發生了什麽,都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
    科裏·修一時失笑,但還是點頭附和道:“……當然。”
    天終於要亮了。
    格拉德再次睡醒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出於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居然睡得還怪不錯的。但這並不能緩解大腦的鈍痛。揉著額角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奧羅拉就在自己的不遠處。
    “睡得還好吧?”奧羅拉貼了貼他的額頭,無不擔憂道,“你在發燒呢。”
    格拉德頓了頓,自己也摸了摸額頭。
    好像是有點燙。
    “沒關係……”
    奧羅拉打斷他:“什麽沒關係。”
    隨後強製地把他再次摁到床上:“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奧羅拉不容置疑地強調,“好好躺著吧。”
    “……殺人凶手的事情……”
    “這也不是你需要擔心的。”奧羅拉溫聲道,“需要著急的應該是這艘船的船長。不是嗎?”
    格拉德一時無言。
    “想吃什麽嗎?”奧羅拉說,“我聽他們說,你半夜起來了一次。”
    “嗯。”格拉德含糊道,“有人死了。”
    “他本來就很難活下來的。”奧羅拉溫和道,“不用想太多。”
    格拉德輕輕嗯了聲。
    奧羅拉替他掖好被子,正欲抽身時,格拉德突然拉住了他。
    “奧羅拉。”
    “……嗯?”
    “我找到寶石了。”
    格拉德說,輕輕的聲音卻若驚雷,
    “我們什麽時候逃跑?”
    奧羅拉的腦子轟地一下。
    最後意識到這所謂寶石就是格拉德口中,先前被萊斯利搶去的家裏的重要東西。
    現在對方倒是不知道用什麽手段,把這寶石搶了回來。
    對方仍想著先前定好的逃跑計劃……
    ——這場血案的發生似乎對於格拉德來說並沒有多少影響。
    “你想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做準備。”奧羅拉停頓許久道,“現在場麵混亂,就算我們真的逃跑了也沒有關係。”
    格拉德突然起來一點。
    奧羅拉避閃不及,被對方撚住了自己破損的翅膀。
    被微涼手指觸碰的一瞬間感覺尤為微妙,精靈不由得後退幾步,又被格拉德拽了回來。
    黑發青年目光澄澈而專注:“你還可以飛嗎?”
    精靈猛地一怔,最後垂下睫毛,淡色的眼睛裏看不出他的情緒。
    格拉德知道這樣的詢問是不禮貌的。但是他仍舊執拗地注視著對方,等待一個答案。
    “要是帶著你去岸邊,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奧羅拉勉強笑道,聲音仍舊柔和,“不過也不算完全壞掉。”
    “……”格拉德抬手摸摸他的翅膀,“……對不起。”
    “幹嘛突然問我這個?”奧羅拉側身道。
    格拉德沒有回答,而是說:“我想吃椰蓉蛋酥。”
    “嗯?”奧羅拉偏過頭,“那是什麽?”
    “甜點心。”格拉德說。
    奧羅拉無奈,嘴上說著“不一定會有噢”,隨後退了出去。
    躺倒在床上的格拉德卻並沒有按照奧羅拉囑咐的那樣進入睡眠,而是獨自思忖著奧羅拉的話。
    最後還是因為這不切實際的懷疑感到愧疚。
    在剛才觸碰到奧羅拉翅膀的一瞬間,他的腦子裏居然覺得奧羅拉會是那可憎的殺人凶手。
    甚至於問了對方那樣殘忍的問題。
    奧羅拉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呢?
    格拉德強迫自己把這個想法拋諸腦後。
    即便對方擁有著充足的作案時間,還有能夠快速移動的翅膀,甚至還是唯一一個知道這所謂寶石在萊斯利身上的人。
    但庫特說過,殺害萊斯利的人是格拉德。
    這並不是自己做的事情,那麽一定有什麽特征叫庫特把凶手錯認成他。
    奧羅拉和自己並不相像。
    格拉德心裏稍安,排除了這一可能,轉而去想船上其他的嫌疑人。
    例如那高大水手莫諾口中,和萊斯利吵過架的湯姆,和萊斯利有過情感糾葛的薩利,甚至於被萊斯利偷走一壺酒的他本人。
    這幾個人,船上的其他水手,都比奧羅拉有可能對萊斯利動手。
    思忖至此,大門突然開了。
    門外是個瘦小佝僂的男人,尖尖的麵上綴滿了雀斑。
    “我,我是湯姆。先生。”湯姆的聲音飄忽,“打擾您,很抱歉……但是,但是我請您相信,我並不是凶手。”
    “我知道,知道凶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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