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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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後撤回到了山洞中。
經曆了先前的坍塌,這裏早已堆滿了碎石塵土。石灰石結構並不穩定,臨時鑿出的山洞同樣搖搖欲墜。空氣中也浮動著艱澀的粉塵味道,但仍舊蓋不住濃重的血腥味。
格拉德知道維斯先前棲身的角落。而很可惜的是,奇跡並沒有發生,那裏早已覆蓋了數不清的碎石塵土,而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自然可想而知。
維斯死在了這樣昏暗破敗的山洞裏。
這個地方髒汙黑暗,並不見光。害死他的是大量失血導致的休克,以及密閉環境帶來的窒息。紅褐色的岩洞中密不透風,像是一樽天然的醜惡棺材。這裏沒有人救下了他的性命。
格拉德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
維斯是個聒噪的,幼稚的小混蛋,喜歡亮晶晶的寶石和烤過頭的芝士烙。這人前世對自己一點都不好,反正格拉德從來沒見過這樣不近人情的冷酷人物。自己存在的意義對於他來說,大概就是趕緊找到聖杯,幫他做點什麽有用的。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方的冷淡對方的惡劣,逐漸覆蓋成了另一副模樣。紅著眼睛眼睫顫抖的模樣,他碧色的眼睛中流轉著看不透的眼波。像是一幅水彩畫上逐漸暈染上了新的顏料,白水也暈染出了新的色彩。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格拉德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樣憎惡他了。
就像是萊斯利曾經和他說過的那樣,他們都死去了,又如何背叛他呢?
維斯都為他死去了,又怎麽能說背叛他呢?
維斯可是最愛惜自己臉蛋的,也是最討厭髒汙的。他喜歡漂亮的東西,他也格外愛惜自己的漂亮。
但是他死掉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漂亮。
格拉德後知後覺地茫然起來。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呢?
他對待於維斯的惡劣,甚至於在他死前,自己仍舊對其惡言相向。格拉德知道自己能有多刻薄的,前世那樣多人聯合對他口誅筆伐,他仍舊能夠從容應對。
可維斯對他說的話,其實從來沒有多惡劣過。
可是……
可是什麽呢?
“我說過的,他可能死了。”謝伊這時候打斷了他的遐想。
格拉德回過神來,到底是恢複了慣常的神色:“我知道的。”
“你是在後悔嗎?”謝伊問他。
格拉德沉默了。
本來的自己,絕對能夠果斷地回答他。
他從來不是一個後悔自己選擇的人。他隻會懊惱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足夠的回報。他隻是計較自己的投入,隨後要樁樁件件地向他人討要回來。
後悔這種情緒,存在有什麽必要呢?
他難道要後悔自己的誕生,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自怨自艾地草率地過完這一生嗎?
這又有什麽作用呢?
格拉德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是在這個埋葬了維斯的山洞裏,這個昏暗的,髒汙的山洞裏,他確確實實地生出了後悔的情緒。
為什麽沒有好好和他說話呢?
為什麽在最後一刻還要和他吵架呢?
其實想不明白的是他而已。
也許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所顧慮的一切也都是出於理性,出於為自己考量。
可是維斯死掉了啊。
格拉德的考量也在霎時間土崩瓦解,全不作數了。
他這樣草率地,醜陋地離開了他。
格拉德關於感情的答案還沒有想明白,那些破碎的,曾經叫他介懷的種種,也在這人死掉的那一刻變得無比輕盈,什麽都不算了。
維斯的惡劣,維斯的冷淡,維斯的背叛,確確實實遙遠了,消逝了,像是散掉的羽毛。
格拉德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對方。
就像前世的他,從來沒有想過維斯會為自己死去,不會想到他碧色的眼睛裏會湧動著屬於自己的眷戀神色。
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對方真的喜歡他,甚至為他死去。
“沒關係的。”謝伊說,動作生澀地摸了摸他的後腦,“他很高興的。”
“……”
格拉德這個時候想到了維斯在自己從飲下鴆酒後劫後餘生,睜開眼睛時,說出的第一句話。
他說的什麽呢?
他說,你終於醒啦。
他是在微笑的。
格拉德不再言語。那邊的謝伊在附近畫了一個血圈,格擋要爬進來的蠍子們。血流得差不多了,他就再割開一些,讓血液淌出來。
空氣中浮動著濃重的血腥味。
格拉德忽然生出了沉重的迷茫。他在想,找聖杯真的有什麽意義嗎?
凱爾特說,需要這東西來維護一個和平的世界。但是世界和平,好像從來都不是格拉德真正在意過的東西。
為了不是真正在意的東西,犧牲這樣多的人,真的值得嗎?
……
天空織就了橘紅色的絢麗黃昏,深褐色峽穀底端,夕陽塗抹出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周邊仿佛遷徙般移動的蠍群高舉著劇毒的蠍尾,斜側的光暈將火紅的軟甲襯得油亮。它們低下腦袋快速前進著,粗壯的腿一刻不停地奔馳,血紅色的夕陽下似乎流淌過一條鮮豔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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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蠍群縈繞的河流當中,一個血紅的人影逐漸站了起來。雪白的皮肉上覆蓋著深色的血汙,傷痕錯橫,但缺口中卻逐漸沁出淡金色的光暈來。這一點點的金色慢慢吞噬了血色的髒汙,像是流淌著進化著什麽。
奧羅拉抬起頭,他淡若琉璃的眼睛此時此刻散發著奪目的金色光芒。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而他早已習慣了無休止的疼痛。這樣的鈍痛在他失去翅膀的時候就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像是螳螂在啃咬草葉,即便進入深眠也不得安生。
他在腦海中不止一次回想起失去翅膀的那天。他有著漂亮的淡色翅膀,剔透而純淨。在他破碎的那一刻,仿佛有著什麽東西,也很忽然地從他的心髒連根拔起,伴隨著那仿佛玻璃打破的聲音,一齊泯滅了。
精靈是世界樹的化身,本身不懼怕任何毒藥。即便那本應該要他性命的鴆酒,他也能夠承受。
所以即便是輪到他給那幫死掉的老頭講故事,他也絲毫不擔憂自己的安危。這峽穀中密布的毒蠍,對於其他人來說也許是龍潭虎穴,但對於精靈來說,其實並沒有多麽難耐。
就是有點疼痛罷了。
奧羅拉垂下眼睫,他的一側眼皮在低頭找東西的時候不慎被蟄了一下,現下腫了起來,有股詭異的酸麻。看東西也不怎麽清晰,甚至費力。
奧羅拉皺眉摁了摁受傷的眼皮,第一反應是腫了的眼皮肯定很難看。但這個想法剛冒出來的時候就忍不住自己發笑了。
他什麽時候在意起這個了呢?
但是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願意去做這樣的事了呢?
奧羅拉注視著手心裏的雪白骨刃。即便是泡過這樣多的血液,它仍舊雪白瑩潤,不像是骨更像是玉。他手心裏自然有紅腫潰爛的傷口,但是挨到這東西後,卻舒緩了不少。
真是難找啊。他想。他差點就要痛死在這裏了。
好在精靈對於蠍子們來說並不好吃。精靈純淨的血液甚至叫它們厭惡。
他抬起頭,望向了不遠處的天空。那裏的小小山洞已經恢複了寂靜,一塊紅褐色的碎石旋轉著被風吹落下來,驚起周邊的蠍群胡亂逃竄。
安靜的黃昏。
……
愛德華睜開眼睛的時候還處於狀況之外。周邊春和景明,楊柳依依,一隻長腿的白鳥正在碧玉一樣的湖水中捕魚。它雪白的翅膀揮動的刹那揚起透明的水珠,落在他的麵上帶來一陣涼意。潔白的羊羔正在低頭啃食青草,像是一團團移動的雲朵。
他怎麽會在這裏呢?
不對,這裏又是哪裏呢?
愛德華開始回憶起自己先前的行動軌跡,發現自己的記憶在和塔塔爭執後便徹底斷片了。他看到貝貝和那個黑袍人正對著他們棲身的山洞發起進攻。他是想要幫忙的……雖然在這些人當中,他的本事其實不怎麽夠看。
他向來清楚自己的無能與怯懦,雖然身為國家的繼承人,但在很多時候,甚至還需要自己庇佑的子民來保護。
國王也常常斥責他的軟弱,警告他如果他一直這樣下去,他們的國家遲早會滅亡,百姓亦要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而這一切都將歸結於國王居然有這樣無能的繼承人。
愛德華是經常聽到國王的批評的。就連一向對他溫柔的母親,也沒有多在這件事上多作幹涉。似乎嚴厲的統治者所訓斥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而愛德華也明白自己確實無能,他無法做到對敵人狠辣,也無法容忍世上的不正義。即便這樣的不正義對於他們來說是有利的。他判斷是非的標準從來不是自己,而是這世上的公允。
雖然這樣的話怎麽聽都過於理想化,過於孩子氣。但對於愛德華來說,這就是他的處事準則。
就像是在十六歲的圍獵場上他沒有辦法殺死前來偷獵的孩子,那張稚嫩的,瘦削見骨的臉,他現在都記憶猶新。還好他讀過一點故事,知道不能在人吃不到麵包的時候詢問對方為什麽不吃蛋糕。他接納了對方,給了他食物和銀錢,甚至放走了他。
雖然在此之後他遭遇了國王最嚴厲的斥罵。他毆打他,用沾了辣椒水的皮鞭。他咆哮道,說那個孩子偷走了他們獵場中其他貴族上貢的紅狐。按照律法,愛德華應該殺死這個可憎的小偷。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統治者失去了自己的威嚴和與權貴交好的紐帶。這一切都是由於愛德華的懦弱。
但是愛德華沒有後悔。因為那個孩子那樣瘦弱,那樣蒼白,如果再不吃到東西,應該會很痛苦的吧。一隻狐狸,應該也能叫他過得很快樂。
這樣他也算是做了很好的事。
雖然事後他經曆了這樣慘痛的懲罰。
可愛德華就是這樣的人。
他堅決甚至偏執地守護著心裏愛與和平的天平,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可是他常常無能為力。
就像在聖杯探尋的道路是,因為自己,格拉德就要前往那樣危機四伏的道路。
因為自己的無能,要他人為自己的過錯做彌補。這並不正確,這是惡劣的。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始終無能為力。
他做不好繼承人。
不過好在他遇見了老師。
老師會耐心地教導他有關於統治者的一切,教導他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皇子。在老師麵前,他可以固執,可以孩子氣,可以理想化地守護著他心裏潔白的象牙塔,沒有人會死去,沒有人會痛苦,這一切都是正確的。
想到這裏,他趕忙低頭翻找起自己的圖冊來。
按理說,老師應該已經給了他指引。就在那地圖上。
他正要翻動那牛皮紙,就看到一根嫩白的手指點在了他的地圖上。指尖泛著淺淡的綠色,像是新生的嫩芽。
“老師!”
愛德華驚喜地抬起頭來,看到那麵前形貌動人的少女。在這樣的春色裏,她銀色的長發像是海藻一樣散在細膩得仿佛新生嬰兒肌膚的微風裏,白色的綢緞長裙也被揚起,帶來淺淡好聞的花香。
“都說過了,不要老是喊我老師。”少女皺起淡色的眉毛,似是不滿。
愛德華這才想起來這回事,趕緊幾下折好了寶貝的萬能地圖,收回到口袋裏,正了神色:“……莉婭。”
“嗯。”
少女笑起來,露出好看的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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