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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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格拉德隻覺得額角劇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不知誰的肩膀上,膝蓋已經全麻了。
低頭一看,萊斯利正在自己的膝蓋上昏睡。而太陽穴已經被庫特堅硬的肌肉硌得發痛了。
頭頂的天空顯出不妙的黃綠色,周邊的海水翻湧起來,鼓起細碎的灰色泡沫。
格拉德有些遲疑地揉了揉還在疼痛的額角,沒有反應,就被粗魯地架了起來,還沒徹底恢複清明的腦子就被一兜冷水澆得發懵。
格拉德下意識地想要掙紮,但在看清對麵的臉後卻一下子怔住了。
科裏·修?
怎麽會?……
格拉德從來不會因為自己弄死什麽人而感到事後愧疚,因此現在看到被自己殺死的科裏·修也不會生出多少慚愧的情緒。
但是對方的死而複生很明顯不符合常識,更何況,對方本應該破碎模糊的麵孔,先前的傷口處現在卻光潔如新。
但科裏·修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而是動作嫻熟地從另一側戴上了防護麵罩,然後舉起了一柄細細的銀色小刀。
格拉德呼吸一窒,在看到那柄鋒利的小刀嵌入自己皮肉後頓時劇烈地掙紮起來。但他的掙紮與反抗似乎在對方看來微不足道。
年輕的船長神色不變,割開皮肉後回過身去和旁邊的人吩咐了幾句,最後再次回過頭來,把那柄小刀拔了出來。
皮肉撕裂後帶來的疼痛感著實叫人心顫。格拉德沒忍住悶哼一聲,覺得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自己難道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艘船,在森林中所經曆的一切似乎也都隻是自己的錯覺嗎?
血液流逝得越發快了,幾乎要掩蓋掉周邊的一切噪音。
格拉德是迷茫的。他甚至想要開口詢問對方,但是自己的嘴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封住了。即便是再大幅度的掙紮,最後也隻能發出破碎的嗚嗚聲。
“……這是第幾個了?”科裏·修似乎是在回過頭去問其他人問題,在對方給出確切數字後又輕輕重複一聲:“這樣啊。”
格拉德聽不清楚他的回答,對他們的對話也逐漸失去了興趣。也許是失血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以至於麵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讓他根本沒有精力再去思索了。
大概那些恨他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大快人心。但麵前的科裏·修卻並不像是認識自己的模樣,他舉起小刀的時候動作利落果斷,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他的臉。
他為什麽會來這裏呢?這又是什麽地方呢?
格拉德分辨不清,身體中的血液逐漸流盡了,他也失去了全部的意識。
……
“……”
“這裏有這麽多的山羊。”輕淺的男聲響起來的那一刻格拉德恍如隔世。看到奧羅拉溫柔的眉眼時他有些不確定地挨上去碰了碰。皮膚的觸感是溫熱柔軟的。
“在中世紀,水手們會把自己的罪惡與欲望,都欲加在山羊身上。”奧羅拉繼續輕輕地說下去,“山羊也是惡魔的象征……被稱為惡之源。”
“但這從來不是他們的錯。”精靈溫聲說,忽然靠近了些。
格拉德下意識地一避,結果對方就像是支持不住一樣,一下子朝他先前所在的空處直直栽下。
“?!”
格拉德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精靈身上淩亂破碎的傷痕,以及那已經不成形的淡色翅膀。他趕忙要去扶起重傷的精靈,對方卻不作聲地推開了他的手。
“我還是來管你了。”奧羅拉咳嗽起來,伴隨著破碎的話的是猩紅的血,“真是的。本來就應該叫你死的才對。”
格拉德茫然地環顧四周。這裏是地下室,是他們相處最多的地方。無論是頭頂從罅隙中投下來的微弱光斑,還是四麵慌亂哀叫的山羊都證明了這一點。
可是他和奧羅拉不是早就離開這裏了嗎?
奧羅拉不是“國王之花”的領導者嗎?
他怎麽會陷入這樣的困境,奄奄一息呢?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吧?
……不對啊,格拉德不是方才被科裏·修殺死了嗎?
他怎麽又會到這地下室中,目睹奧羅拉的死亡呢?
奧羅拉怎麽會死呢?
格拉德渾渾噩噩地想不清楚。精靈冰涼柔軟的手已經貼到了他的麵頰上。格拉德心下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向後躲去,那雙手就很快地因為沒有支撐點直直地墜落下去。
“你……”
“以後機靈點。”奧羅拉笑起來,他的笑容帶著破碎的血色,“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願意自己死掉來救你的。”
格拉德呆呆地望著他,看到生息一點點地從自己空空蕩蕩的懷抱中流逝,看到麵前美麗的精靈一點點黯淡下去,像是一幅突然被遮擋上灰色幕布的圖畫。
可是他怎麽會死呢?
他怎麽會死在這個昏暗的,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裏,以這樣狼狽,落魄的模樣呢?
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格拉德承認自己從那一刻開始確實恍惚起來。他不想要奧羅拉死去。無關乎於利益,無關於利用價值,他隻是單純地不想要曾經給過自己那樣美好夢境的精靈離開自己,更不像他這樣的落魄,這樣的肮髒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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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被欺騙過,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不想要奧羅拉死去。
也許是自己又忍不住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別人身上了。先前的他曾經把這樣的感情給以過自己的父母,之後他又把這樣的感情給以維斯。無一例外的,他的喜歡都因為對方的踐踏而被舍棄了。
理智是這樣告訴他的。自己目睹的一切不幸都與自己無關。可是格拉德發現,自己在很多時候,也不能夠完全保持理智。
或者說,一點點稀薄的回應,一點點簡單的重視,都能叫他覺得自己被看見了。
“怎麽回事呢……”他喃喃道,“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
“你又生了什麽毛病呢?”
青年的聲音響起來的那一刻格拉德是茫然的,抬頭才看到萊斯利不耐的眉眼。
“你怎麽會在這裏?”格拉德下意識地發問。
萊斯利睨他一眼:“你都問了好幾次了。我說得還不明白嗎?如果我不過來,我就要和你一起倒黴了。你聽懂了沒?”
“可是……”
“什麽可是不可是的。”萊斯利不耐煩地說。細白的手指在病曆簿間來回翻動,“不然呢。你想我和庫特一塊和你被關在小地下室裏嗎?”
“而且,做個醫生不是很好嗎?”萊斯利說,“在家裏的時候,我可沒有這麽多藥品的調用權……”
“你根本就沒有醫師資格證。”格拉德下意識地說。
“這都怪誰呢?”萊斯利瞪他一眼,“如果不是那天你害病,我早就考上了。”
格拉德一時無言。
“你肯定準備說什麽,我又沒有要你過來管我什麽什麽的。”萊斯利說,“當然當然,你說得一點沒錯。可是你這麽慘兮兮的,除了我們之外,就是一個獸人小奴隸管你。你真不怕自己病得死掉嗎?”
“……”
“好吧,其實就算沒有你,我也當不了醫生。”萊斯利輕聲說,“沒有人同意我做這件事情……所以在這裏做做夢,是不是還不錯呢?”
格拉德忽然噎了一下:“你……”
“雖然你最近有點古怪,說話做事都像被奪舍了,對我們也愛搭不理的。我也真的不想再搭理你了,畢竟你真的死掉也不關我的事。”萊斯利垂下眼睫,注視著麵前被風吹亂的病曆簿,“不過嘛……”
“不過你不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嗎?這樣一想,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你了。”
“……”
“可是你們背叛了我。”格拉德忽然說,壓抑著嗓音裏叫人發酸的晦澀。
“背叛了你?”萊斯利偏過頭來,輕輕笑出了聲,“可是我們都已經死掉了啊。”
“我們怎麽會背叛你呢?”
萊斯利的話說出的那一刻,周邊的場景就像是紙片構成的蝴蝶一樣迎著風破碎了,雪白的帶著淡色光點的碎片拂過黑發騎士的嘴唇,留下了熟悉又陌生的消毒水味道。
格拉德忽然生出了偌大的躊躇來。萊斯利與庫特還沒來得及背叛自己就已經死去了,那他們所帶給自己的痛苦,還能夠作數嗎?
或者說,他們真的背叛自己了嗎?
格拉德渾渾噩噩地想不明白。
周邊已經不再是那艘走私船上的狹小辦公室。
那雙冰涼的手再次覆在他的麵孔上,他感受到了細膩的指尖。那是沒有做過任何粗糙活計的手。
“你在想什麽呢?”萊斯利問他。
格拉德抬頭問道:“到底是誰殺死了你?”
“啊?”萊斯利忽然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聰明得坐觀全局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但是你不知道。”
格拉德不知道這樣的話算不算是諷刺,但還是抿了抿唇繼續道:“我不可能知道所有事。”
“誰殺死了我。庫特不是已經告訴你答案了嗎?”萊斯利垂下眼睫,帶著幾乎悲憫的神色。
格拉德繃緊了嘴唇。
“我沒有。”他說。
“你當然沒有。”萊斯利說,“你沒有時間。你不可能篡改時間。”
“……時間……”
格拉德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可以篡改時間。”
萊斯利不再說話,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突然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臉。
“……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了。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好騙的蠢貨。”萊斯利溫聲說,“……格米,我好像沒怎麽這樣喊過你……”
“好好活下去……”
“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我什麽都不想和你說。”萊斯利狡黠地笑起來,“誰讓你先不和我們說話呢。小混蛋。”
“……”
周邊的一切終於再次歸於平靜,夢境宛如透明玻璃一樣築成後很快破碎。一層層匯聚的光點翻湧起來,周邊終於變得明亮,然後越發明亮,最後近乎刺眼起來。
“時間是可以被篡改的。”
格拉德可能會在上船的那一刻就被科裏·修殺死,奧羅拉可能撐不過地下室中所經曆的苦痛就迎來死亡,他可能會在船隻偶然的一天中遇見還沒死去的萊斯利。
或者說,這一切本來就都是被篡改過的結果。
前世的格拉德並沒有上過這艘船,沒有遇見科裏·修,也沒有遇見奧羅拉。
這一切都是被篡改後的結果。
這一點可以被篡改,那誰能保證,被篡改後的時間都會按照自己所經曆的那樣發生呢?
但是在自己的時間線上,方才所遇見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格拉德猛地睜開了眼睛。
闖入眼簾的是一片繁密幽深的綠色,錯綜複雜的藤蔓與植物枝幹構成的雲梯。格拉德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感受到了難忍的酸麻。
他嚐試動作,卻發現自己正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藤蔓纏住了腰肢,無孔不入的寒意與逐漸收緊的力道叫他在瞬間動彈不得。
這裏是……
望見眼前逐漸挨近的巨大果實,格拉德突然反應過來。
這裏是……
精靈世界樹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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