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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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訶冬被這樣沒有營養的對話打斷了思路,現下非常惱火。
    “格林·弗雷,你是什麽白癡?”他咆哮道,“瑟茜——你早該叫他滾蛋了!”
    被訓斥了的格林難得的一言不發,反倒是他身側的勃倫先一步開口解釋了:“格林才不是不知道!他隻是為了謹慎……”
    “你也閉嘴!”訶冬怒道,“一齊滾蛋!”
    二人沉寂下來,老老實實地滾蛋了。而那個名叫瑟茜的女人,仍舊低頭整理著試管藥劑,她冰藍色的長發柔順地淌下來,像是一彎漂亮的河流。
    “你呢?!”訶冬不滿道。
    “這是我的辦公室。”瑟茜平靜地回話。
    訶冬口中一噎,最終不輕不重地瞪她一眼。不過方才的話卻是完全沒心思再往下說了,於是冷哼一聲,也不再看格拉德,直接拂袖離去了。
    他的惱火淺陋得一眼可以望見,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在他們麵前掩飾的打算。伴隨著不輕不重沒有收斂的砰地一聲,門內外就這樣被隔絕開來了。
    瑟茜並沒有因為對方的暴躁無禮改變神色。她如常地調配手中色澤古怪的藥水,然後把它們加到擦得明淨的瓶子裏。她的操作台不遠處正有一缸金魚,正在衝著他細細吐著泡泡。
    格拉德有點後知後覺的局促。其實他倒是想要對方把方才沒有說完的話說完,然而現在的訶冬顯然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至於同處一室的瑟茜,他本能地感覺到對方展現出的古怪與危險。
    “你要出去麽?”冷淡的聲音先一步響起來,伴隨著藥劑碰撞玻璃杯壁的流淌聲音。在短暫的沉默後,格拉德問道:“我可以嗎?”
    “當然。”她隨口道,眼睛並不看他,隻是注視著手裏的刻度線,其中液體凹液麵要達到這裏。她略眯起來一點眼睛,“這裏從來關不住什麽人。”
    格拉德頓了頓,最後還是坐起來。感受到後頸傳來的鈍痛,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確實會有點疼。”瑟茜說,“但是很顯然,我們不能夠為此做任何事。”
    格拉德摁住那傳來疼痛的部位,下意識地感覺這裏隻剩下了一層單薄的皮,其中的內容估計已經被什麽吸走了——這樣的認知實在可怕。
    “所以,維爾在哪裏?”他頓頓,問她。
    “利維坦不是說過了嘛,他半死不活的,不敢來見你。”瑟茜說,“如果他不願意,那麽我們都是找不到他的。”
    “……”
    “我會死嗎?”
    瑟茜說:“也許吧。不過他不會叫你死掉的。”
    格拉德不再說話。疼痛的傷口如今連那機械的痛楚都有些麻木,幾乎成為了感覺的一部分。它存在且持續,但是已經沒有一開始的那般難耐。
    瑟茜並沒有繼續和他說話的意思,在終於調試完手中的藥劑後,她略微俯身,把那細長的瓶頸送到另一張病床上的唇間。也正是因此,格拉德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這一方小小的白色天地,並不隻存在著他們二人。
    “她是伊利斯。”瑟茜說,“你們救了她的性命。”
    格拉德稍頓,從記憶裏終於搜刮出了那個在病床上瘦削的女孩名字。不得不說在那片白霧中看到的“伊利斯”確實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叫他一時間也難以將兩個人完全聯係起來。
    麵前的少女看起來是那樣的瘦弱單薄,似乎輕輕的風也能將其刮倒。她的麵上還帶著點稚嫩的嬰兒肥,旁邊放著她摞起來很厚的書本。她是看書的途中被白霧吞沒,從而遭遇不幸的。比起身體上的傷痛,似乎精神上的創傷更加叫其深刻一些。
    “她是訶冬的學生。”瑟茜繼續道,“如果她醒過來,大概率會在自己老師麵前為你說些好話。”
    “……我沒有想這些!”格拉德下意識地反駁道。而瑟茜隻是無悲無喜地扯了扯唇角,隨後便沒有了下文。
    “不管有沒有想,這都是一些機會。”瑟茜說,“不是嗎?”
    格拉德這次沒有反駁,隻是垂下頭來。少女仍舊安睡著,櫻色的嘴唇微張,似乎沉浸在什麽美好的夢境。
    格拉德很快就意料到了“白色汙染”的厲害,從他後頸處忽然湧現的傷口。
    說是傷口並不貼切,更加合適些的,應該是一些連綿成片的印記。它們是雪白色的,比他的皮肉還要更白一些,其上浮著淡淡的粉色,像是結著一層粉色的霜。手掌大小,從頸窩一直攀附到後耳。
    這些東西其實看起來不算嚇人,反而更像是自己生出來的胎記。它所帶來的痛苦其實也並不多,隻是一種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瘙癢,在深夜裏聽起來,仿佛蟲子在悉悉索索地啃食著自己的骨髓,滴滴答答的血液在耳蝸裏嗡嗡地回響,像是小型的海嘯。
    而比起生理上的苦痛,心理上的痛苦是更難耐的。即便是格拉德,在最近也常常見到諸多叫他恐慌的夢境。有的時候是死去的維斯,有的時候是死去的海默,有的時候是破碎一地的聖杯。許許多多的糟糕的破碎的一切來回反複出現在夢境裏,叫他總是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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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除了失眠,更加可怖的是無緣無故的孤獨。
    在受到“白色汙染”侵蝕之後,雖然在瑟茜口中,並沒有任何人能夠剝奪屬於他的自由,他能夠自由進出尤克特拉希爾。但實際上,周邊所受到的冷落與疏遠是難以忽視的,尤其在維斯刻意躲著他之後。
    是的,刻意。
    或者說並不是刻意,隻不過不再要主動來找他而已。
    這也足以證明,其實他同維斯之間的交集其實遠沒有想象的那樣多。
    醫務室內來看望他的人門可羅雀,甚至他的室友伊利斯的床前都比他要熱鬧許多。不少人都帶著水果與零嘴來看望這個剛剛經曆過“白色汙染”的小姑娘。而同她略帶稚氣的麵容不同,她為人處事倒是頗為古板,像是翻版的訶冬。
    想象訶冬那個可怖的神經病長著一張可愛的臉,這實在是有夠陰森的,光是聽聽就要做噩夢。不過伊利斯對於和老師的相似反倒引以為傲,並且她堅信自己能夠在“白色汙染”當中逃過一劫,要多虧了對老師的虔誠向往與憧憬。
    ——實際上明明她該感謝格拉德與巡邏小隊的夜間救援吧。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分歧,格拉德同自己的這位室友相處得稱不上多麽愉快,甚至有不少針鋒相對的意味。
    畢竟在訶冬學生的眼中,格拉德是預言中要毀滅他們種族的惡人。
    瑟茜的預料也完全撲了空,她先前信誓旦旦地認為在經曆過格拉德一行人的救助後,伊利斯會在訶冬麵前為他們美言幾句,甚至強調“這是一個機會”。不過就現在看來,這並不是一個機會,甚至是個危險的先兆。
    不過除了冷淡以外,伊利斯並不會給格拉德帶來多少的困擾。她的冷待也不會給格拉德帶來任何多餘的負擔,或許說,這樣簡單的沒有危險的冷淡,叫格拉德陌生又熟悉。
    至少在不久前,在他真正需要讀書的年紀,他就無數次見證過經受過這樣的冷淡。他的求學生涯中除了施暴者,還有冷靜的看客。
    格拉德習慣了在這樣的注視下學習寫字,雖然他學得也並不好。不過說真的,在那樣的環境下對他的成績要求太多未免過於苛刻,再者說他即便再怎樣努力也比不過海默。
    他也習慣了來自於外人的冷淡,也自我練就了一種消化孤獨的方式。
    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點想念維斯。
    塔塔和謝伊偶爾會來看他。
    這兩人當中塔塔反而是不大常來的那一個。
    “小騎士,我很想要陪你。”她撅著嘴唇,“可是我要寫很多作業。”
    她話是這樣說,但是不得不說,她的眼神還是下意識地躲閃起來。也許是她的輔導老師賈斯敏和她說了些什麽。她們最近親密得如膠似漆,做什麽都要貼在一起,似乎她先前為自己出的頭什麽也不算。
    而賈斯敏會對她說什麽似乎也理所當然。這個地方的人,除了維斯,好像沒什麽人真的喜歡他。
    嗯,也許維斯也沒有真的喜歡他。
    格拉德無聊地甩著手裏的骰子,用此來決定自己要繼續寫論文還是把論文撕掉。然後甩到了空白麵——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骰子,隻有他拿來打發時間的粗製濫造。
    夜色淺淺,剛下過雨,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從不遠處的教學樓裏走出來,透明的雨傘上滾落著透明的雨珠,在弧形的傘麵上稍加翻轉便滾落下來,留下一條幹淨的水痕。
    格拉德後知後覺地意料到,也許待在這裏並不是對於他的保護,而是對他的遺棄。
    經曆過“白色汙染”的人,似乎已經被劃分成了另一個陣營。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一點,也後知後覺地慍怒起來。
    他不可能受困於這裏束手無策,也不可能平靜地接受這樣沒有道理的分類。他要得到的隻是龍族的秘寶,這裏的任何東西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評判他。
    格拉德這樣想好了,也準備越獄。而他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施,謝伊就來了。
    先前說過,比起塔塔,謝伊反而是更常來看他的那個。他沒有論文要寫,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話要和他說。
    謝伊的看望很純粹簡單,看望本身就是看望而已。
    他會安靜地盯著格拉德看,或是幫忙給果盤裏的蘋果削皮。他削蘋果的動作很嫻熟,做得也很好,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最後得到的蘋果皮也是非常完整的一條。
    這叫格拉德有點意外,不過聯係到他慣常用的刀,又覺得不是那樣難以理解。
    雖然格拉德不吃蘋果。
    但謝伊始終固執地要給他削蘋果皮,要把各種各樣的蘋果削得幹淨,露出雪白的果肉來。有的時候甚至會刻意雕成小動物的模樣,問他是什麽,他說是兔子。
    格拉德一時間啼笑皆非,但是不得不承認,在因“白色汙染”受到隔離見不到維斯的日子裏,謝伊的存在讓他覺得有所慰藉。
    謝伊現下又來了,他的出現叫格拉德萌發出的“越獄”計劃暫時夭折,但是並沒有被完全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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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帶著一籃子新鮮的水果,中間夾著幾本書,開門帶來了潮濕的雨水氣息。謝伊說外麵下雨,又說他確實要趕作業了,馬上就要期末考試。
    不過他很難把字認明白,於是隻好灰溜溜地來找格拉德幫忙。
    格拉德是很願意幫忙的,但是他現在沒有多少心思。他很惱火,可偏偏說不出來。
    瑟茜給他灌了新的藥劑。他們每天的交流也僅限於此。這個藥水理所當然地並不好喝,不過身邊隨處可以摸到糖果。
    格拉德默不作聲地把藥水都喝掉了。它的作用其實微乎其微,隻能夠在夜晚中叫他不那麽辛苦。
    真正能夠拯救他的應該也隻有訶冬。可偏偏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學生伊利斯,都對他非常惡劣。
    也許隻有維斯能夠打動那個古板的教授。可偏偏對方還在因為子虛烏有的理由遠離他,格拉德甚至有些失去耐心了。
    不過現下趕來的謝伊絲毫沒有顧忌到他的情緒,或者說這人本身對於各式的感情都頗為遲鈍。於是照例削完蘋果皮後,他才抬起頭來,詢問道:“你不說話嗎?”
    格拉德嗯一聲。
    “好吧。”謝伊說,倒沒有下文。
    反倒是不遠處的伊利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出聲道:“他總是很奇怪。”
    她嘖一下舌,把手裏的茶葉水攪散,一直到每一片茶葉柄都散開。
    “他沒有。”謝伊眼皮不抬,“隻是不想要和你說話。”
    伊利斯被他這樣一嗆,一時間有些詫異,抱著茶杯也怔在了原地。聽明白了這樣的話,反而立即翻起身來,湊近了追問:“你再說一次。”
    謝伊平靜重複道:“他隻是不想要和你說話。”
    “——”伊利斯把手上的茶杯放下了,提起了莫名的興趣,“你叫什麽名字?”
    謝伊並不樂意同她搭話,這樣的話落在耳朵裏也被他刻意地忽略了。而伊利斯卻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不可思議的執著,繼續追問:“你叫什麽名字?”
    “回答她小謝。”最後還是沒有等到謝伊的回話,不過格拉德先一步出聲了。謝伊怔了怔,最後還是道:“……隼。”
    “你叫這個名字嗎?”伊利斯若有所思。
    謝伊現下又不回話了,隻是機械性地不斷地削著蘋果皮。格拉德反應過來什麽,稍微壓低一點聲音,對謝伊道:“邀請她。”
    “……?”謝伊猛地抬起頭來,略帶稚氣的麵容上展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格拉德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而是繼續重複道:“邀請她。”
    “……做什麽?”
    “都可以。”格拉德說,“在今晚……或者什麽時候的晚上。”
    “……”謝伊說,“我不想。”
    “我知道。”格拉德說,“但是我需要幫忙。”
    他軟一點聲調,小聲道:“求你了小謝。”
    “……”
    謝伊霎時間說不出話來了,他的語言係統在這個時候似乎徹底報廢失靈了。潔白的麵皮連帶著脖頸一連片都染上了緋色,他磕磕絆絆道:“我知道了。”
    謝伊也在這句話後放下了手裏的水果刀,削了一半皮的蘋果,被迫從中間斷掉的果皮,對伊利斯道:“你願意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咦?欸?”
    伊利斯一時間啞然,杏子眼睛瞪得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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