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十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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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剛落地,一旁的愛德華已經先挨過來了:“格米!你的精靈朋友也來這裏了噢!”
他並不知道格拉德與奧羅拉發生了什麽,隻是從先前的短暫同行與隻言片語中判斷出二人關係不錯,也自然沒有多想。
格拉德一聽這話全然沒有愛德華所預料的欣喜,而是頗為警惕地把愛德華護在了身後,目光生冷。
奧羅拉確實在不遠處。身為黑袍人當中的一員,靠近祭壇後他就揭開了外袍,割破手指,往其中滴了血液。他的身後,那個屠殺矮人劇團的中年人,正在和隊伍後的人隨意開著玩笑。
滴完血液,奧羅拉狀有所感,抬頭望了眼這邊。短暫的四目相對,格拉德沒有出聲。
“格米?你怎麽啦?”愛德華迷茫地詢問。
格拉德搖搖頭,鬆開了擋在他麵前的手:“沒什麽。”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呀?”愛德華一麵說一麵在自己的萬能地圖上尋找起來,“我先問問老師……”
“‘十日談’。”格拉德先一步給出了答案。簡單點過麵前的人數後,拉過愛德華的手:“我們也過去。”
“啊……好吧。”愛德華順從地跟在他後邊,順從地割了手指,順從地滴了血液,隨後抬起頭來,再次問,“所以這是什麽?”
“是一種祭祀。”維斯這時候來搭了話。
方才見證了二人吵嘴的愛德華不免有些恐慌,很快就目移躲到一邊去了。
這時候他才有功夫去讀自己的萬能地圖。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十日談”是專屬於獸人的祭祀方式,後輩以講述故事的方式來告慰先祖的魂靈,從而求得先靈庇佑,獲得長生或是神明的力量雲雲。
不過這當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是一門已經被禁止了的,堪稱邪門的祭祀。
格拉德沉默地滴了自己的血液,隨後和眾人一起圍繞祭壇坐下。維斯並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隻不過還是和他臨近坐下。
在場的共有十人,除了他們三個以外,還有一男一女,看起來像是情侶,舉止親昵。奧羅拉與那中年人已經摘下了黑袍兜帽,而其他人仍舊從頭到尾裹在黑袍當中。
格拉德確定那奪走另一半戒指的人在這些黑袍人當中,不過他暫時分不出區別。思忖之際,那情侶間的女生已經清脆地開口了:“沒想到我們居然還有競爭者。好可怕噢~”
她一麵說一麵去抱身旁男生的胳膊。這是個長相甜美的兔妖,一雙眼睛紅亮亮的,仿佛石榴。絨毛耳朵潔白,看起來天真無害。
而她環抱著的那個男生倒是長相欠妥,是非常平庸的幹巴長相,那張臉會叫人想到烤過頭的芝麻饢餅。他也確實長滿了雀斑。麵對嬌小女友的撒嬌,受用地笑了起來,撫摸對方的耳朵:“不用害怕親愛的!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兔妖不知道也沒有聽進他的話,不過倒是偏過頭去詢問離她最近的格拉德:“小帥哥,你也是來找寶貝的嗎?”
格拉德沒搭理她,而是專注地盯著前方發呆。通常在他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假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這樣一般人就不會再來煩他了。
不過這兔妖顯然不是一般人,很快她就湊過來要和另一側的維斯說話。不過她還沒成功,中間那巨大的蠍子祭壇已經忽地迸出火星,隨後熊熊燃燒起來。
“親愛的不要再和他們說話了!已經開始了!”她的男友慌張地拉過兔妖細瘦的胳膊。他的女友也很快將注意力放到了祭壇的身上,對著漫天星火驚訝地張大了嘴。
火星落在麵上並不燙,溫熱,像是落到麵上的雨點。但不多時這幅無害的昳麗景色就宣告結束了——祭壇上從不同方向躍下了火紅尾巴的蠍子,它們的鉤子尖撐著一杯小小的漿露,在星火照映下發出鮮血般的光澤。
“這是……”愛德華有些畏懼地喃喃出聲。
“鴆酒。”格拉德道,“喝掉就好。”
他話音剛落,那群蠍子已經捧著酒杯停在了他們麵前。不多不少,正好十隻蠍子,十個杯子。
格拉德接過自己麵前的那杯,低頭啜飲。獸人們所釀製的鴆酒,由鴆鳥泉水為原料,飲用者會體會到最喜歡的味道——比如他現在喝到的,就是可可甜酒。
“……”
格拉德確實喜歡曾與好友共度無數日夜的破敗酒館中的可可甜酒,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酒中,可可漿的比例很高,又含有致死量的砂糖,平常人光是嗅到就覺得甜膩。
果然是神奇的鴆酒……手中的這杯的味道,和記憶當中的別無二致。
愛德華顯然也對這杯酒很感興趣,喝完後也咂摸一番:“是檸檬雪莉酒的味道欸!”
他說著又低聲嘀咕。大概內容就是自己許久沒喝到了,實在是有點想念——言語間自然是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喝下去的是最烈性的一種毒藥。
“提摩西草和苜蓿草的混合汁液……”兔妖驚喜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一個天才喜歡這個呢~親愛的,你喝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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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糖水……”男生說,嘖嘖道,“看來傳說是真的,鴆酒會變成我們最喜歡的味道……”
兔妖俏皮地眨眼:“那當然啦,我可從來不會騙你……”
二人嬉笑打鬧之際,祭壇中忽然又劇烈燃燒起來。不多時,噴湧的火星在半空中組成了幾排醒目的大字。
【第一日】
“欸,看來已經開始了……”本在男生懷中扭著嬌笑的兔妖見了這行字略變臉色,隨後笑眯眯道,“看來今天,我是國王呢。”
“……沒關係的親愛的。”男生顯然也沒意識到那行字會率先出現在女友麵前,不過很快就正色,“隻要我們遵守規則,就不會出事的。”
兔妖掩唇嬌笑:“那當然,誰會擔憂這個呢。”
祭壇又熊熊燃燒起來。
【請與我們分享一個和“死亡”有關的故事】
“啊,這個不難。”兔妖撥動雪白的長發,前往祭壇,往裏遞了一滴血。
祭壇吞噬了她的血液後,很快湧起翻滾的火焰,把她純白的麵孔灼得發紅發燙。她垂下眼睛,環顧在場剩下的九人。
“在我開始講述前,我覺得我要先介紹一下自己……”
“我叫塔塔……我要講的是,我哥哥的故事……”
“啊喲……”
方才還同她親密的男生聽到她的話,頓時不滿地哼哧出聲。兔妖柔媚地看他一眼,溫聲道:“好了親愛的,你知道的,這個時候可不能打斷我噢。”
“要是打斷我,今晚死掉的就是你啦。”
“……”
男生癟了癟嘴,沒有再說。
愛德華有些慌亂,下意識地看向了身側的格拉德。對方早有所預料,安撫地搖搖頭,示意沒事。
“我的哥哥呢,他也是一隻兔子。”塔塔已經在燃燒的祭壇上坐下,抬手看著自己染了紅色豆蔻的指甲,“而且呢,是個腦子不大聰明的兔子。”
“兔子呢,一窩總是有好幾十隻的,說實話,我其實有十幾個哥哥姐姐,它們的名字呢,其實我已經認不大清了。”
“我的哥哥呢,或許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哥哥,總之他挨得我近一些,所以我們才知道對方的存在——”
“你想要吃一點提摩西草嗎?”
被詢問的時候,正在趴伏著艱難喘氣的塔塔看到那張傻乎乎的臉逆著陽光,對著她扯起一個同樣不聰明的笑來。這是一個討好的笑容。
“我不要吃。”她口氣凶狠道,“我要死掉了。你能不能離我遠一些,不要在我麵前煩我?”
她沒有誇大事實的意思,她確實字麵意義上的,即將迎來死亡。
她得了非常嚴重的肺炎,這是由於出生環境的惡劣導致的。而她的兄弟姐妹們大部分也飽受著疾病的折磨。
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強,他們的父母現在還抱在一起擁吻,在孜孜不倦地為他們製造新的弟弟妹妹。不過比起生育本身,他們更喜歡的其實隻是生育前的必要準備,對於這些後代,他們也從未給予任何關注。
而不出意外,他們的母親,很快就要在這惡劣的環境中繼續生產,得到一窩患有肺病的兔子寶寶。
“我真受不了這個。”塔塔說。
兔子出生沒多久就已經初具形態,不多時就會成為完全體。稍微有天分的,已經可以像他們的父母那樣,成為人形,進行兔子們都喜歡的繁衍工作。不過他們這一窩大部分死的死殘的殘,最後活下來的隻有塔塔和哥哥。
塔塔就是塔塔,是她縮在窩裏艱難喘氣的時候,聽到兄弟姐妹死在她麵前,屍體啪嗒啪嗒的聲音。
哥哥就是哥哥,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要給自己取一個名字。
“好吧,你不喜歡的話,那我們繼續去找吃的東西好了。”哥哥說,他仍舊樂嗬嗬的,看起來好脾氣。當然他也確實脾氣很好,也許這也是他沒有受到肺病折磨,成為他們這一窩中最健康的一個的原因。
塔塔不願意動彈,因為她病得實在是太重了,她也一點不想要趕路,趕路會縮短她本就短暫的性命。但是哥哥說要趕路,因為他找到了救治她性命的辦法。
“噢,那真是太愚蠢了。”塔塔說,“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願意為兔子治病的醫生。”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為兔子治病的醫生。從出生時,她就一直跟著哥哥活命,外麵的世界對於她來說,隻是一片片連綿不斷的金色草原,還有頭頂上毒辣的太陽。偶爾還有陰暗肮髒的沼澤地,就像她出生的地方。
哥哥知道的要比她多許多,因為哥哥是隻愛看書的博學兔子。他沿途都要去撿畫報,紙張,刻了字的獸骨。
他好像非常確定這個世界上能夠治療她疾病的辦法。
“就算沒有這樣的醫生,你也不會病死的。”哥哥說,在她熱熱的掌心比劃起來,“我們一直向這裏走,到獸人們的中心……”
“然後被他們吃掉是嗎?”塔塔偏過頭,嗤笑道,“拜托,他們是老虎,是獅子,是狼,我們就是兔子。兔子會被他們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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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似乎因為她的話而顫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抬起眼睛來,認真地說:“他們不會吃掉你的,塔塔。要是他們咬你,我就會擋在你麵前。”
“他們才不稀罕吃我!”塔塔尖銳道,“因為我是一隻病得快要死掉的兔子!這個世界上,就是老虎,獅子,狼,也都不稀罕吃我。因為我是一隻醜陋的,可憐的,馬上就要死掉的兔子!”
她剛說完這番話,就像是控製不住一樣,捂住臉啜泣起來。她太討厭自己了。因為她的疾病,她的短命,還有她的哥哥。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哥哥是不是早就會走掉,然後去隨便哪裏讀書,做一隻更加博學的兔子呢?
他大可以去尋找兔子們聚集的地方——應該總有這樣的地方,就像是老虎,獅子,狼匯聚在一起的地方。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大家總是要匯集在一起,然後一起生活,一起分工。
哥哥在那裏應該會過得非常好。至少比為她引路,為她治病要過得好。
她一點不為哥哥難過,她隻是覺得嫉妒。她在想,憑什麽呢,憑什麽自己要得這樣糟糕的病,憑什麽自己隻是一隻弱小的兔子呢?
憑什麽自己不能是老虎,是獅子,是狼,再不濟,也要是隻健康的兔子吧?
哥哥沉默地為她擦去眼淚,對她的崩潰早就習以為常。他出聲安慰道:“好了塔塔,我們繼續趕路吧。委屈你繼續吃提摩西草。”
塔塔並沒有理會他,像是先前那樣。
於是他繼續說:“你是一隻漂亮的兔子,你的皮毛柔絨絨的,像是白雪。你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石榴果。你很聰明,用最短的時間長大了。而且你很快就要變得健康了——我向你保證,塔塔。”
其實塔塔沒有相信他的話,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得救,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她見證了太多兄弟姐妹因為這病症痛苦地死去。它們發出的慘叫聲,與肢體抽搐的聲音,啪嗒啪嗒,暗示了他們注定的命運。
那天晚上,哥哥哄她睡覺,告訴她他們馬上就要到達峽穀的中心。哥哥和她說了治療她病症的方法,說要得到可以治愈一切的獸骨。
塔塔困得迷糊,說獸骨不是哪裏都有嗎?為什麽一定要去峽穀中心呢?
哥哥拉住她的手,溫和道:“那是不一樣的。”
“我真的可以好起來嗎?”
“可以的。我向你保證,塔塔。”
塔塔嗯了一聲,看著他們現下蝸居的洞穴。不遠處亮著微弱的火,因為她喜歡溫暖的地方。
“如果我好起來了,我要穿好多漂亮衣服。”塔塔輕聲說,“我要去看好多漂亮的風景,去別的地方……去不會有人瞧不起兔子的地方。”
他們曾經遇到過一群鬣狗,他們笑話兩隻兔子還想要去峽穀中心。塔塔很生氣地想要咬他們,可是她的反抗與掙紮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可笑的。
其實無論是老虎,獅子,還是狼,都不會撕咬已經能夠化形的兔子。這代表著他們已經有了智慧,屬於獸人這一種族。種族之間不能互相殘殺,不然會被獸靈先輩們的詛咒。
更別說這樣一群鬣狗。
“到了那裏,我們就向神靈許願……”哥哥輕輕地說,“他們會治好你的。”
塔塔抬頭思忖一陣。哥哥還抓著她的手,輕輕地摩挲。
“要是他們不願意治我怎麽辦呢?……”塔塔想到了自己要問的,“畢竟我就是一隻兔子。”
“他們會治好你的。”哥哥說,“我向你保證,塔塔。”
塔塔得到了可靠的回複,於是安心地睡著了。
她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好,夢境中的一切都是那樣柔軟美好。她身處於一片綠茵茵的草地,周邊的草葉都鮮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她的絨毛幹淨而柔順,被水濯洗得雪白。
哥哥在夢裏握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讀書。她不認得字,不多時看著就要困了。於是她趴在哥哥的膝蓋上睡覺。
哥哥歎口氣,撫摸她的額頭。哥哥的手是溫熱的,帶起了一陣清香的風。
塔塔想,其實她也沒有那樣討厭哥哥,也沒有很希望他倒黴。
因為他對自己那樣好。就算有一點嫉妒,也可以算了。
很快她醒了過來。洞穴外正值黃昏,夕陽西下,火紅的雲朵層層堆疊了半片天空。不遠處的火堆已然熄滅。
哥哥不在這裏。
她忽然間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哥哥再也回不來的預感。
麵頰上很快地感受到了冰涼。她有點遲疑地抬手,擦拭眼角,卻發現眼淚更加洶湧了。
她平時是不敢這樣放肆地哭泣的。因為嚴重的肺病使得她的氣管異常脆弱,如果大聲哭泣的話,那麽她就要岔氣了。可是那個傍晚,她卻哭得那樣洶湧,那樣悲痛。
熟悉的呼吸急促卻沒有再找上她。塔塔的呼吸變得如此順暢,如此輕快。
她的肺病好了。
她變成了一隻健康的兔子。
她的皮毛柔絨絨的,像是白雪。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石榴果。她很聰明,用最短的時間長大了。
她已經是一隻健康的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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