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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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德華顯然被兔子精這套理直氣壯的理論驚到了。可是要他說出任何能夠可以有力反擊她的話,他又隻覺得詞窮。可是他知道這並不正確。
    在他的觀念裏,受到他人的幫助與好處,要懂得感恩與回報,就算其他人對自己沒有那麽好,也要想辦法叫對方溫順些。就像買蘋果的時候,好心的老板多給了一個,下次見麵的時候,就可以帶上一些糖果。
    他所接受的一直都是這樣的教育。
    愛德華在公國的每一天,都要虔誠地禱告,去讚美帶給他們幸福與食物的露娜女神。在傳說中的故事裏,這位女神就是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來換得全人類的和平。
    但現在真的信仰她,感激她的人屈指可數,人們享用著麵包,飲用著瓊漿,接受著陽光的沐浴,卻像是最奢侈的賭徒一般肆意揮霍,不懂珍惜。
    無論這位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她的善意,她的無私,她的偉大,都叫愛德華為此感動。
    因此,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麵對他人為自己的付出,卻熟視無睹的塔塔。
    小皇子被堵急了,沒有話好反駁,最後選擇了重新投入山洞外圍剿蠍子們的戰場中。他大概確實也是非常鬱悶吧。
    塔塔在與愛德華的博弈當中大獲全勝,但是也沒有見到她因此多高興。
    她淡淡地啜著搪瓷酒杯裏的酒漿,沒有什麽波瀾,似乎那不是辣口刺鼻的燒酒,而是一杯純水。但喝純水露出這樣的平淡到目空一切的神色也是很了不得的,格拉德直覺她還有話要說。
    “你看我做什麽?”塔塔輕哼一聲,“弄得好像你和我不一樣似的。”
    忽然被提及的格拉德懵了懵,隨後因為這話裏的評價感到詫異。他霎時有點不服氣起來,大概是因為其人一點也不喜歡任何人在自己對麵露出已經將他看透的模樣。
    於是格拉德問:“我們是‘什麽樣’的?”
    “隻愛自己唄。”塔塔又滿上自己的酒杯,淡定道,“喏,不是也有個人因為你差點掛掉嘛。”
    她指的自然是在他們不遠處還處於昏迷狀態的維斯。他確實因為格拉德放血到休克,現在也沒有轉醒的跡象。
    格拉德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有點芥蒂,被她這樣一提,心裏的某一處就忽然地坍塌陷落下去了。
    他覺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不是因為塔塔說得不對。而是因為塔塔說得對。
    維斯的性命固然叫現在的自己莫名掛心,但是比起其他人,格拉德最在意的隻有自己。就像是如果有維斯和自己隻能活一個的選擇題,也許會有所猶豫,但最後他總會想要自己活下去的。
    但是格拉德下意識地,也不想看到維斯的死亡。
    不得不承認,這個小混蛋在一次次地為他去死的過程中,格拉德心裏確實有所鬆動。但也隻是有所而已。
    即便是在最喜歡維斯的時候,格拉德也能毫不猶豫地為他付出自己的性命嗎?
    他並不清楚。
    “被我說中了?”塔塔噙笑道,“可這哪裏有錯了呢?世界上人人都為自己考慮,不為自己考慮的人,誰又會考慮他們呢?”
    她這樣說,又將燒酒一飲而盡。這瓶燒酒是科裏·修提供的,他其實想要拿來自己享用的。也不知道塔塔做了什麽,才叫他把這一整瓶都獻了出來,甚至還能拿出來和格拉德拚酒浪費。
    小兔子精似乎總有能在無意間拉攏所有人的本領,但誰也不知道她的無意間究竟是不是真的無意間。
    “可是呢,總有些人,傻不拉幾地要愛我。要愛我們這樣的人。”塔塔說,眼前很突然地蒙上了一層朦朧,“可是愛是什麽東西呢?愛是你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做,他就可以為你做任何事。這樣才叫做愛。”
    “可有的人,他連愛是什麽都不明白,就為我死掉了。”塔塔說,雪白的長睫毛顫抖,“這種人其實很可憐呀。”
    格拉德覺得她在說自己的哥哥,在說亞曆山大。但塔塔似乎沒有要繼續提及他們的意思,隻是沉默地繼續喝酒。
    而在很久之後,格拉德才知道亞曆山大的死去有多麽沉默。沒有人能想到那個沉默,寡淡,諂媚得甚至有些猥瑣的人,在危急關頭,遇到無法理解不可言說的怪物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擋在女友麵前,被捅穿了心髒。
    但其實塔塔不愛他,塔塔隻愛自己。她是個自私自利無所顧忌的兔子精,她假裝的小意溫柔,隻是為了利用,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其實她的手段並沒有多漂亮,甚至在祭壇前,亞曆山大沒有因為鳩酒死去的時候,她顯然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其實很好看出來的,一隻兔子的壞心腸。
    可是總有人看不出來,或者說是假裝看不出來。他不想要看出來,否則這一切都成了夢境,唯一屬於他們的回憶,他們的感情,也都隻是虛假的了。
    塔塔想,怎麽會有這樣的蠢人呢?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漂亮,自己的嬌媚,她的美麗理所當然有不少人因此傾倒。這是正常的,她也利用了多次自己的漂亮,自己的嬌媚,她的手段即便不入流,但好歹是管用的。總歸有人為她神魂顛倒,為她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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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塔其實早就知道的。
    “……”
    格拉德終於在自己麵前的搪瓷杯子裏倒滿了燒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咳咳!——”
    他理所當然地被這酒的辛辣與苦澀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在抬起臉的時候臉頰和脖頸連著一片都紅了。
    塔塔不知道他這是忽然做什麽,趕緊過去給他拍背。她的手被燒酒醉得溫熱,格拉德感到好像有什麽東西其實落在了自己的心髒。
    “好啦,其實我沒有想要和你講大道理的意思啦!”塔塔扯出一個笑來,她右邊臉頰笑起來有一個小小的梨渦,“我隻是要和你好好聊天的,小騎士。畢竟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明天就死掉呢?”
    格拉德沒有說話,但是他沒有抬頭看她。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啦。”塔塔吐了吐舌頭,“我知道你們是要結婚的。小王子和我說過的。那頭小龍當然愛你啦。”
    格拉德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格拉德搖搖頭:“……沒什麽。”
    “好吧,好吧。”塔塔攤了攤手,“沒什麽就沒什麽。我是來威脅你的,可不是來為你做情感顧問的。”
    格拉德不答,鬱悶地小口小口喝酒。
    “不過誰也不能夠居高臨下地對這些事指指點點……”塔塔自言自語道,彎起眼睛來,“好吧,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拚完酒了。我也該告訴你做了什麽了。”
    格拉德現在其實對於有什麽可以拿來威脅自己一點也不感興趣,也不知道對方神秘兮兮地究竟憋了什麽壞。但是在塔塔歪著腦袋,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出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瞪大了眼睛。
    “?!”
    格拉德下意識拔高了聲調:“編的吧你?!”
    塔塔少見他這麽失態,頓時樂不可支,笑聲清脆:“我騙你這個幹什麽?大家可是都看見了,除了……”
    “……”
    格拉德真的怕了她,趕忙上前祈求她不要再說。
    “其他人大概會守口如瓶……他們對這大概也沒什麽興趣。”塔塔歪頭,“但我可不一樣噢……”
    “你想幹什麽?”格拉德憋屈地問她。
    “我想幹什麽?”塔塔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似乎是覺得他的反應實在好玩,很快彎起眼睛,“我什麽都不想幹呀。我隻是隻嬌小柔弱的兔子。”
    “要是你能好好保護我,我也許能夠想出來,能讓你做什麽……”
    格拉德聽懂了,這兔子精是準備拿著東西要挾他一輩子,想起來就能說,想起來就能做,可憐的格拉德要被迫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怎麽可以啊喂?!
    格拉德立即翻臉道:“我不可能被你使喚一輩子。”
    “那又怎麽樣。”塔塔說,笑得狡黠,“你不聽我的,我就說出去——喏,這個就叫要挾。”
    格拉德痛心疾首,很想要立即想出辦法來結果這隻狡猾的兔子,叫她不能再威脅自己。
    他也非常不可思議,畢竟自己被威脅多次,對方與自己談判,常常是以性命為要挾,如果格拉德不肯老實就範,對方就會幹脆利落地弄死自己。
    而這隻兔子精,采用的手段聞所未聞,居然想要在精神層麵上對他給予重創,再在社會意義上叫他死亡——說簡單點就是這兔子想要他身敗名裂啊。
    格拉德麵色複雜,而塔塔卻笑得很歡。最後格拉德不情不願地點頭:“你不要說。”
    得償所願的兔子精終於露出了愉快的神色,而對方的格拉德卻是麵色陰沉。他把最後的燒酒都灌了下去,覺得笑眯眯的兔子精非常可惡,他打定主意要在之後遠離此人。
    正談話之際,外麵的黑色幕布忽然一下子被大力掀開。二人下意識地要抬頭望去那是何人,就發現大敞的山洞口空空蕩蕩,空無一人。
    格拉德頓時不確定起來。兔子精卻警惕起來,方才被燒酒燙得緋紅的麵頰也霎時變得慘白。她動作迅速地摁下了格拉德的腦袋,同時飛快地操起了方才用來開酒的短刀,壓低聲音道:“別出聲。”
    “什麽?”格拉德下意識地問道。反應過來對方的話才想起來閉嘴。
    外麵顯然出了狀況,他們按兵不動才是最安全的。
    果不其然,在塔塔按下他脖子不久後,巨大的觸手便啪地一下向著洞口拍打撞擊而來!
    攜卷著的碎石沙土使得空氣頓時渾濁起來,他們放在地上沒有遮掩的搪瓷酒杯霎時也被摔得粉碎,大半瓶沒有喝掉的燒酒也被觸手的掀起的氣流掀翻,撒落一地。
    塔塔心疼地喟歎一聲。
    這觸手出現得顯然猝不及防,二人也被嚇了一跳。他們縮進了角落,但巨大的觸手發現他們也是早晚的事。
    塔塔壓低聲音:“他們幾個人呢?”
    她問的自然是有能力驅逐蠍群的幾個。他們要是出現了,也多多少少能叫他們兩個柔弱的後援陣營能有喘息的餘地。
    格拉德搖了搖頭,正要答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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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蠍群?!——
    隨著那巨大的觸手打破山洞,那些晝夜不分密密麻麻的蠍群,也在他們不遠處露麵了。現在最快的一隻已經碰到了他們的腳尖。
    塔塔驚叫一聲,趕忙快速地割下了離自己最近的蠍子尾巴。但是她用刀的動作並不熟稔,很明顯是生手。而那蠍子,被切掉了劇毒的尾巴後,居然仍舊繼續在向他們爬行,似乎丟掉的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靠!”塔塔忍不住罵了一句,很快跳到高牆上。她身量輕窕,稍微晃動便穩住了身子。她趕忙喊道:“你也快跳上來!”
    格拉德卻喊道:“把刀給我!”
    “什麽?!”塔塔又急又亂,現在二人性命垂危,而那有毒的蠍子明顯是殺不盡的。格拉德不和她一起跳到高處,難道是想要和這些東西近身搏鬥嗎?
    “快點!”格拉德高聲道。
    塔塔咬了咬牙,還是把手上的開酒刀丟了過去。她準頭不怎麽樣,差點擦破格拉德的小腿,但這樣難以捉摸的走勢也恰好將一隻準備往格拉德身上爬的蠍子幹脆地切成兩截。不知道是運氣還是哪裏的偏差。
    格拉德一個背身從地上拾起短刀,在衣擺處草草拭去刀麵上黏膩的液體,然後利落地劃開了自己的手掌。
    “?!”
    塔塔被他這自毀般的舉動嚇了一跳,喊道:“你幹什麽?!”
    但是下一刻她就說不出話來了。隨著格拉德手心的血液滴落,那密密麻麻的張牙舞爪的蠍群居然像是受到了什麽特別牽引,逐漸地向後退去!
    格拉德捏著手掌,逐漸向前。那些蠍子也逐漸後撤。而在千鈞一發之際,格拉德躍起,跳向了角落的維斯!
    對了!
    塔塔霎時緊張起來。
    她都忘記了角落裏還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維斯呢!
    但是就算她想起來了,她也絕對不會生出什麽下去救他的念頭。說難聽點,此人和她無親無故,實在是沒什麽必要。然而就算是有親有故,她也沒有這個好心腸。
    但格拉德出去救這個人,多少還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說格拉德對此人有多少情誼在,至少在她輸出自己那套“愛不愛去”理論之後,格拉德應當還是想要多少反駁的。
    不過其實塔塔也沒有非常篤定,格拉德究竟是不是她所認為的那副利益至上的模樣。
    “你的血……還挺管用的哈。”塔塔有點找不到話說,便隨意提了。
    格拉德說:“猜的。”
    “猜的?”塔塔不明所以。但格拉德沒有再說。他擠出血珠,在維斯倒下的角落圍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子。
    周邊的蠍群似有所感,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那個血圈。塔塔見狀,也往下跳去。
    “也不知道這是突然怎麽了……”塔塔嘟囔道,而話還沒說完,那巨大的觸手又一次以山崩地裂之勢,凶猛地向他們揮來!
    蠍群也被這異樣的強大與恐怖嚇得到處亂竄。塔塔心說完蛋,就算他們解決了蠍群,外麵還有那虎視眈眈的三頭怪物呢!
    那些人怎麽還不回來啊?!
    盡指望他們柔弱的後勤人員嗎?!
    “啪!”
    也許是終於聽到了她的召喚,一柄長刀終於高高抬起,電光火石之間,雪白刀影一閃而過,與那細長的觸手正麵碰撞,發出了劇烈的聲響!
    “隼!”塔塔終於看到了一點希望的曙光,都要掉下眼淚來了。
    可謝伊下一句話就讓他們的希冀被兜頭冷水澆滅了。
    “出事了。”謝伊說,“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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