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問柳終於決定，帶著天笙去找師傅馮子存。
    葉天笙以為這世外高人，自是應該在深山老林中避世隱居，可是沒想到他卻在一家妓院裏……的樂坊工作。
    還不是樂師，隻是裏麵擦拭樂器的老頭兒。
    是個彎腰駝背的幹癟老頭兒。
    難道高手都是這樣嗎？其貌不揚，大隱隱於市，葉天笙不禁想起傳說中少林的掃地僧和挑水的和尚，越發覺得是馮老深藏不露。
    “師傅……”韓問柳一改往日放縱不羈的模樣，眼中帶淚跪在了地上。
    “你來幹什麽？”馮老麵無表情，微微顫抖的雙手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師傅，您這麽多年都去哪兒了？徒兒走遍大江南北都找不到您，師傅您老還好嗎……”韓問柳的眼淚到底還是流下來。
    馮老沒有回答，那表情怎麽看都是一言難盡，他看向一旁的葉天笙，眼神裏有一絲探究。
    “師傅，弟子也收了徒弟，今天帶她來見您。”
    “徒孫拜見師祖，”天笙規規矩矩的跪下行了大禮。
    “師傅，弟子找您還有一事相求，天笙她天資聰穎弟子已教無可教，還請師傅指點一二。”
    馮老再次看向天笙，一個極好看的少年。他的徒弟他知道，他教不了的學生想來資質不一般。
    “老夫早已封笛多年了，你們走吧。”那老忽然翻臉，把他們師徒二人推出屋子，“咣當”一聲門關上了。
    韓問柳歎了口氣，師父這心結怕是解不了。
    韓問柳帶葉天笙來見馮老，一方麵是為葉天笙，但也是為師傅。
    師傅自那件事情後，沉浸在自責和悔恨當中，把自己封閉起來對人再無半分信任。
    他生活的太苦了。
    天笙心地善良性子活絡待人真誠，希望她能讓師傅感受到人性的善良體會到世間的溫情，走出心結，晚年能夠幸福，也能把自己的衣缽傳承下去。
    現在看來怕是很難。
    葉天笙感覺到了西師傅的失望，師傅之於馮老是孩子對於父親的孺慕之情，這讓她想起了娘親，天笙向屋裏望了望，拿出笛子吹奏起來……
    “陽春三月，草木抽芽，娘親坐在院子裏給葉天笙縫製衣服。
    陽光微暖照著娘親微笑的臉，那笑容就像盛開的牡丹，仿佛都聽到花開的聲音。
    忽然微風吹過，屋簷下串串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葉天笙腦中閃現著這些畫麵，仿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表情輕輕柔柔的蕩漾著幸福的光彩。
    韓問柳的臉上也逐漸放鬆嘴角帶著淺笑，好像在想什麽美事。
    他忽然間回過神來，不免有些自豪，葉天笙笛技雖然已經超群，但像今天這樣情緒飽滿身心忘我的境界還是不多見。
    韓問柳眼睛盯著房門，可那道門還是關得死死的，韓問柳眼中的光彩黯淡下來。
    葉天笙微閉著眼，並沒有去敲馮老的門，也沒有看到韓師傅的情緒變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
    “一個美麗的女人倚門而望，風吹亂了頭發，似乎有咳嗽聲，還雜夾著輕輕的歎息。
    思念如涓涓細流川流不息，沒有埋怨沒有恨，隻有期待隻有愛。
    那女人仿佛站在山坡上，又仿佛在暗夜裏，忽然一把利刃穿胸而過……
    穿透皮膚的聲音，鮮血噴射出來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這女人緩緩倒下，目光中充滿了不舍、眷戀、擔憂……”
    笛音如泣如訴如黃鸝泣血，不知何時葉天笙已淚流滿麵。她知道娘親最後不舍得的是自己，不放心的也是自己。
    不知何時馮老已經走出屋子，眼圈發紅。
    他震驚的望著葉天笙，一個小娃娃才多大點兒，仿佛經曆了世間最寶貴的溫情和人間六苦，深沉而又刻骨。
    “跟我來，”馮老的聲音傳來。
    ～～～～～～
    韓問柳在馮老這住了幾天，圓了多年團聚的心願之後便被攆回了落雁穀，天笙留了下來。
    留是留下來了，但老馮隻字不提和笛子有關的事，是的，天笙稱呼師祖為老馮。
    她每天和老馮頭兒一起去樂團，幫忙打雜。
    她本就生得極好，唇紅齒白粉雕玉琢，又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
    引起了妓館裏姑娘們的熱情圍觀，被摸摸手捏捏臉吃吃豆腐什麽的，這樣的事時有發生。
    老馮對此不管不問。
    回到家裏，天笙還得給老頭兒洗衣，做飯，鋪床，打洗腳水，照顧老馮的生活起居。
    老馮也不阻止，想當然的享受著老太爺的待遇。
    天笙看見老馮就會想起花爺，隻是老馮真的很老，感覺比老丐老很多，不是頭發有多白皺紋很多深，是心老。
    他沒有老丐的精神氣，整個人少言寡語暮氣沉沉的，像獨自行走在沙漠裏的饑渴的人。
    天笙覺得出來他的孤獨和絕望，她拿出了在穀裏的淘氣精神，變著法的耍寶。
    給老馮講笑話，雖然老馮也不笑。拉老馮下棋給老馮捶背，雖然老馮多半也不給麵子，但葉天笙還是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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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笙的廚藝不錯，老馮嘴上不說，也沒什麽表示，但從飯量見長這一點看來他是滿意的。
    俗話說吃人家的嘴短，天笙以為老馮多少會指點一二。
    出乎她的意料，這都十多天了老頭兒並無半點調教之意，天笙偷偷的噘嘴。
    天笙有空就在他麵前吹笛子還故意吹錯幾個音符，老馮的耳朵也沒有堵上，自然是聽得出來的。
    天笙想行家都有一個通病，看到自己拿手的活兒有毛病就會忍不住挑出來，出乎意料老馮還真忍得住。
    你能忍我也能忍，看你還能忍多久，天笙耐心的忍著。
    就這樣一晃二十多天過去了，天笙沒有再提笛子的事兒。
    不過，這幾日葉天笙覺得老馮有點兒奇怪，總是偷偷摸摸的摸索一本書，然後又悄悄地鎖在櫃子裏。
    天笙想，也許就是那本笛譜了吧。
    她很好奇，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寶貝，讓師傅那麽推崇，讓師傅的師兄叛出師門，讓師祖如此小心翼翼。
    天笙想也許可以偷偷看一眼，就一眼，然後就放回去。
    有好幾次想趁著老馮不在去看一看，終究還是忍住了。
    好奇會害死貓，還會害死人。
    …………
    這天，天笙和老馮像往常一樣從樂館裏出來，忽然看見一團黑影閃過。
    老馮立時變了臉色，迅速追過去，又什麽都沒看見。
    從那以後，天笙感覺到有一雙獵豹一樣的眼睛在緊緊的盯著他們，好像隨時會衝出來，咬斷人的脖子，讓人不寒而栗。
    馮老頭兒也少了平時的隨意，惴惴不安，大家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天晚上，馮老頭兒小心翼翼的從櫃子裏拿出一本書，仔細包好背到身上，他決定立刻離開這裏。
    還沒有走出屋去，發現已經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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